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維爾涅斯定然是十分在意他這一團“寶貴”的信仰之力的。 而現在,它那忽明忽暗、忽現忽滅的模樣,分明意味著:擁有這份信仰的人,正在死亡的邊緣遊走。 維爾涅斯會擺出何種表情麵對他那稀有的信徒之死?一個無用的神明好不容易擁有了信仰之力,卻要失去了。 真是一想想就期待極了。 而維爾涅斯的神情也確實出現了那麽一刻的慌張,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抿著嘴,身形開始被光輝籠罩他竟然當著眾神的麵就要囂張地下到凡間。 一直垂著頭的耶彌伽卻突然衝了上去,抓住了維爾涅斯的手,把人攔了下來。 他的眼神裏閃爍著瘋狂的神采,指著那團幾乎就要消散的信仰之力,慌不擇路地衝著神樹大喊道:“我有補充,罪行四,與信徒相愛!” 他的聲音響徹天國,然後整個世界都沉寂了下來。 永遠明亮晴朗的天國被烏雲籠罩,四下突然響起了轟鳴的雷聲。 一陣妖風驟起,眾神在驚愕中被吹得萬分狼狽。 神樹的葉子在風中簌簌掉落,嘩啦啦地墜了滿地。 耶彌伽怔怔地站在原地,發現自己的手被甩開了,一片葉子掉落在他的頭上,瞬間枯黃。 他抖著手捏起那片落葉,瞪著眼睛大喊:“有罪,有罪……罪神維爾涅斯,接受神樹的審判!” 隨著他的呐喊,不顧天國詭異境況強行試圖降臨人間的維爾涅斯被一陣不可抗力攔了下來。 一向麵無表情的卡姆西蒙都有幾分呆愣,他看著麵前轉瞬之間盡數枯黃了的神樹,聲線竟然顫抖了起來。 “……逐、逐出天國。”他咽了咽口水,遲緩地宣布判決結果。 眾神早已跪作一片,天國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哪怕有罪神被審判,也不過一片落葉之事,可是現在,神樹整個枯黃了。 這是神樹的憤怒…… 唯有站在外圍的紅發女神,搖著頭不住地後退,慢了半拍才跪了下去。 她正是夢神納羅薇拉。 比起其他神明,她還知道一個秘密。 好友芙蘭伊多隕落前,曾向她吐露過心聲,那位智慧女神,竟然對無所事事者維爾涅斯心存愛慕。 沒有人知道納羅薇拉一直以來的一個大膽的猜測。 神樹不是偏愛維爾涅斯,它或許是…… 戀慕著那位特殊的神明。 納羅薇拉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第16章 清明夢醒 …… “摩恩。” 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摩恩艱難地掀開眼皮。 他的全身濕透了,麵頰青紫,連睫毛上都結出了一層霜花。 衣服在極低的溫度下凍得硬邦邦的,早已失去了它們本該具有的禦寒功能。 憋悶的窒息感傳來,摩恩從胸腹間咳出一些河水,然後下意識地抬手擦去嘴角髒兮兮的水跡,微弱的呼吸終於順暢了幾分。 最後的意識分明停在了漫天淹過來的河水中,他拚力掙紮,卻越陷越深,一個根本不會遊泳的旱鴨子最終沉溺在了這條隔斷大陸的河湖之下。 事情還要從昨日與舅舅一家被迫分離說起。 來自北方的遊民突然發起戰爭,他們的戰士習慣冰天雪地,在這惡劣天氣下仍舊飽具戰力,轉瞬的功夫已如蝗蟲過境,在燒殺搶掠中席卷了摩恩他們居住的地界。 摩恩隨著舅舅一家逃竄到河湖附近,不少人都鑿開薄薄的冰麵,劃著渡船試圖遊向大陸的另一端。 而最後一隻船在人員乘坐上出了問題,為了不拖累所有人僵持在原地不動,摩恩隻好同舅舅一家分別,自己逞英雄退了出來。 沒想到還沒分離多久,後麵的士兵已經有了追上來的跡象,摩恩沒有辦法,急中生智跳進冰湖之下,本想短暫地扶住岸邊藏身片刻,不曾想湖水太冰,手腳不聽使喚,在水中漸漸沉溺。 摩恩頭痛欲裂,他捂住腦袋,緩緩從現在所躺的大石塊上坐起身來,打了一個噴嚏,直帶的整個大腦嗡嗡震蕩起來。 “摩恩。” 是誰在叫他? 他茫然地仰起頭,卻發覺眼前的世界有些玄幻。 天空竟然是淡淡的粉紅色,天上飄著一隻隻歡騰的海馬。太陽被一顆巨大的蘋果代替,周圍的樹木都是畫筆線條勾勒出來的虛幻模樣。 這樣不真實的環境,仿佛是他在做夢一樣。 而他的麵前,正站著一位紅頭發的女性,她有著高貴的姿容氣質,和美麗卻略顯憂愁的臉龐。 “摩恩,我是夢神納羅薇拉。”她再次開口。 “……”摩恩依然捂著疼痛的頭,愣愣地直視著那位自稱為神的女人,沒有回答,也不知作何回答。 “抱歉,我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同你見麵,接下來我說的話,請你一定要記清楚。”她眉宇凝重,啟唇道,“你的神明維爾涅斯因為你的緣故,從天國被驅逐。你若願意送他重回天國,請記住,等他來找你的時候,帶他穿過永渡河,攀過烈峰山,爬過候鳥天階九千層……” “你可記住了?”她全程語速極快,唯恐被旁人發現了似的,“若你記住了,我便這就送你出去。” 說完,她抬頭看天,天上的蘋果太陽正腐爛了一半,她神色一凜,喃喃了一句“到了夢醒時分。” 然後便走過來伸出手指點了點摩恩的眉心。 摩恩在全程的混沌與震驚中吸取著信息,卻不知這究竟是否是真的在被女神點明方向,還是他自己死前的幻覺。 若這夢是真的,豈不是,他家神明,真的因為他被驅逐了? 為什麽…… 摩恩的眼皮漸漸重得無法支撐,他模模糊糊間瞥見天空在破碎,一隻隻海馬摔落湖心,場麵荒誕中帶著幾分奇異的瑰麗。 最終他還是不可抗拒地閉上了眼,在滿心的惶惑下失去了意識。 …… “誒,醒啦?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一個腦袋湊到方鉞的麵前來,嘰嘰喳喳道:“可以啊大英雄,你的英勇事跡傳遍咱們院啦!等著通報表揚吧。” 方鉞愣了一會兒,辨認出麵前黃修奇熟悉的臉來。 “……咋還傻了?”黃修奇端詳了他一會兒,撓撓頭,兩根眉毛擰到了一起去,“我用喊醫生再給你看看不,除了低血糖是不是還有別的問題啊,看你這小臉兒也太蒼白了。” 方鉞依然沒有吱聲。 黃修奇無奈地嘀咕著:“不是,哥哥,你說句話吧,你這樣我慌得一比啊!一會兒還有媒體要來采訪你呢,人傻了可咋整。” 方鉞緩緩地環視了一圈現在所處的環境,單間病房,頭上的吊瓶正連通著他右手的血管,滴滴冰涼的液體注入身體的感覺是那樣清晰,那樣真實。 在美術館受的傷已經被包紮完畢,雖然是小傷,但由於他的離奇眩暈以及“英雄”身份,院方還是安排了他在病房修養。 “……修奇,現在什麽時間?”他沉默了好半天,這樣問道。 “下午四五點了吧,你餓不餓,我下去食堂給你打點飯?” 竟然隻過了兩個小時。 方鉞抬頭看看吊瓶裏剛走到四分之一的液體,欲言又止了兩次,還是沒忍住對好友求助道:“不用,但是,你能不能回學校幫我帶一本書來?在我宿舍的桌子上,白金色的封麵,沒有任何字體,很好辨認。” 學校距離他現在所處的醫院很近,公交車兩站地,也因此讓方鉞一刻都等不了,委托好友把書帶過來。 他太想看那本書了。 他現在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他為什麽會夢到書裏的內容?還給自己自創了一個摩恩的身份? 方鉞無法忘記,他周六那天的下午,在圖書館匆匆翻頁看見的內容。 那些神明,那些神降日與信仰之力的設定,正是他剛剛做的那個逼真到不可思議的夢裏的世界觀。 後背一陣陣發冷,方鉞克製著自己的指尖不要顫抖,內心卻在想,那怎麽可能是夢呢。 什麽夢會那樣漫長而真實,生動而具體?現實裏堪堪過了兩個小時,對他而言卻經曆了半年之久。 難道那些信仰“第一人類文明神話”的人,也是有過如此類似的經曆,才真情實感地相信著嗎? 黃修奇走後,方鉞一個人靜靜地靠著床頭,聽著窗轉小的雨聲,閉目沉思。 他合上眼睛,好想回憶起神明的臉,尤其是他的“守護靈”夢裏他所信仰的神明維爾涅斯。 可是無論如何,大腦都一片空白。 “咚咚。” 剛剛托黃修奇推掉所謂媒體的采訪,這個時候本不該有人來打擾,可方鉞卻聽見了敲門聲。 “……請進。” 仍然心亂如麻的他隻當是醫護人員進來探查,不料門被打開,一個絕對意想不到身影出現了 高挑修長的身形、獨特的矜貴氣質、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梁與貓咪一樣的唇形…… 唯獨略顯不同的是那雙含笑的眼睛,它不應該出現在那張陰鬱疏冷的臉上才對。 孟維一為什麽又來了?! 而且他手裏捧著的…… 方鉞啞然失聲,視線飄到孟維一懷裏那束被黑色燙金花紋紙包裝起來的大捧紅玫瑰花束上。 數不清有幾支,但卻是方鉞見過“規模”最大的一束了,比路過女生宿舍看到的表白男生群體懷裏捧著的花束壯觀上不少。 而且那些花瓣還嬌豔欲滴,紅得格外刺目,仿佛是剛剛采摘下來的,新鮮得很,細看好像還能發現上麵點點滴滴的清透露珠。 可是…… 哪有人去醫院看望病人會送紅玫瑰的?! “還好麽?”孟維一輕輕啟唇,向著床邊慢悠悠地走過來。 方鉞不知道為什麽感到一陣害怕,在對方的逼近下,他就像一隻被大貓盯住的籠中倉鼠,渾身的汗毛都要炸起來。 可是與他的生理反應不同的是,他的內心卻在雀躍撒花,小鹿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