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搞不懂這年青人在那笑什麽,笑得怪怪,不由問:“居……”“村長叫我小居就成。”老村長也不避諱,問:“小居啊,我們這魚女有啥子不對?”居寅沒想到老村長問得這麽直白,忙說:“我在外麵也見過信奉魚女的地方,就是形象不大一樣,所以有點詫異。”“外頭信的魚女啥模樣?”老村長皺了皺眉。居寅解釋:“外頭的魚女其實就是觀音的化身,提個魚籃,給人指點迷津,度化人,又叫馬郎婦。”老村長“哦”了一聲,然後說:“那不就是觀音,咋是魚女呢?觀音是觀音,魚女是魚女嘛!我們莊的就是魚女,住水潭裏,不度人,保災年平順的。”居寅頓時來了興致:“村長,您老說說你們莊魚女的事。”老村長看他真的感興趣,綻開笑:“也沒啥,老一輩傳下的古話,說這深水潭連著天水,水裏頭住著漁女,平常見不到,雨大水漲了,魚女心情好就會出來,坐水潭邊上唱歌,遠打遠才瞧得見,走近了反倒沒了。就這麽莊人和魚女相安無事地處下去,一年生了澇,天跟漏了底似得,大雨不停,田裏的莊稼啊,果樹啊,全都沒了收成。缺了口糧,人可不就活不下去嘛,魚女心慈,不忍心,就把水裏的魚蝦抓來送給莊子裏的人。”“可這大水總不見停,魚蝦貝的也不經吃啊,原先魚女能給人一筐,後來隻有一籃,再後來就隻有幾條,小娃兒餓得哇哇哭,眼見這魚也要吃完了,人也要死了……”班顧的臉色變得難看,故事的走向似乎奔向一種令人厭惡的脈絡,他拉住陸城的手,微涼幹燥。陸城回握住班顧的手,將他整個往自己身邊的拉了拉,兩個人之間沒有一絲的縫隙,夕陽拉出的身影,整個交疊在了一塊。“然後呢?”居寅追問 。老村長歎了口氣:“魚女看娃兒哭得可憐,第二天捧上了一塊新鮮的魚肉,讓莊子的裏拿去煮了。莊子裏還是犯愁,這麽一小塊肉能頂得什麽事,隻好熬了一大塊鍋的魚湯,說也奇怪,這肉頂餓,一小盅能撐得一天,這麽一塊肉,大夥省儉省儉,竟捱了三天。三天後啊,魚女又給他們一塊肉,這又頂了好幾天。”“人是活下去了,可這魚女卻越來越虛弱,原來,這是魚女割了自己的肉幫人度過荒災,這下半截的肉,都快割完了。莊子裏的人,都是靠著魚女的肉才活下去的。”班顧眉心閃過一絲戾氣,他不喜歡這個亢莊,不喜歡亢莊裏的那株老槐,不喜歡這個魚女的傳說。他感到一種名為焦燥失控的情緒無聲無息地纏上他的指尖,然後一點一點蔓延上來,爬過他的手背、胳膊……沿著心髒的方向。陸城有點擔心地看著班顧,又將他的手握緊了一點,尾戒探出紅線,在班顧的無名指上繞了幾圈。居寅以為會聽到一個魚女施展法力退水救民的傳說,沒想到卻是割肉救人,透著血腥和詭異,頓了頓問道:“那割了肉的魚女還能活下去嗎?”老村長橫了他一眼:“咋不能活,魚女是神靈,神靈咋都能活,這肉會長回來。”居寅還想問,萬教授知道信仰這東西比較敏感,怕他問多了,冒犯到老村長,攔了一下,說:“怪不得莊子裏每家每戶都祭拜魚女。”“可不咋得。”老村長笑,“救命的。”他們邊走邊說,沒一會就到了老村長家裏。老村長家院子中壘著一個泥灶,燒得柴火,燉著雞,煙火帶著雞香繚繞開來。“好香啊。”萬教授感歎。“家養的走地雞,有味。”老村長將人讓進院子,“還得拿鐵鍋燉,柴火燒,柴裏還摻鬆果,這燉的雞肉,別提多香,外頭吃不到。”老村長的妻子聽到人聲,迎出來,笑嗬嗬:“大夥坐,我後頭燒著魚,快坐快坐。”萬教授等捱不過老村長的熱情,在院子裏坐下,村長又去屋裏拿了酒出來:“這是農家酒,自家釀的,糧是自家的,水是後頭水潭的,我們水潭的水是甜的。”他邊說邊開了酒,要給每人倒上一杯,看班顧臉嫩,樂,“大師能喝不?”“唔。”班顧重重點了下頭,伸手把杯子上往前麵推了推。萬教授聽到這稱呼有點鬧不明白,怎麽叫班顧大師?這麽一走神,老村長已經給他倒了滿滿一杯酒。這沒菜沒飯的幹喝,萬教授有摚不住,忙護著杯子不讓倒。“甜酒,不醉人,自家釀的,度數低。”老村長大笑。居寅嚐了嚐:“好喝,是甜。”“可不嘛。”老村長點頭。他重點照顧在陸城和班顧,仔細問,“陸先生能喝不?”陸城拿起杯子:“勉強能喝一點。”“喝得好,再捎一壇子去。”老村長連聲示意陸城喝酒,看他喝了之後點頭誇讚,更加高興了,“好喝,還養人。”居寅這回也看出差別來了,老村長對陸城和班顧格外上心。陸城謝過後,看班顧偷偷地咪了一口酒,然後愉悅地眯了眯眼,小酒鬼喜歡這酒。老村長見酒受到喜歡,滿臉的笑:“不跟你們胡吹,別的莊子釀的酒沒我們這的甜。他們用瀑布下麵潭子的水,和我們莊子後頭的水潭不是一道,水質不一樣。”他想起什麽,問陸城,“ 上山有沒有找到廟?破了,沒啥看頭。”“找到了。”陸城回答。“一石廟,也沒人供,早荒了。”老村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萬教授插口問道:“你們村不拜顓頊廟?”“不拜。”老村長搖頭,“啥人砌的都不知道,就知道有一個廟,像我爹這一輩看廟荒,就想著總是神仙,不信也不能怠慢了,隔一年半載的收拾收拾,逢年過節,記起來也上點供品,正兒八經的,沒人燒香。”這回萬教授也覺得奇怪了:“難道是外人蓋的?”老村長:“不大清楚,我小時這廟就在了,以前還有像,有個石爐,後來這石爐沒了,石像聽說也沒了。我爹活著時說,他小時還有泥塑的像,泥塑的這雨衝衝的就沒了,隻剩下個石像。”居寅拿筆畫了磚畫上暗示魚婦墓存在峰巒:“村長,您看這是哪座山?”老村長接過筆記本,眯著眼看了半天,然後說:“你這畫得吧……像是走了樣的魚女山。”站起身,指著遠處的一座山頭,“這……山頭整一溜下來,像不像個坐著的仙女?”班顧直起脖子,看得兩眼繞圈圈,愣是沒看出什麽仙女像來,倒是萬教授和居寅倆連聲說像,害得班顧自我懷疑,難道他和人類的差別如此之大。老村長:“這山讓於家給租了,聽說要種什麽草藥,怕人踩了,叫人給圍了。”萬教授和居寅一愣:“於家。”“於濤聲,於家。”陸城幫忙解釋。“於家在這還有產業的?”萬教授著實吃了一驚。“於總我們莊的人。”老村長笑。“哦……還有這麽一回事啊。”萬教授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