黃興忠在鎮上醉八仙,宴請了孫氏夫婦和孩子,酒過三巡,菜至五味,大家都有些醉態,黃趁機感謝孫氏夫婦的盛情與美意,並提出:為了方便,要搬出孫家,並讓達子把預先準備好的銀兩奉上。


    “黃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打我的臉,這是我姐夫,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孫中洋供不起你們幾頓飯?”孫是要麵子的人,平時豪氣橫天,仗義疏財,“你能到連腳鎮為咱中國人,幹這個事,你是為自己嘛?趕緊把這個拿回去!明顯看不起人,我孫中洋再混,也分得清飯香屁臭!至於你們要搬出去,我也理解,我想知道原因!”


    孫的女人把長長的手指伸到桌子上,要縮回去,每個人都看見了,有些尷尬,臉漲得通紅,垂著頭不敢看人,孫中洋本來要喝斥女人幾聲,鷹一樣銳利的眼,要蹦出眼眶,但他咬咬下唇:“唉噻-----!”把厚實的手掌拍在桌沿上。


    “孫老弟,我們這一行人,在你們家折騰這麽多天,實在是不好意思,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為了方便起見,我們還需要從別的渠道,了解我們想知道,而你不知道的東西,不管怎麽說:感謝你和尊夫人的盛情,應該的,拿著,給孩子們扯幾身衣裳!”黃興忠從桌子上,拾起袋子,交給孫的女人。


    女人哆嗦著,不敢拿,直勾勾看著孫中洋。


    “孫老弟,你就說句話!”


    酒酣耳熱,孫中洋噫語一聲:“我操,看我幹什麽?黃老板心意,你就拿著吧~!”


    一桌子狼藉,酒店的老板娘,這時是一搖三晃走過來,過了花枝招展的年齡,臉上掛著虛偽的笑,“黃大老板,本店太小,有些怠慢,還請恕罪!”一抱拳,一臉褶子,象水波浪一樣好看和迷離。


    “客氣了,老板娘這店是塊風水寶地呀,天時、地利、人和,全讓你占了,難怪生意興隆,有日本人到這兒吃飯嘛?”黃興忠回抱拳,黃興忠看上去波瀾不驚。


    “有,有,有!”女人臉雖白生生的,但寡瘦,這張八麵玲瓏的臉上,寫滿了得意,“他們來了,我一樣招待,一樣明碼標價收他們錢,不能因為是日本人,甚至是有槍,我就錢外開恩,要不然,我不早就垮塌了,這是周家幾代人的心血,我不想在我手上……”說到這,女人陷入迷惘,淚水在眼眶中,讓複雜的情緒,升騰成漩渦,由於急速旋轉,淚滿自溢,象低垂於壁的水,雖羞羞答答,但亦淋漓成道,吸吸鼻子,聳聳肩,因抽搐而情緒化搖晃。


    “好了好了,謝謝老板娘盛情,往事如煙,煙嗆五腹,你是被煙嗆的,為了活著,得學會忍受!我們幾個想今後在你的酒店住下,你有房嘛?”


    女人唏噓著,眼光泛笑,“有!有!有!我這裏闊綽得很,這樓上樓下,就你們幾個人,無論什麽地方,都住得下,黃老板是個有閱曆的人,來,我敬你一杯,祝你在我這兒:吃好、喝好、玩好!”


    女人磁性的聲音,是那樣有誘惑力,還沒到掌燈時分,這樓上樓下一片明亮,傭人把燈籠一個掛在那兒,既是招攬故客,又是勾人的招牌。


    “老板娘在這兒不少年了吧?”黃興忠吃意闌珊,投石問路,旁敲側擊,“我敬你一個!”他端起酒盅。


    “這馬蹄靴子怎麽能倒穿呢,你從遙遠的龍澤來,該著我來敬你!”


    “不管咋穿,隻要合腳,舒服就行!”


    “說得對,說得是!這話似春風化雨!來,黃老板,不嫌棄我是女流之輩,走一個!”兩隻高腳玻璃,磕擊出輕脆的聲音,悅耳。


    在不知不覺中,夜色塗上了蒼茫,渲瀉的人語,已經象就要沸騰的水,那漲潮般的聲音,讓人熱血沸騰。


    陳嘯虎耗時一個多月,最終從臨江小孤山劃了一道弧,在龍澤小住一個禮拜,最終落腳在西涼城,他就象個逃亡的流浪漢,戴著個破舊的草帽,背著個帆布包,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蓬頭垢麵,破破爛爛,髒髒兮兮,不用靠近,那種生活在社會底層,從內向外散發出腐爛變質的氣息,太陽永遠是仰著一張喜氣洋洋的臉,它布施溫暖的恩澤,需要看到人們虔誠的頂禮膜拜,笑容燦爛如花,這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午後,鬆鬆垮垮的人們,象拉纖一樣沒精打彩,或進或出,接受著門口的警察和日本兵的喝斥與檢查,陳在人群中,並不顯山露水,泯然眾人矣,沈十一斜靠在一棵幹瘦的小樹上,盡量是躲在樹蔭下,悠然抽著煙,並不時把煙灰在粗糙疙瘩叢生的樹皮刮那麽一兩下,幾個日本兵,斜靠在麻袋上,悠然自得,自從錢其鐵光明正大投靠日本人,他和他的偵揖隊,就每日裏騎著個自行車,城裏城外晃悠,看誰不順眼,就隨便安個國民黨或紅黨的名號,打罵是輕的,如果識相肯破點財,這牢獄之災可脫,要是橫的硬的不要命,那可是自找苦吃,許多冤魂死鬼,就是看不透世事,結果舍命不舍財,財命雙個舍,世界秩序紊亂,理與法就是一張寫在擦腚紙上的條文,無論從左還是從右,從上從下都逃脫不了接受製裁的悲慘命運,偵揖隊有持無恐,喜歡在大街上橫衝直撞。


    成群結對的蒼蠅,追逐著餿巴臭爛鹹的味道,象自在嬌鶯恰恰啼,時兒撲下,時兒飛起,鹽堿雲泛起的地方,是它們撲騰次數最多的地方,靠著這敏銳的嗅覺,它們能準確無誤找到怪味最濃烈的地方。


    陳嘯虎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搖搖晃晃,時不時因無法忍受而嘔吐,但這是一張難得的符身符,靠著它,這一路曲曲折折的行程裏,波瀾不驚,許多人嗅著他身上的味道,躲著他,趕著他,捂著鼻子指責他。


    第46章:


    1


    錢其鐵總覺得這個在人群中,有些做作的人,有幾分異樣,但又確實找不到有懈可擊的破綻,他低下頭,用熊掌一樣厚實的手,附在王三木耳朵上,厚實有些上翹的嘴唇,在無聲動著,王三木象啄木鳥,不斷點頭,然後,從錢其鐵手中,接過細而長的文明棍,從挨挨擠擠的七疊八彎人腦袋的縫隙中,硬生生隔著老遠,把罩在陳嘯虎頭上一頂破舊草帽挑了下來。


    陳吃了一驚,看見是王三木,雖然不認識他,但從他的裝束上,看出此人是幹什麽的,黑衣青布褂,頭上戴頂白色禮帽,外衣敞開,裏麵是白汗衫,肩上斜掛一把槍,陳擠出幾絲幹硬帶著巴結的笑容:“老總,你這是幹什麽?”


    “我看你小子不順眼,咋地?”王三木最近極度膨脹,自從跟錢其鐵混,這腰杆子就挺得筆直,再也不低聲下氣,更不用被屠夫的老丈人訓得象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以前是沒有東西填肚皮,吃了上頓,沒下頓,女人經常咿咿呀呀,象唱戲,哆嗦著個身子在哭,老丈人罵他,就跟罵孫子似的,什麽難聽的話都罵,罵完後,泄了氣之後,歎口氣,“我上輩子欠你的!”然後,割一堆邊邊角角雜碎,用大荷葉包好,往桌子上一丟,跟扔狗糧一樣,氣哼哼,把臉扭向一邊。


    世事蒼桑,誰知道這個從別人牙縫中擠點餘糧渡命的人,現在居然人模狗樣,抄起槍,象隻橫行霸道的螃蟹,可以在西涼城橫著走。王三木發達了,首先讓他的女人穿金戴銀,然後,時不時到他老丈人肉攤前擺譜,每回割上許多精肉,讓他老丈人專門揀好肉切好,用日本人的報紙,包著送他家裏,然後,帶著蔑視的神情,丟下一卷花花綠綠的鈔票,揚長而去:“我很忙,送我家裏!”然後,哼著歌,曾經長時間煎熬的心,炸裂出一條欲望的裂縫,姿肆汪洋倒灌進來的水,形成了一條可以潺潺流淌的小河。


    “嬉皮笑臉,一看就不是好人,說,到西涼城幹什麽了?”他這麽一聲喝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說,紅黨還是國民黨?”


    “老總,你別嚇唬我,我就是一個土裏刨食的小老百姓,我一沒有錢,二沒有什麽宏大誌向,隻想憋憋屈屈混個一日三餐,足以夠矣,你老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號窮苦人計較!你看看沈局長都沒有說什麽,你倒是愛折騰!”


    鬼子小隊長一舉嘴,兩個端槍的士兵,凶神惡煞走過來,皮鞋的響聲,讓人群裂開一條縫,刺刀一挑:“你的,什麽地幹活?”


    “喲吽,二位皇軍老總,我的,泥瓦匠的幹活!”陳嘯虎不慌不忙,從衣袋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泥抹子,上麵沾滿了新鮮的薄泥,並且在空中晃了幾下。


    “是你?”沈十一扔了煙蒂,走過來,“這不是李老大嘛,找著活了?”


    “是呀,沈局長,今個什麽日子,勞你大駕,親自站崗?”陳不慌不慌,把泥抹子放進衣袋,並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破舊草帽,彈彈上麵的泥。


    “王副隊長,這是城外李家莊泥瓦匠李興河!我認識的,小老百姓,不容易,就放了他過去吧!”


    “太君,他是造房子的,大大的良民!”然後,對著陳揮揮手,“你走吧,太君讓你走!”


    夜色糊塗,月牙兒還在暮色中掙紮,雲塊被風和空氣稀釋成鬆軟棉絮一樣體積膨脹的雲煙,是煙總是飄著的,一堆堆從這邊往那邊飄,撕撕扯扯,梁一紋並沒有注意身後有人跟著,再說這座城市在她眼中如此陌生,她不敢相信:這就是生她養她的西涼城,一切都是頹廢陳舊的模樣,一些建築還一如二三十年前的樣子,不僅陳舊,似乎更加肮髒,連上麵一些不知何故撲粘上去的印跡,還模模糊糊存在,歲月是刀,刀卻無法刮去一些刻痕,她一手一隻皮箱,但她沒有感到沉重,步履如此輕盈,象踩在棉花糖上,地上的茅草如此鬆軟,從人力車上下來,就直接拐進一條幽深如井的胡同,皮鞋踩不出“橐,橐橐……”的聲音,她心中一忐忑,忽然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哆嗦一下,立住不動,她沒有回頭,頭上的黑色禮帽,被邊上伸出的樹枝刮一下,歪了,也不去管它,支著耳朵,那急匆雜亂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持續差不多一分鍾,繼續往前,歸心似箭,隨著家的臨近,心咚咚有聲,它激越,它加快,有人迎麵走來,穿著破爛,貼著牆靠,她甚至是看見那個踮著腳,讓她大搖大擺走過去,聽見那人吸鼻子聲,聞著對方哈出的口臭,她用手在鼻子附近扇幾下,知道自己身上的香,正在擦肩而過地彌漫。


    “你……是誰?你……找誰?”聲音在哆嗦,拘促、警覺、不安、醜街陋巷,怎麽突然來這麽個人?太過紮眼,難怪有人要這樣七上八下問。


    “站住!你給我站住!”後麵的幾個人,就象狗聞見飯香和屎臭。


    “幹什麽?”她轉過身子,象挑水那樣嫻熟,兩隻皮箱調個個,笑眯眯一張臉。


    “說!你是幹什麽的?皮……皮箱……打……打開!讓我檢查,最……最近西涼城混……混進不……不少陌生……生麵孔!”四個男人,青衣禮帽,帶頭的人捋著袖子,晃著手中的槍,“我們懷是懷疑你……你箱子裏,有是有電台,來此處和什麽人是人接頭?如不配是配合,偵揖隊有是有請!”說話的人,半握著左手,豎起大姆指。


    “我,三德子,如今有出息了,連你一紋姐都敢抓?”說話的人,露在嘴唇外的大門牙出賣了他。


    “你是我一紋姐嗎?誰都知道我一紋姐遠嫁上海灘,如今是發得裂裂巴巴,你這不男不女的裝束,我懷疑你是假冒的!”另一個圍著梁一紋轉一圈,耳朵上豁了一塊。


    “小鼻涕,都這麽多年了,你咋還這麽淘呢?你姐的大耳光還沒吃夠?”梁一紋脫去禮帽,盤在頭頂烏黑如瀑的長發,散落開來,“把眼睛扒開了,好好看一看,我弟弟還好嗎?”


    “好著嘞,你又有個小侄兒,你弟媳婦拉英一肚子男娃!”另一個男人,把槍插在腰上,??頭。


    “如今你們都有出息啦,混到偵揖隊了?”


    “姐,就是混碗飯吃,剛才,我們以為你是重慶或是延安的探子,所以……”


    “要真是這樣,你們打算把我送憲兵隊去?”梁一紋掃了他們一眼,一臉疑問。


    “那倒是不至於,我們主要是弄倆錢花花,至於他紅黨還是國民黨,與我們有啥鳥關係?”三德子口無遮攔,“他媽的日本人根本不拿咱中國人當人,上幾天在城西跑了個紅黨,一大幫子日本人都在,她不去興師問罪,倒是把我們幾個偵揖隊的人,拉去打耳光子,姐,你不知道:那老娘們忒狠了,以前潛伏在煙館,他媽的弱不禁風的樣子,我都沒瞧得起她,那時我還在心裏同情過她:年紀輕輕的,伺候一幫粗魯的大男人吹煙,有時男人也會撩撥她,看著就讓人生氣,哪裏知道她狗日的是美女蛇,現在他媽的做上了城防司令,要不是沈局長體恤下情,我們幾個能讓那狗日打個半死!”


    “你們說得這樣熱鬧,她到底是誰?咋就這麽神通廣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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