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天之峰純由玄冰壘就,連一絲縫隙都沒有。孤高突兀的一座山峰,直刺蒼天。石紫凝攀爬的方法很簡單。


    一片片劍羽組成一座狹窄但卻輝煌燦爛的階梯,她就踏著這些劍羽,拾階而上。最下麵的劍羽自行飛起,接續在階梯最上層。隨著她的步伐,劍羽的階梯慢慢向上延展著,直達禁天之峰的盡頭。


    她瘦削的身形,就仿佛是逆風飄在禁天峰頂的一片葉子。


    玉鼎赤蒼茫的嘯聲在峰頂響起:


    “你竟敢忽略我?你竟敢忽略偉大的玉鼎赤?你死定了!看我一炮將你轟下來!”


    它大張開龍口,一團巨大的火球閃現,迅捷無倫地旋轉著,在龍氣縈繞下,越來越小,裏麵蘊含的力量卻越來越強大。它仔細地瞄向那個纖長的身影。


    隻要一炮轟去,它保管石紫凝絕對會被轟成飛灰!


    一個溫和的聲音自禁天之峰的峰頂響起。


    “玉鼎赤,且慢。”


    玉鼎赤喉間響起一陣微鳴,卻又不敢違抗龍皇的命令,隻好張口將火球生生吞下,噎了個半死,悄沒聲地趴伏在峰底,抬頭仰望著峰頂。


    龍皇老是搶走它大展雄威的好機會。


    龍皇的聲音再度響起,在寂靜的大地上帶起一片漣漪。


    “你走吧,過去的一切,我早就拋開了。”


    石紫凝的身形一震。


    她的秀眉猝然仰起,厲聲道:


    “那些為你死的人呢?那些期盼著你去解救的人呢?”


    龍皇沉默著,慢慢道:“現在的龍皇,已不是過去的魔王,他想開啟一條全新的路。”


    石紫凝咬著唇,握緊手中的劍。


    “我隻想問你一句,石國,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麽?”


    龍皇的聲音中有著一聲悠長的歎息。


    “很想知道麽?”


    “那麽,三日之後再到這裏來吧。”


    “那時,你將見到答案。”


    石紫凝沉默著,忽然自禁天之峰飛身而下。


    她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風雪中。


    “玉鼎赤,從此之後,再也不許對這位姑娘出手,懂了麽?”


    玉鼎赤燹龍不甘願地唔咿了幾聲,卻也隻好將龍皇的命令刻入心底。


    禁天之峰,在蒼涼的寂靜中,顯得那麽孤獨。


    最接近天的地方,是否也最接近寂寞?


    太子細細的眼睛一絲不苟地看著這一切,嘴角浮動著一絲隱秘的微笑。


    李玄猶豫著。


    他手中捧著心魔的那麵鏡子,久久不能決定。


    這麵鏡子幽淡,仿佛心魔的眸子一般,帶著遙遠的星星的光芒,仿佛是天盡頭的一點孤星,卻又仿佛照耀在心底深處。


    這麵鏡子,究竟能照出什麽來?它會不會給蘇猶憐帶來傷害?


    李玄抬頭看了一眼冰屋。


    冰屋就矗立在不遠處,風雪靜默,將冰屋覆蓋住,像個小小的白色墳墓。


    世間沒有墳墓是白色的,除非是雪。


    ——它會傷害蘇猶憐麽?


    李玄搖了搖頭。


    它畢竟隻是麵鏡子,鏡子是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但它會照出他想知道的東西。


    這是一句秘語,在李玄心底幽幽地回蕩著。這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蘇猶憐還愛他麽?


    ——她和龍皇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個蒼藍色的魔王,他究竟對蘇猶憐做了什麽?


    這些,若不弄明白,將在心底種下一生的陰霾。


    李玄握緊了鏡子,慢慢向冰屋走去。


    曙光,穿透築成冰屋的堅冰,靜靜照在蘇猶憐眼中。她一動不動,承受著冰冷後閃耀的那一點溫暖。透過厚厚的冰牆,曙光是那麽淡。


    大魔國中,無日無夜。曙光,隻是天際那團極光的變幻,卻也一樣能穿透憂傷的心。


    那麽、那麽像李玄的笑臉。會不知不覺傷了人,也會不知不覺讓人感到溫暖的笑臉。


    蘇猶憐的心緊縮了起來。


    往日那一幕幕在她麵前緩緩浮現著。


    一麵是她遇到李玄後的短暫歲月。歡笑,喧囂,書院窗欞外明媚的陽光,終南山上豔麗的桃花。


    一麵是她矗立在雪原上的漫長記憶。那些被拋棄,被欺騙,被**的痛楚。滿身汙穢,滿手鮮血。


    是李玄讓她快樂,是過去讓她憂傷。


    她久久審視著這兩種色彩完全不同的記憶,慢慢意識到,李玄是愛她的。


    真的愛她,在意她。


    所以他才猜疑,猜疑她與石星禦之間發生了什麽事。那個蒼藍色的王者讓他感受到壓力了麽?他覺得自己無法和龍皇競爭麽?蘇猶憐的嘴角不由得掛上了一絲微笑。


    愛她,才會嫉妒。


    在愛情麵前,他不過是個小男生呢,還沒有學會如何寬容。


    ——我要對她寬容一點。


    是的。男人是不知道如何去愛的,他們隻能被愛。


    我要好好愛他。


    蘇猶憐心中升起萬種柔情,靜靜地站了起來,揩去眼角的淚,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衣裙。


    他是該懷疑的,畢竟,自己確實不應該出現在大魔國。他不知道那個秘密,連一個字也不知道。


    這個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蘇猶憐寧願自己死,都不願說出來。


    但她願意盡全力,去向李玄解釋。用她的寬容,用她的溫柔,用她的柔情,如果說服不了他,她就強迫他,不相信都不行。


    她笑了。


    就這樣決定了。


    李玄無聲無息地站在冰屋門前。


    他抱著那麵鏡子,沒有任何感覺。鏡子就像是心的一部分,抱緊了,就如抱著自己的心。


    不知怎地,他總是有一絲猶豫。


    他應該相信蘇猶憐才是。愛著的人不是應該彼此信任的麽?他為什麽不肯相信蘇猶憐,去找她,讓她解釋給自己聽呢?


    ——是自己不信任她的愛情了麽?


    這個想法讓李玄的心揪緊了一下。


    不是的。他對自己說。不是的,他仍然愛著蘇猶憐,跟一開始一樣熱切。他要保護這份愛情,不容許它被任何人侵占。尤其是那個討厭的魔王。


    他一定要知道這之中發生了什麽。魔王對蘇猶憐,做過什麽。


    他愛她,他不在乎她的過去有過什麽。


    在心魔的幻境中,他曾看到了蘇猶憐的過去,看到了那個獨居在荒原上的雪妖,他才知道,她過去遭受了很多痛苦。但那時,他沒有這樣痛苦過。


    幻境中,他已經隱隱感覺到蘇猶憐承受過的苦難,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也絕不會提起。


    因為即使有過創痛,那也是千年前的夢魘,不是她的錯,夢境中的雪妖是如此無助,如此可憐。


    何況,那時,她還沒有遇到自己。


    但這一次不同。


    這一次,她剛剛接受了自己的愛,卻突然從自己身旁消失,毫無理由,毫無征兆的消失了。任自己在書院中跑斷了腿、叫啞了嗓子,也沒有得到半聲回應。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獨坐在山崖上的傷心與絕望。在四處找她的那些日子裏,李玄心中總縈繞著一個可怕的預感,她就像偶然落入他生命的雪,在某個清晨悄悄融化,一去不回。


    好幾次,他忍不住想,這一次,可能要永遠失去她了。


    然後,一切都變了。


    然後,是石星禦冰冷的話:有個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見到。


    然後,是她,蒼白而孱弱地蜷縮在龍皇的深宮裏,夢囈般的說出那兩個字:“龍皇。”


    李玄的心在抽搐。


    無論千年前的雪妖曾怎樣,當她換上蘇猶憐的衣衫,蜷縮在他的懷裏之後,他希望她隻是他一個人的,絕不被任何手指觸摸。


    那樣的她,是那麽嫵媚而純潔的少女,帶著奇異的風俗,帶著嬌蠻而任性的笑,來遙遠的異鄉尋找愛情。


    她的手春雪一般柔軟,又怎會帶上半點汙穢。


    但龍皇……


    李玄狠狠咬著牙,慢慢將鏡子翻了過來。


    蘇猶憐的手按在了門上,忽然有些恍惚。


    在幻覺中,她感到自己周身**,被隱秘地窺探著。


    她的心,焦慮而煩躁地跳了起來。


    她忽然慌亂無比,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慢慢遠去。


    鏡子上的幽暗,在他轉過的瞬間,化散,消去。鏡光,慢慢地透了出來,使鏡子仿佛是一塊冰,被他執在手中。


    懷疑的心是一塊冰,能照出所有的惡毒。


    李玄的雙目,被冰吸引。


    淡淡的光不住自鏡子上閃耀而出,劃出無數隱秘的光芒。這些光芒互相交叉、疊壓,形成撩亂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細微的影子,恍恍惚惚演變成迅疾閃動的畫麵。


    蘇猶憐踉蹌行走在風雪中。禁天之峰上,龍皇傲然立在雪妖麵前。


    龍鼎血華的光影下,龍皇將蘇猶憐扼在手中,四周星辰隕落,充溢著讓眾生戰栗的怒氣,蘇猶憐隻是靜靜注視著他,眸子清冷而堅決。


    終於,他輕輕放開了她。


    流螢閃爍的藍色天幕下,石星禦陷入沉睡,蘇猶憐手指輕輕從他麵前的虛空中撫過,仿佛隔著一寸的距離,撫著他的眉,他的發,他臉上冰冷的弧度。


    古老神秘的法陣中,石星禦展顏微笑,握住蘇猶憐輕輕顫抖的手。


    一切變幻著,毀滅著,生長著,敘述著,讓李玄眼花繚亂。猝然,所有的光點都變成蒼藍色,猛然自鏡麵上炸開,怒發成一道藍色的雷霆。


    李玄不由得一聲驚呼,鏡子脫手而出。


    那道雷霆夭矯於他麵前,倏然幻化成一條蒼藍色的巨龍。


    那是飛舞在幻影中的巨龍,卻又那麽清晰,那麽威嚴。縱使隻是幻影,卻絕沒有任何人物能夠取代。


    那是隻有龍皇才具有的威嚴。


    巨龍在雪妖身上蜿蜒纏繞。


    蒼白的雪妖,用孱弱的身體承受著巨龍的暴虐,似乎要將她揉碎、貫穿。她無力抵抗,隻能蹙起秀眉,緊緊咬住嘴唇,發出一聲細碎的呻吟。


    巨龍仿佛攜帶著天地之威,引動諸天星辰之光華,殘忍地宣泄著他的躁動與瘋狂,力量與威嚴。


    它蜿蜒在雪妖**的身體上。


    這一幕,是何等驚人!還未待李玄有任何反應,光影便被吹成一團雪,倏然消散。


    然後,那個蒼藍色的王者出現,宛如一座峰,亙立在天地之間。


    那隻小小的雪妖,卻依偎在他的身上,妖媚無比地跟他廝磨著。


    她的目光,穿透幻相,盯在李玄的臉上。那是纏綿入骨的眼神,引領宛如滴出水的眼眸,輕輕吐出一串字語:


    “我,是你的九靈兒。”


    李玄如受雷擊,踉蹌後退!


    他的世界,在這瞬間坍塌,化為灰塵。


    房門被輕輕推開,蘇猶憐臉上升起一絲迷惘,迅速化為錯愕,震驚。


    “我,是你的九靈兒。”


    那軟到忘情的呼喚,回蕩在兩人的耳中。


    “不!”


    蘇猶憐淒聲慘叫,衝了上去。


    鏡子在她觸到的一瞬間,崩壞。萬千碎屑舞空慢慢沉落,每一片上都有一個魔王,每一片上都有一隻雪妖,在妖媚萬分、柔情無限地訴說著。


    “我,是你的九靈兒。”


    每一片上,都映著李玄那絕望而痛苦的雙眼。


    這雙眼,抬起來,盯著蘇猶憐。


    “為什麽會這樣?你會解釋給我聽的,是麽?”


    這聲音如此軟弱、蒼白,沒有憤怒,沒有怨恨,隻有悲傷,隻有懇求。


    蘇猶憐匆忙趕過來,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完全無力。鏡之碎光仍旋舞在他們周圍,像是無數的夢魘。


    蘇猶憐惶然搖頭:“這不是真的!你相信我!”


    李玄艱難地笑了笑。


    那不是幻影。


    他見過心魔釋放的幻影,也見過真實的龍皇。紫極老人對他的特訓沒有給他無敵的武功,卻給了他精銳的眼力,他能看出來,那絕非心魔模擬出的幻影。


    那隻能是真實。


    所以他才會傷心欲絕。


    “你會解釋給我聽的,不是麽?”


    他像是忽然獲得了力量,使勁攥住蘇猶憐的手。


    “你一定會解釋給我聽的!是不是?”


    就像是溺水者的掙紮。


    蘇猶憐幾乎將那個秘密說了出來。


    那是一切解釋的源頭。但她沒有這樣做。她死死地閉上了雙眼,嘶聲道:“這不是真的……我沒有!”


    多麽軟弱的辯解,就像是將要淹死的溺水者的掙紮,握不住一根稻草。


    李玄的眼睛裏寫滿了絕望:“你騙我!”


    “你是在騙我的!心魔的鏡子不會說謊的!”


    “他‘擁抱’過你了!”


    他的怒火就像是尖銳的刀,盲目地而絕望地刺著,刀刀見血。


    蘇猶憐的麵容驟然冰冷。就仿佛無論多麽柔軟的雪,始終要結成冰。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李玄,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連心魔都肯相信,卻不肯相信我?”


    李玄失控般地大叫道:“我隻相信我看到的!要不是我照出來了,你還會繼續瞞著我,是不是?你要瞞多久!”


    “你不甘擁有一份平庸的愛,於是到大魔國來,投奔龍皇的懷抱,是不是?”


    “他‘擁抱’了你,於是你也愛上他了,是不是?”


    多麽殘忍的問,句句撕碎著被問的人的尊嚴,卻也撕碎著問的人的心。


    蘇猶憐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笑。


    當她痛到極點的時候,她就會笑,這樣,別人就不會看到她的痛苦。


    “那麽,你在懷疑我的貞潔麽?”


    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抬起李玄的下顎。她柔柔地看著他,眼波上蘊著的,全是細微的笑容。她吐氣如蘭,婉媚地對他道:


    “很抱歉,我從來就沒有貞潔過。”


    她轉身,走入了冰房中,輕輕關上房門。


    雪妖的力量蔓延而出,將整座冰屋封住,再也沒人能夠進入。


    然後,才能緊掩住嘴唇,失聲痛哭。


    太子細細的眼睛一絲不苟地看著這一切,嘴角浮動著一絲隱秘的微笑。


    諸般因緣,都已齊備,隻待一個細微的點,便會組成絕殺。


    太子的絕殺。


    三日之後。


    那是石星禦給石紫凝定的時間,也是他給自己定的時間。


    相愛的人就是一麵鏡子,當他愛你的時候,你會從中發現自己的耀眼奪目;而當他不愛你的時候,你卻會發現滿身汙穢。


    淚流下來,是不會幹的,結成冰,纏繞著她的身軀。那是冰的鎖鏈,鎖著她的心,讓她無法逃脫雪妖的命運。


    緊緊抱住雙膝,就是擁抱著自己,就是被擁抱著。


    但為何,為何感覺不到溫暖呢?


    四周一片狼藉,全是打碎的東西,雪原一般的廢墟。


    她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份愛情。


    那蒼藍色的愛情。


    一百年過去了,那份愛情仍然如此堅貞,他寧願遭受一切磨折,也要見到她。那是多麽讓人動容的!


    她的愛情,卻連一百天都沒有堅持到。就這麽破碎了,破碎在一麵鏡子中。


    她該怎麽辦?


    雪妖緊緊蜷縮在廢墟的角落裏,化成一點雪塵。


    直到,那個青天一樣的影子來到她身前。


    蘇猶憐一動不動。


    還有什麽意義?她已經沒有愛情可以守護了。


    成魔也罷,墮落也罷,都無所謂,反正她的愛情,已經死去。


    這個世界中剩下的,都是別人的愛情。


    “你還好麽?”


    石星禦的聲音很溫柔。


    ——他是在關心我麽?


    ——他看不到我滿身汙穢麽?


    ——他是在關心著自己的愛情,關心暗之四寶。


    蘇猶憐冷冷地想著,心中突然鑽出一絲嫉妒。


    為什麽她的愛情就這麽脆弱,而別人的愛情就這麽堅強呢?


    為什麽絕望的不是他,而偏偏是她?


    為什麽她要成全他,而不是讓他像自己一樣痛苦?


    她猝然抬頭,靜靜地看著石星禦。


    沒有什麽愛情是永恒的,她的不是,他的也一樣不是。就算他貴為龍皇,威壓天下,但亦不可能擁有真正的愛情。


    如今,他的愛情握在她的掌中,隻要她輕輕一握,就會粉碎。


    他可以輕易撕碎她的身體,踐踏她的尊嚴,卻無法掌握自己的愛情。


    他的愛情,由她掌握。由這個卑賤的,剛剛失去愛情的小小雪妖!


    這是命運早就準備好的諷刺麽?


    蘇猶憐宛如一個離群索居的巫女,透過浮世的陰霾,冷冷盯著石星禦,一個個惡毒的念頭,閃過她的心頭。


    她甚至為此而感到一絲快意。


    “我們該動身了。”龍皇的聲音中,有一絲溫暖。


    蘇猶憐猝然起身。


    “你真的愛她麽?”她直直地盯著石星禦的眸子,第一次,她不再臣服於龍皇的威嚴。


    這句話讓石星禦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他的回答並沒有猶豫:“當然。”


    蘇猶憐嘴角浮起譏嘲般的笑容:“那她真的愛你麽?”


    石星禦抬起頭,望著北極上湛藍湛藍的天。這是他苦心經營起來的場景,他以秘法煉製群魔,聚合四大神龍地、水、火、風先天靈能,才能讓本來風雪彌漫的北極,現出湛藍永晴的天空來。


    那是禁天之峰上永遠無法見到的景象。


    他也永遠無法忘記,當他手持長劍,滿身浴血,回頭時,所見到的那張驚惶、痛苦、絕望的臉。


    她愛他麽?


    這個問題,該問麽?


    就像蒼天覆蓋著大地,太陽照耀著萬物,天經地義。


    她不能不愛他,她亦不會不愛他。


    蘇猶憐淡淡道:“既然如此,她為何在你出世前的一瞬間,主動求死呢?”


    這是多麽殘刻的一問,將還在流血的傷痕生生撕開!


    石星禦的心猛然抽緊,忍不住一聲厲喝。


    “住口!”


    他的手霍然抬起,蘇猶憐嬌脆的咽喉已被扼住,整個身子擎在空中。


    紫藍色的閃電,自他雙眸中炸出,撕拉成幾十丈長的電流,轟然怒擊著觸摸到的一切。整座禁天之峰都簌簌發抖,天穹驟然變得陰暗起來!


    蘇猶憐一動不動,她墜落在石星禦的掌中,歪著頭,靜靜地看著他。


    震怒越大,他的痛苦就越深。


    她欣賞著他的痛苦,一麵跟自己做著比較,感到了一絲快意。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也沒有什麽是完美的。


    我的愛情殘缺不全,你的也會一樣。


    她的眸子很沉靜而安寧,沒有一絲恐懼。


    這雙沉靜眸子,卻讓石星禦感到一陣灼痛。他痛苦地躬下身,天地間響起一聲蒼茫的龍嘯。


    三生石中的繾綣,讓他領悟了道之真諦。


    魔由心生,亦由心滅。


    神、心、意、形、體,五行定元,恰好成就了他的頓悟。


    他脫卻凡軀,斬斷嬰兒,由魔入道,具大威能。因此幻化新生,五行定元陣一有罅隙,便脫略而出,再也無法困住他。


    而他的修為,也超晉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舉手投足之間,天地為之震動。


    這一切,與他同困在三生石中的九靈兒,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才是。


    她,應該跟他一樣,沉浸在三生的繾綣中,知曉他的每一絲每一縷的變化。她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他有了足夠的力量,能守護他們的愛情。


    但她,為什麽要在他出世的前一刻,主動求死呢?


    為什麽?


    難道正如這個蒼白的雪妖所說,她與他的愛情,是虛假的麽?


    那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石星禦雷霆怒嘯,狂亂的閃電劈啪嘶吼,轟然暴散在周圍的虛空裏。


    愛,是真的麽?


    三生,是真的麽?


    那令他痛、令他怨的,又是真的麽?


    蘇猶憐靜靜等待著,等著眼前這個具有無上威嚴的男子,化身為魔,將自己撕裂。


    等待著,聽鮮血蓬散的聲音。


    撕裂了,就沒有黑暗,也沒有痛苦。心,也就不再會痛。那,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但石星禦的暴怒卻隻是宣泄,宣泄完了,暴怒也就消失。


    閃電,蒼天,禁天之峰,全都恢複了本來模樣。石星禦垂手而立,隻有淡淡的倦意。


    “我不知道什麽是真實的愛情,過去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


    “但我嚐試著去相信,我所擁有的,就是真正的愛情。因此,我一定要見到她。無論她愛不愛我都一樣。”


    “如果這個世間沒有真愛,那我就相信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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