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計劃生變,說不定這會兒,他就可以神情氣定在神州,或支那首都金陵給他親愛的嬌妻山口千惠寫一封溫情家信,抒發一下相思情懷,並寄上一張在神州或金陵標誌性建築前的照片,那是曆史的褒獎,說不定,有一天他會被寫進曆史,供家族或後人敬仰,想想都美,美翻了,如能那樣:不枉此生!可是……現實就象鬆油火把,赤烈地燃燒,滴下的油燼,他感到他快要燃燒完了,力不能支,夕陽象女人耳朵下墜子,一種浮華,人為雕飾的美,正在從他眼前搖搖欲墜,這是毀滅前所能欣賞到最美,象曇花留不住,隻有那消魂的一現,他甩甩頭,把幾顆豆大的汗珠甩下,聽得見窗外那可有可無的凋零,他知道:秋風秋意可以纏綿,更會蕭殺,他感到那一天為期不遠了,吹彈可破的夢,薄如紙,輕如煙,事態膠著,讓他心空無限放大,他每天都緊張兮兮,連打個哈欠都得收著點,每當夜幕來臨,他都心驚肉跳,焦慮不安,隻有黎明的雞叫聲,才能讓他安然入睡,下午的狀態是雖好的,難得這麽放鬆,有些人會衝他尊敬叫一聲隊長,並給他敬個禮,他會笑容掛在臉上回禮,會溜馬,會開摩托車,讓心在撒歡。拍在桌上的手,猛地攥成拳,心在無奈地抓狂。


    陳仲秋心血來潮,居然跟郝百聲提出:要把聯防隊從土木鎮遷到黃家大院去,並且想把理由說得冠冕堂皇。


    郝百聲眼珠子一瞪,擺擺手,“不可!萬萬不可!你別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會同意的,土木鎮才是一鎮之中心,聯防隊作為鎮的一個輔助機構,它隻能呆在土木鎮,你翅膀是不是硬了?想要單飛?”坐在沙發上的郝百聲,端著架子,“陳仲秋,不要得意忘形,你和黃興忠那點兒睚眥之怨,我管不著,也不想管,隻要日本人還認我這個鎮長,這裏必須我說了算,誰是大王誰是小王,不能亂了分寸,有些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代表我沒看在眼裏,我可以忍一時,不可能忍一世,我是趟著血水河過來的,能有今天,也不是件易事,聯防隊的事,有些我知道,也有些我不知,是你作了安排,隻要不出原則的圈子,我是不會給你難堪的,回去吧!如果運氣好,還可能競選縣委員,謀個更高的差事,也未可知!”


    陳仲秋從郝百聲那裏出來,鄭三炮抱著槍,和劉鐵牛正在溜牆根,看見他鐵青著臉,就迎上去,“大隊長,怎麽說?要我說:先占了再說!那麽大一片豪宅,就住一孤老太太,真他媽太享受了吧?”


    “我看三炮意見正確,鎮長天生膽小,老嘍,足不出戶,大部分指望郝主任,忙得過來嗎?我們怕他個鳥,黃興忠再厲害,這日本人腳才踏到縣城,就嚇得屁滾尿流,咋地?占他的窩,他能怎地?占,多大個鳥事,要我說:你這大隊長當得窩囊,凡事請示,凡事匯報,你就不能做一回主?我看上次那個從縣城來的日本女人,對你就讚賞有加,就算在天上戳個窟窿,又能咋地?咱聯防大隊是吃素的?”劉鐵牛豎起大姆指,他這番話,就象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呼扇的火焰山上烈火熊熊,“這二年他媽的撐死膽大的,餓死他媽膽小的!”


    王柱子也跑過來,太陽恍惚,影子般重疊,他的槍掛在胳膊彎裏,“大隊長,你可要想清楚,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聽他們胡咧咧個啥,鎮長不恨黃興忠?不說別的,就那五百大洋,就他敢不給,再說,鎮長年輕喜歡的白巧珍,不是他嫁給了老光棍黃興德?恐怕鎮長把他放在嘴嚼巴嚼巴咽下去的心都有,可是鎮長為什麽就慫了?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占據西涼,另一個占據龍澤,惹得起嗎?老張,你來!”


    “叫叫我啥啥吊毛虯虯事?”張誌清正在嗑瓜子,槍放牆根。


    “劉鐵牛這狗東西,唆鬼上吊,慫恿咱大隊長占黃興忠的家,你說占得占不得!”


    陳仲秋臉色陰沉,上嘴唇咬著下嘴唇,斜著眼看張誌清,其實張的話無論出其左右,都一文不值,他也不會采納,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大隊長,鎮長怎麽說?他必然多熬幾個太陽,且幾十年與天、地是地、人鬥,經是經驗老道,這無是無疑與是與虎謀是謀皮!單是無霸,就就是前前車之之鑒,咱咱如今有吃有喝喝的,惹是惹那馬蜂窩幹是幹甚?”


    “我要是惹了呢?”陳仲秋皮笑肉不笑,走過去,摸摸張誌清頭上稀疏的幾根毛,突然撕扯起來。


    “哎喲喲………疼!疼死,哎喲喲……”


    陳仲秋伸出舌頭,舔舔嘴唇,放下,拍拍張誌清頭,“滾,滾一邊去,你他媽就是要飯的命!寧可餓死,也不作死!”正準備踹他一腳,張誌清泥鰍一樣逃開了。他扯了一片樹葉,放進嘴裏嚼著,“兄弟們,日本人來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聽我的,全體集合,誰也不準落下,誰也不準裝慫,今晚我們就進駐黃家大院!”


    “徐---徐徐----”陶醉鼓起豬屁股一樣的腮幫子,邊吹邊招手。


    郝漢騎著自行車從外麵進來,車子就紮在門口,“天都這會兒,還集合隊伍幹嗎?”他皺皺眉,一臉不耐煩,他對陳仲秋越來越反感,悔不該當初,這是引狼入室呀,有時候陳仲秋還真不拿他這個自封的主任當回事,凡事喜歡越俎代庖,尤其是中小隊長任免,他要提拔的人,竟然直接被陳否決了,說他提拔的人,沒有全局觀念,更沒有工作能力,不適合做隊長,除了鎮長的命令,其他人的話全部陽奉陰違。


    “郝主任,有些任務不好直接對你說,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別煩了,你還是掌控全局吧,有我在,郝主任放一百二十個心!”


    “你………?!”郝漢指指他,看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出鎮公所大院。他返回辦公桌前,拿起文件,往牆上一摔,“我掌控他媽個屁!”


    “兒子,不要和他計較,等著吧,他在找死,不用我們整他,惹黃興忠的結局是什麽?別以為他舔了日本人香腚,日本人就會重用他,那是他太膚淺了,黃興忠去哪兒?他不知道?這是全身長滿慧根的人,做商業,做成傳奇,聯合官府,滅了單氏,做了官府想做而未能做的事,這樣的人誰惹誰死,我不恨黃興忠?比任何人都恨,可是我為什麽退而求其次,我的能力有限,我們父子加起來也鬥不過,與其鬥不過,不如………”郝百聲拾起地上的文件夾,並拍拍灰塵,“一個沒有根基的人,你和他較什麽真?”陽光散了,象摻了很多水,如此稀薄。想想這些年,無論是黃興旺還是鍾澤,結局都一樣,比起他們來,陳仲秋的確就是個跳梁小醜。


    “難道我們就什麽不做任由他胡來?”郝漢咽不下這口惡氣,“這他媽就是小人得誌,一開初連他媽一口吃食都沒有,奄奄一息,是我憐憫他,他才有今天,這就是他媽的《農夫與蛇》的故事,而我做了那個至死都不明白的農夫,我蠢透了!”


    “有點兒城府好嗎?初一已過,十五還能有多遠?”那笑容讓郝百聲雙腮抽動。


    陳仲秋騎在自行車上,春風得意率領他的聯防隊,浩浩蕩蕩開撥到黃花甸子,從小西門一進去,他覺得如入無人之境,許多人走得好好的,一看見他們,就跟躲避瘟疫一樣,不是逃開,就是立在牆邊,給他們讓道。


    “大隊長,看見沒有,一鳥進林,百鳥啞禁,我不開口言春到,哪個蟲兒敢作聲?威武---!”鄭三炮舉著槍,咱能有今天的威風,是不是全賴大隊長掌控有方?咱聯防隊從無到有,靠的是什麽?“


    “你你就就是個馬馬屁精!小心拍拍是拍馬腿上,小心一個倒踢踢驢,把把把你踢是踢個驢仰馬是馬翻!”張誌清思緒總比口頭快半拍,唾沫星四濺。


    陶醉擦下臉,“老瘦驢,滾一邊去,屎渣噴多遠,都到這會兒了,還沒拉完?噴我滿臉都是,惡心人!”


    “哈,哈哈……”笑聲一片!


    “保證隊形!注意形象!”


    楊堅強皺皺眉,“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幫孫子咋就這樣陰魂不散呢?”他拿起雞毛撣子,在櫃台上彈幾下。


    佘傳忠轉過身子,煙袋還沒有吸透,“這就是幫活土匪,郝百聲是老了還是怕了?好好的黃花甸子,讓他們搞得烏煙瘴氣,日本人的腳還沒走到黃花甸子,老百姓就苦不堪言了,要是日本人再來,老百姓還能活著嗎?事後看黃興忠,才知道什麽是大聰明大智慧,活瞎了!”


    “佘老板人各有誌,他打碎了過去的生活方式,他就不痛苦嗎?不管怎麽說,他這歲數一切已經習慣了,要重頭再來,那是何等痛苦?生活秩序亂了,他不得不重新選擇,這是何等痛苦?拉起一哨人馬,前途一片蒼茫,往哪兒走,走得怎麽樣,他沒有底,這會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一切都是被逼無奈,別人看著瀟灑,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嘿!嘿嘿!我怎麽覺著不對勁?你不趕緊去看看,這幫人象是往黃家大院去的!他們要去哪兒幹什麽?老楊,不對頭!”佘傳忠坐不住了,磕了煙袋鍋,艱難從板凳上爬起來,把煙包往煙袋杆上繞了繞,別在腰裏,站起來,抬腳出門。


    楊堅強知道該來的終歸會來,這個丘八惦記黃家大院不是一天兩天了,但終究要怎樣,不得而知,作為黃家大院最倚重的人,楊氏自感有責任也有義務為黃家做點兒什麽,大街上少數人指指戳戳,三五成員竊竊私語議論,並且慢慢如雲如霧聚攏,楊堅強並不太顯眼,夾雜在人群中,由於有了佘傳忠的提醒,加之這些聯防隊員興高采烈的表現,他們平時活得窩囊,難得有那麽多人關注他們,更何況裏麵有不少女人,大姑娘小媳婦,她們象祥雲,在人堆裏格外引人注意,更何況這些形象或能力有些拙劣的男人,什麽時候被這麽多大姑娘小媳婦直勾勾看過?他們覺得光榮,有人甚至不顧隊形,想要飄逸起來,吹著口哨,做著怪相,更有甚者,幹脆把車鈴一遍又一遍按響,陳仲秋單腿點地,掀掀帽子,立在隊伍外,煞有介事道,“注意隊形!保境安民,聯防聯動!”


    “保境安民,聯防聯動!”八九十人口徑一直喊口號。


    “這是要幹嗎?要上哪兒去?”有人私語。


    “會是黃家大院嗎?”


    “這位村民說得不錯!”陳仲秋在人群中早就看見楊堅強,“奉郝鎮長之命,結合聯防大隊實際情況,臨時借征黃家大院一用!”他笑笑,“大家不要有什麽想法,我說的是臨時,非常時期,非常之舉,萬望大家原諒,等到秋收之後,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會把黃家大院完璧歸趙還給黃家,決不食言!請大家作個見證!這是為了方便大家順利完成秋季征糧征錢征草三征運動而做出的,從今日起,我聯防大隊百餘人,就算是在黃花甸子安營紮寨了,在此期間,我希望能夠與黃花甸子老少爺們和平相處,盡量是井水不犯河水,當然了,舌頭和牙齒還犯嗆,真走到那一步,我會酌情處理,我處理不好,上麵還有郝主任郝鎮長,我們手中的家夥什,是對付外麵人的,我不希望用它來對付自己人!”


    第49章:


    1


    “報告大隊長,經過本人嚴密偵察,黃家大院目前是大門緊閉,我估計有人,我叫了兩三聲,沒人搭理,請大隊長做出進一步批示!”鄭三炮急急跑來,向陳仲秋匯報,並行禮。


    陳仲秋看了一下左右人群,他在尋找楊堅強,楊氏盡心盡職,輔佐黃家老少兩代人,深得他們信任,在主人那裏舉足輕重,很多時候他的意見,主人深思熟慮之後會采納,這會兒楊堅強卻從人群中消失,陳相信:超不過明天,這裏發生的一切,黃興忠就會了如指掌,黃興忠會怎麽對付他?返回來把他打出去?如果是這樣,他就聯合西涼城日本人,這樣的抗日分子日本人會無動於衷?掂量掂量,他感到他是鹹魚,在風口浪尖上,就要翻身了,如果他能假借日本人勢力,降服黃興忠,撬動郝百聲就指日可待,抽空得到鍾澤鋪子裏走一走,聽聽他的高見,壓在心中的仇,咋能說放下就放下?打定主意之後,他笑了,“請繼續觀察,大隊人馬隨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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