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香川幽蘭那條小母狗!等著吧,有一天老子要是鹹魚能翻身,就把那小母狗睡了,然後,是撕碎揉爛!”三德子牙齒對挫,咯咯有聲。


    “三德子兄弟,你還是那麽口無遮攔,小心被小人聽見了,利用這個,你就吃虧了!”梁一紋見慣了這些皮糙肉厚,心無城府的人,他們一輩子在貧窮中掙紮,卻活得坦坦蕩蕩,“好了,我要回家了!”


    “還有狗日的錢其鐵那驢下的,小母狗在氣頭上,他不但不澆水,還象木叉兩頭挑,沒有他,我挨不了十七下!”


    “好了!別在說了,在這兒說沒事,換個地方,千萬別張揚!”梁一紋彎腰要拎起箱子,小鼻涕忙去搶,一下子沒拎起,“我自己來吧!”


    “什麽東西?這麽重?不會是……?”


    “藥,西藥!”


    “不會是盤尼西林吧?這種藥是幹什麽用的?市麵上沒有,日本人查厲害,堪比黃金,有幾家藥鋪私下裏賣這個,店鋪被查抄,店主被殺死!”


    “你們說呢?你們要不要一起?”


    “當然,蹭飯蹭酒,是我們的專長,一路再摳門,今天姐回來了,我們吃定了他!”


    “姐,拎這麽多東西,堂而皇之從城門進來,你老厲害了!”三德子似乎陶醉在酒香裏,吸吸鼻子,仿佛他正醉著。


    “我有個日本朋友,我坐他的車來的!”不知為什麽,她眼眶濕潤了,黑暗中,有一柁淚,墜在嘴角,她伸出舌頭,勾舔著,鹹的,那味道一如從前。


    三德子、小鼻涕這幾個難兄難弟,自從娘胎裏出來,就一直在饑餓線上掙紮,艱難和屈辱,一直相伴他們左右,為了擺脫這樣的窘境,他們象一頭紮進水中的孩子,雙眼一閉,去他個奶奶蛋,吃死是死,餓死是死,嫖死也是死,眼睛一閉,就投入到日本人的懷抱中,原指望能借著日本人的勢力,來個乾坤扭轉,想不到,辱沒了祖宗,被街坊四鄰罵個狗血噴頭,末了還是做了人下人,酒熱耳酣,一個個罵罵咧咧,罵日本人,更罵錢其鐵,罵了一圈,末了把自己也罵了,罵自己賤,埋怨自己命不好,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受罪。


    見火候差不多了,梁一紋就問:“你們想不想發財?”


    “叭!”一聲,三德子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睜著血紅的眼,“罵哪個龜兒孫子不想,這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個饞嘴的婆娘,可是……?”他攤攤雙手,指縫間是天大的無奈,“姐,你在大上海生活,經多見廣,給你這些難兄難弟,指條明道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沒有誰生下來,一腳就踏在福窩裏的,如果你們膽夠賊,那白花花的大洋,就會到你的腰包裏,眼下就有一筆買賣,要從西涼送到省城,走的是水路,要經過鬼頭刀十三鋪,前後五天,有一百八十塊大洋作為酬勞,你們敢不敢?”梁一紋微笑著看著他們,一臉秋霜,看紫茄子的表情。


    “乖乖!五天能賺這麽多?跟他娘做夢似的,如何能賺下這麽一筆錢,咱幾個連年份都賺下了!”三德子吐了一口氣,用熊掌一粗糙肥厚粗壯的手指在板寸頭上,?過來,?過去,“哥幾個,幹了,富貴險中求!”看著一張張驚愕的臉,抬手在小鼻涕腦門上拍一下,“你他媽瞎琢磨什麽呢?你這隻小老鼠,什麽時候,才能偷吃下一頓飽飯,我看你和銀霞的事,拖過猴年馬月,就黃了,人家黃花大閨女,可是眼巴巴等你娶她,她老子風箱可是個一頂一的財迷,沒有錢,那就是個夢!”


    “可是……可是……這貨一定是不好運,錢才那麽多,要不然,天上怎麽掉是掉餡餅?我怕是有命掙,無命花嘞!”


    “該死……那個朝上!”三德子本來是要說出那個粗糙的字,但話到牙下,被他咬碎,咀嚼咀嚼,咽了回去,看著小鼻涕一臉無奈,“等著吧,等我把花花綠綠的鈔票裝口袋裏,我就去找風箱,娶了銀霞!”


    “你你又要做缺德的事,看把你能的,腦袋要勒褲腰裏?想當老爺,你你你……”唾液飛濺,話象石子卡在喉嚨裏,臉孔憋得象猴屁股,皮下鮮肉嫩紅。


    “行啦,人心齊,泰山移,要發財大家一起,德子,別逗他了,看,眼淚在眼眶裏打了漩渦!”草帽平時話最少,也最老實,三棍子捶不出一個響屁,這回在酒精作用下,話又多又損,“一紋姐可憐我們,我們都是一群雙腳還踩在爛泥裏的人,如果不好好把握機會,也許這一生都在爛泥中掙紮!”


    “機遇可遇不可求,別人見縫插針,一不小心混得人模狗樣,你知道這一針插下去,是插深淵裏,也許深淵與地獄相連相通,你的針是定海神針,插那兒一針當關,萬針莫開,所以,不試一試,老天爺都不知道,是不是?”梁一紋見彼此不再說話,知道他們心靈深處還在掙紮,就舉起杯子,“來,喝酒!”


    秋是陰柔的,象女人,踩踏在歲月的韻上,早上露水象眼淚,不斷“叭嗒叭嗒”往下滴,淡淡的薄霧,象煙非煙,梁一紋穿著旗袍,胸著一枚精致的別針,上麵別著一枚鴟鴞圖案,手持一朵殷紅滴血的玫瑰,那種黑紅,透著著色的老練,有著上古神美的韻,走出弄堂,才發現自己與那裏破破爛爛,是那樣格格不入,她吐一口氣,象急於約會的女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古刹,淒美的雜草,方磚時凸時凹,那裏三五人穿梭而過,那些人目光呆滯,土頭灰臉走過,駁剝脫落的石椅上,坐著一個人,目不轉睛盯著報紙,什麽內容?如此吸引他?是他嗎?梁一紋不敢確定,就故意咳嗽兩聲,她希望看報紙的人能夠抬起頭來,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沒有出現她想看的情景,她急躁用腳踢著茅草,是什麽東西讓那個人如此專注?難道周圍有情況?她不敢回頭,更不敢轉身,風撫過臉頰,她在等待,她舒了一口氣,幾多無耐念出,“日出江花紅勝------”那個字在舌尖上,來回滾動,象簸箕在扇東西。


    “不是‘春來江水綠如藍’嗎?這詞寫得不對,一定是詞人寫錯了,‘綠’的和‘藍’的風馬牛不相及嘛!”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對她說的。放下報紙,人就站了起來,側身對她,“你是鴟鴞?”


    “你是老槍?”


    “這裏不宜談話,我們邊走邊談!”陳嘯虎任憑報紙在木椅上滑落到地上,幾片落葉從頭頂飄落,他的手,不經意象扇著異味那樣,“我是陳嘯虎,公開身份是:國民有西涼縣秘書長,這次受省委毛三春和尤金平委派,到西涼、龍澤、臨江三縣聯略我們的人,換言之,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製造武裝暴動,以牽製鬼子南進計劃的實施,據我所知:你是受中央特派,專程從上海來西涼城!”


    “為了加強武裝暴動,牽製日軍南進,保障首都武裝力量的重新布署,集結,我此次奉命前來,是將我黨從蘇聯境內搞到的一批重型武器,從西涼城運至上海轉香港,最終乘船運抵根據地,從一開始,日本人就盯上這批數量不菲的武器!”


    “為何不走西部無人區?”


    “那裏自然條件太過惡劣,還有一隊日本精英小隊在那裏等著我們,路線在我黨屬於高度機密,但最終還是被日本人偵破,這條行動路線是臨時改動,我需要你的配合,國民黨方麵,給你下達過什麽任務?”梁一紋緊鎖眉峰。


    “主要兩點:一點是聯合散落、遺留警察舊部,組織暴動,製造混亂,牽製日軍有生力量。二是摸清日軍布署動態以及進攻神州時間、作戰部隊情況。”


    “沒了?”梁一紋吃驚不小。


    “你還想怎樣?”兩個人停止了腳步。


    “我希望我黨每一名黨員,值此中華民族空前大浩劫麵前,能夠不錯失任何一次良機,喚起民眾,這畢竟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災難,不是哪個人的,我黨自從1935年瓦窯堡就開始討論抗日統一戰線問題,但由於國民黨從中阻撓,至今在局地都是對峙,這是多麽可悲的事情。國民黨全員撤退的時候,就把警察落下,這會兒希望本來就良莠不齊的警察,能夠在敵占區發揮作用,那不是癡人說夢嗎?國民黨那麽多軍隊,留著剿共限共?蔣某人的7月講話,充分體現其觀望態度,我十分費解!”


    “日本人意圖很明顯了,要想阻止日軍南進,重中之重是臨江連腳機場,因為日本人掌握了製空權,所以才肆無忌憚,端了它,看看東洋鬼子,是不是血肉之軀,看他們還不能長驅直入!”


    “問題的結症在哪兒,大家都明白,關鍵是誰來執行,許多人談日色變,甚至是公開投敵叛國,我希望你能賜教!”梁一紋很多時候是行動者,她知道喚起民眾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所以很多時候,她希望身教甚於言教,喜歡用行動影響身邊人。


    “這樣吧,你到土木鎮上去,那裏有我們的同誌,聽他說過:有人已經積極行動起來了,我希望你能親自到哪裏去,如果有你的領導,或許事半功倍,這種事,並不適合人多,浩浩蕩蕩會引起敵人注意!”他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梁一紋。


    梁看一下,是個戴著寬邊眼鏡的中年男子:“他是誰?住哪裏?我怎樣才能找到他?”


    陳吐了一口氣,“他叫史鳳揚,是史鳳琳胞弟,是鎮上唯一一所中小學校長!”


    “史鳳琳又是誰?”


    “噢,你不認識他:他是力行社骨幹力量,西涼大撤退前,曾致力於日諜搜捕,隻可惜隻差一步,功虧一簣,本質上講,他與力行社那些頑固勢力有所不同,是戴笠左右手!”


    “背景這麽複雜的人,你也相信?”


    “他弟弟是堅定的紅黨員,這些年雖然沒有啥驚天動地之舉,那是因為我黨一直沒有啟動他,他是黃花甸子人!”


    “你說什麽?”這四個字,讓她心驚肉跳,曾幾何時,是那樣牽動她的心,象繩子,五馬分屍那樣,車裂她的心,往事如煙,煙霧彌漫,她依然無法釋懷:曾經海誓山盟的那個人,就象人間蒸發一樣消失,雖然後來,她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依然無法放下,聽到那個名字,那個地點,會一陣痙攣般悸動。


    “黃花甸子,你熟悉那個地方?”


    “不!隻是聽說過!”


    “它離土木鎮不遠,是我的家鄉,它很美,很神奇,如果有空,我建議你去看一看,那裏民風淳樸,風景旖旎,天下不可無一,不能有二,雖然我在那裏生活很短,但我認為它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有你的青梅竹馬?”電流,不能忘卻的電流,流過心田中的高山,在窪地裏洶湧澎湃,象喝水一樣咕咚咕咚往焦渴的心縫灌溉,那些幹澀的氣泡在水麵上忽聚忽散,相思苦,苦想思,不能忘卻,更無法割舍,這些年,象過眼煙雲,那個人象燈,忽明忽暗,照耀著她,呼喚著她,黃興忠,你在那裏嗎?你現在如何?泯然眾人矣?亦或創造一翻輝煌?失望和希望,七上八下,心的軲轆在不停轉動。


    “你想多了!”太陽爬過樹梢,晨鳥啁啾,行人多起來,“我要去會會城防副司令了,你要不要一起?”


    “就這樣大搖大擺?”梁吃驚不小。


    “沒事!都是舊友!”


    “畫人畫骨難畫心!現在的他們都不再是過去了,他們沒什麽信仰,還是小心為上。”


    “我會注意的,但他們什麽人,我曉得!”


    “人是會變的,誰給他們飯吃,他們忠於誰!”


    陳嘯虎不再抗辯,他得承認:梁一紋說得有道理,在這種特殊的境遇下,人的劣根性是張揚的,但他從心底相信:史鳳琳與他們不相同,這不僅因為他是自己的妹夫“那件事我能幫上什麽忙?畢竟我的身份特殊,如果需要,不要客氣,西涼城我比較熟悉,過去的一些人脈還在,我相信……”


    “老槍同誌,如果需要,我會主動聯係你的,日本人比狗鼻子還靈,這批武器到了什麽地方,我還沒有得到確切消息,相信沿途的同誌們正在努力著,一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我他媽的還就不信:我們偵揖隊還有做不了的事!”錢其鐵、王三木以及手下七、八個人,騎著自行車,一個個罵罵咧咧,不可一世的樣子,“這他媽日本人太不拿豆包當幹糧,錢隊長,你說說:那小騷娘們是不是太飛揚跋扈了,憑什麽……”


    “昨晚吃水煮蘿卜吃得太多,屁話咋這麽多?”錢十分不高興。


    “叮鈴鈴……”後麵的幾個小嘍囉拚命按車鈴,“讓開!讓開!”許多行人趕緊躲到一邊。


    兩個人對視一眼,幾片秋葉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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