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聲線也沙啞了起來。 不知道為何,往常在禱告的時候,他的心中總是有一種安全感,可是現在…… “如果您還聽得見我的禱告,能否再賜予我一塊回應的石頭?” 他隻能雙手合十卑微地祈求,可是四下無聲,隻有凜冽的冬風裹挾起表層的雪花,無情地扇打在他的臉上。 “我不用您在戰爭中護我平安,也不用您於風雪中保我溫暖。請您給我一個回應,求求您了。”摩恩的嘴巴幹裂得起了皮,他抿了抿,在倉惶中睜開濕潤的雙眼。 如果…… 如果說維爾涅斯真的被逐出了天國,如同夢神所說的那樣。 那原因也一定是夢神提到的那樣,是因為他。 他做了什麽拖累神明的事情? 摩恩站起身,望著白茫茫的大地。 剛從冰湖裏被撈起來的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冷意,而這時雪花吹進了他的領口,摩恩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顫。 他的內心突然平靜了下去。 他的心裏有了答案。 他的神明,不會放任他珍愛的信徒承受嚴寒的摧殘。 他要送維爾涅斯重返天國,當時納羅薇拉是怎麽說的來著? 穿過永渡河、攀過烈峰山、登上候鳥天階九千層。 艱難地回憶起那些似夢似幻的記憶,摩恩沉重而堅定的信念突然多了一些自我懷疑。 這些名字,這些地方,他根本聽都沒聽過,而且維爾涅斯並沒有像夢神說的那樣來找自己該怎麽辦? …… 那他就自己去找神。 摩恩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兩塊圓潤的卵石還好好的呆在裏麵。 他臨逃亡前不忘帶走的前三樣物品,正是神降臨在他身麵的那些痕跡。 這個格外無助的時刻,好像能從它們身上汲取些微薄的力量。 摩恩緊了緊手腕上的白色布條,遠望了身後千裏之外的建築群們一眼,斂下眼眸,動身沿著湖邊邁開了腳步。 他要時刻警惕遊民的突現,隻能繞著遠路走人煙罕至的路線。 他不知道被逐出天國的神明會出現在哪裏。 但是也有可能知道。 他從小到大就生長在這片大陸,幼時在鄉下放羊,直到今年才與舅舅家一起搬到鎮上。 他知道的地點很少,這一刻腦海裏浮現出來的那個場所顯得格外獨特而富有意義。 摩恩捂著自己被冷風吹得發疼的耳朵,一步一個極深的腳印,不知疲憊地向心中那個可能的地點行進。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種篤定的預感,他會再次見到那位耀眼而奪目的神明,再次窺見他那雙世間最美的雙眼,卻不會被那份美麗所灼傷。 一如初見時那樣,在初見時的草原上。第18章 不愛世人01 不知道走了多久,摩恩的腳漸漸凍得發木,血液正常循環都困難,這使得他每邁開一步都不確定自己是否定得住身。 他的鞋子在雪中一深一淺地數次浸入,連帶著跟腱處的褲子一齊濕透了。 天色也早已沒有他醒來時那樣明媚。 腹中還有隱隱的疼痛感襲來,或許是饑餓導致的。從那個被告知逃難的晚上算起,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全身都感到筋疲力盡,盡管如此,他卻一點也沒有要停下腳步的樣子。 一如不久之前的神降日,他毅然決然地從馬車上跳下來奔赴家中一樣。 因為有想要見到的人,所以不會停下,不會倒下。 …… 等到他靠近目的地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隱下去了,隻有夕陽的餘暉映照著銀白色的大地,讓這片無人涉足的區域顯得聖潔無比。 它本該是被草綠色鋪滿的。 哪怕是在冬日,也起碼有麥色的枯草根遍地,那樣子雖然衰敗,但你知道它來年春天就會重生綠葉,所以飽含希望。 而現在,希望被掩埋在不知何時才會融化的大雪中。 摩恩簡單地活動了一下麻木又僵硬的手腕腳踝,站在原野之下,扭頭回望了那片熟悉的建築群一眼。 他曾經在那裏生長,在那裏度過自己不算漫長的十六年人生。 看得出來,所有的房屋都經曆過一番洗劫。 現在那片村落寂靜無聲,沒有一盞燈還在亮著,像是空無一人。 北地遊民或許已經攻往了他方,原住民們可能已經棄屋而逃。 當然,也可能…… 已經遇難。 摩恩一直縮在領子裏的下巴露了出來,呼出一口白氣。 他垂著眼靜默了片刻,又艱難地提起雙腿,向原野之上走去。 當在朦朧月色間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摩恩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那個坐在雪中仰頭看著月亮的人。 他白金色的長發在被月光親吻著,而雪花也已經再次飛舞起來。 而那人隻穿了輕薄到不可思議的衣衫,任由雪花點綴在上麵。 摩恩隔著飛舞的漫天鵝毛,感覺眼中一陣滾燙的熱意。 他想大聲呼喊□□字,喉嚨卻像失聲了一般滯澀。 隻好一股腦地往前衝,卻因這突然的提速腿一軟,朝著雪地撲了下去。 好在此處的雪還算鬆軟,摩恩像隻落了水的小狗似的甩了甩頭,支起上身,正好對上不遠處那人轉身探過來的眼神。 那麽清澈而平靜,是不經世事、至純至真之人才能擁有的眼眸。 有星星點點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讓他看起來更加清冷而遙遠,不似凡人。 不,他本就不是凡人。 摩恩的嘴巴突然癟了下去。 他有些想哭。 但是他忍住了,然後就著摔倒的姿勢,想要為他唯一的神明行叩拜禮,可是一道熟悉的聲音攔截了他這動作。 “你摔疼了。” 維爾涅斯靜靜地注視著他,嘴角微微地勾起,表情平淡溫和。 他似乎是把摩恩一瞬間失控的表情看在了眼裏,並歸因為疼痛作祟。 這句突然的陳述或許是屬於他的獨特的安慰,安慰自己的信徒。 可是…… 不管是維爾涅斯的語氣,還是他的表情和眼神,他的整個反應,都那樣陌生。 就如同 根本不認識摩恩一樣。 摩恩的身形頓住,慌亂地眨著眼睛,他竭力控製著奔湧出來的情緒,結結巴巴地說:“親愛的神,您、您怎麽了?我遇到了夢神納羅薇拉,她、她告訴我……” 摩恩說到一半,突然緩緩地合上了嘴巴。 他說不下去了。 看到維爾涅斯茫然的目光,他再也講不出一個字了。 “……你認識我?” 維爾涅斯等到摩恩那不完整的話停下,察覺到他不再發聲了,才問出這樣一句加重摩恩心中猜測的話語 神不記得他了。 摩恩在渾渾噩噩中本能地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對嗎?我叫做……射n?”維爾涅斯回憶起摩恩對他的稱呼,眉頭輕蹙。 “……”摩恩咽了咽口水,從喉嚨裏擠出來一句話,“不,您的名字,是維爾涅斯。” “是嗎?謝謝你。”維爾涅斯的語速很慢,他對摩恩笑了笑,說完,又轉過身去,抬眼望著月亮。 摩恩在後麵緩緩地爬起來,他覺得胸口有些憋悶。 被逐出天國的下場,就是連同所有作為神時的記憶一起抹除嗎? 現在的維爾涅斯成了一張白紙。 一張讓摩恩不知道該怎麽辦的白紙。 他隻知道,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帶著神躲回可以遮風擋雨的屋裏。 如果神成了普通人,那他也同樣會冷,不是嗎? “維爾涅斯,我是來帶你回家的。跟我走,可以嗎?” 摩恩說出每一個字都很艱難,他的兩手尷尬地握成拳頭放在身側,被凍得紅彤彤的指尖戳著自己掌心的軟肉。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拐帶小孩子的壞人,因此心虛極了,萬分沒有底氣。 維爾涅斯於是又扭過頭來。 摩恩感覺那道視線似乎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在他以為自己得不到回應的時候,維爾涅斯輕輕地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