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一小撮香灰全落到龜殼上,半點都沒浪費。 在龜殼上形成兩個不太圓的圈圈,內外兩層,像是個扭曲的“回”字。 一律低頭看了,心情略沉,卻奇異的平靜下來,輕輕搖了搖頭。 他生來就父母緣淺,這些年不僅沒深過,反而越發淺了淡了,跟著回去,恐怕日子不好過呢。 算了算了,不回去了。 是土原寺裏的齋飯不好吃,還是他胖師侄不夠勤快,他幹啥要回去找罪受。 搖著頭,伸手將香灰拂落,準備把龜殼收起來,卻發龜殼縫隙裏黏了點香灰。 就芝麻那麽大一點,在黑不溜秋的龜殼上麵,卻是顯眼的很。 黏的那麽牢實,就說明他父母那邊,還有人跟他的緣分不淺。 咦,有點意思啊。 一律伸手將那點香灰彈掉,改變了主意,衝胖和尚點了點頭。 回去看看,瞅瞅是誰跟他投緣唄。 胖和尚見了,頓時眉毛嘴角都耷拉下來,一臉的苦相,心裏焦急,這可怎麽辦咯。 師叔走了,寺裏苦日子就該來咯,他可不想吃糠咽菜,這大夏天的,若連西瓜都沒得吃,日子該怎麽過呀! 要說自稱是一律父母的那對富豪夫妻,經人介紹姓江,寺裏人便稱呼他們為江先生,江太太。 一起來得人還挺多,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連秘書帶保鏢,得有十好幾個,閃閃發光的豪車都開了七輛。 一大早就開車上了山,先是去寶殿裏佛祖跟前燒了香,捐了香油錢,搖了簽筒解了簽。 求了塊開過光供在佛前的護身符,給他們一起來的小公子戴上,等這一切都做完了。 才找到他們主持,說要見見一律。 主持看他們這架勢,心裏還在高興,暗道這來的可是大主顧啊,開張就能吃三年的那種! 連看著他們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更慈悲了些。 哪知人一開口,不是求一律給辦事,而是說一律是他們的兒子,十八年前在醫院裏抱錯了。 主持那慈悲的笑容,差點沒掛住。 ……這、這不是來給他們送錢的,是來挖他們寺裏搖錢樹的呀! 強忍著把人轟出去的想法,主持勉強笑道,“這事,我得先問過一律的想法。” 邊招過胖和尚,讓他去通知一律。 胖和尚跑到一律跟前,跟他說明情況,見他決定要回去,開口勸道,“看著不像找人的,一點焦急神色都沒。 師叔啊,你可要考慮清楚呀,我看他們不像是會對你好的樣子,寺裏師兄弟都指著你開鍋,你別走行不行。” 一律點頭,示意自己明白,揚手將未喝完的茶倒掉,站起來將茶壺茶杯、黃銅小香爐,都裝到百納包裏。 想了想,踮起腳尖,從桃樹上折下來一枝,也揣到百納包裏,衝胖和尚招招手,往外麵走去。 胖和尚一時接受不了事實,恨不得趴到地上抱著他的腿,撒潑打滾不讓他走。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體型,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撒潑打滾不要緊,若是絆倒了師叔,他心疼! 江先生跟江夫人一行,都被請到空著的客院裏喝茶,客院簡陋、茶水也隻是普通,江夫人嫌棄的撇撇嘴。 見江軟神色慌亂,坐立不安,輕輕拍了拍他手背,安慰道,“軟軟,你不要怕,沒什麽大事的啊,乖。” 江軟往她跟前靠了靠,聲音低低的,“媽媽,一律會不會討厭我,覺得是我搶了他的爸爸媽媽啊。” 聲音裏帶著點哭腔,江夫人聽得心疼極了。 佯裝生氣,“你在胡說些什麽,這又不是你的錯,他怎麽會怪你,再說了,你現在就不當我是你媽媽了嗎。” 江軟趕緊搖頭,眼神溫順純真,像在森林裏躍動的小鹿,“您永遠是我的媽媽,我是怕一律他……” “你不用怕。”江夫人打斷他,疼惜的摸摸他的臉,“你也是媽媽的兒子,他要是敢為難你,媽媽給你做主。” 江軟趕緊低聲勸道,“不會的,媽媽,我肯定會對一律好的,一律也許不會討厭我,我們會好好相處。” 見他這般溫順懂事,江夫人心都化了,趕緊應道,“好,你們一定能好好相處。” 土原寺主持,“……”好,好個屁咧。 呸呸呸,出家人不能罵人,要不嗔不怒,不悲不喜。 可他偏偏就是個六根不淨的,真想把這位江夫人的腦子撬開看看,裏麵裝的都是水嗎?!還是都是空氣啊。 要是真像你們說的,麵前這個是當年醫院裏抱錯的,一律才是你的親兒子。 那你是傻呢,還是傻呢。 聽不出這假少爺,在給真少爺上眼藥麽。 就等著你看你親兒子不順眼呢?!你還好,好個屁好!就這麽看,一律回去,必定是要受委屈的! 他不同意!堅決不同意! 他心裏罵著人,麵上保持著一臉慈悲,沉默不語。 江夫人嫌棄寺裏的茶不好,也不端起來喝,神色不耐的催促道,“怎麽還沒把人叫來,你們都在磨蹭些什麽。” 主持停下轉念珠的動作,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一臉慈悲,“施主稍等,這才五分鍾,一律他也不會飛。” 對人直接懟了回來,江夫人臉色不善,“趕緊去催。” 外麵的保鏢聞言便動了,準備出去找人,恰巧一律背著百納包,跟著胖和尚過來了,正好跟保鏢撞上。 進了門,雙手合十,跟主持行了個禮。 主持慈眉善目的笑著,也合掌回了個禮,“一律呀,過來見見江先生和江夫人。” 一律剛進門,就看到被簇擁在中間的三個人,一對中年夫妻,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少年。 那夫人一看就極其富貴,保養很好,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白皙富態的手腕上,戴著對頂級桃花春翡翠手鐲。 價值連城,有錢都買不到的那種……確實豪富,他胖師侄沒看走眼。 看他呆呆的站著,也不說話,江夫人輕蹙秀眉,杏眼含愁,就有些不高興,“你怎麽看到人,也不打招呼的。” 主持雙手合十,笑得一臉慈悲,“一律師弟修閉口禪,閉口禪一日不成,便一日都不能開口說話。” 臉上笑嘻嘻,心裏mmp。 我剛口水都說幹了,你是啥都沒聽進去麽。 江夫人心生不滿,小聲反駁道,“就知道弄些裝神弄鬼的把戲騙人。” 要說眼緣這種東西,也是奇怪,她看著麵前的小和尚,明知道他就是她親生兒子,卻怎麽都喜歡不起來。 丹鳳眼細長,嘴唇紅而薄,都說嘴唇薄的人薄情,膚色又太過白了些,看著冷冷清清的,見到她也不願叫人。 以後肯定是養不熟,不會跟她親近,哪裏比得上她的軟軟,溫順懂事,又貼心的很,看著便覺得不喜歡。 但想著他是她親生的,把那些不滿壓下去。 姿態端莊的輕輕咳一聲,“這是軟軟,我先跟你說清楚,你回了江家,軟軟也不會走的,以後你們就是兄弟。 你要叫軟軟哥哥,跟他好好相處,軟軟從小身體不好,性子也很柔弱,你不準欺負他,知道了麽。” 主持跟胖和尚對視一眼,麵麵相覷。 情況有些不對吧,就您這態度,一律跟江軟兩個。 這到底誰是親兒子,誰是抱錯的?! 一律看了眼她身邊的少年,那少年也看向他。 兩人就那麽對了一眼,江軟的眼圈就被浸紅了,水潤潤、紅彤彤的,看著好不可憐。 一律,“……” 他長得很嚇人麽,不是吧! 整個土原山都知道,他最跟佛祖投緣。 自帶佛光美顏的,再怎麽看,也不會嚇人才對啊。 不過這位江少爺,身體不好卻是真的,不是病,是陰氣纏身。第3章 嬰差陽錯 江夫人見江軟紅了眼眶,頓時心疼不已,都懶得跟一律多說,態度冷淡的很,“那就這樣了,咱們下山吧。” 江先生沒有異議,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客院。 胖和尚趕緊撲到一律跟前,拽著他衣角痛哭,“小師叔!您三思啊,他們肯定會欺負你的!” 主持也跟著勸,“依老衲看,他們也不像來認親的。” 他們土原寺裏建寺幾十年,別的都還好些,就是棄嬰特別多,有父母找上寺裏認親的,也有自己找回去的。 因為各種各種的原因,總是磕磕碰碰,難得有日子過得和美的。 若是嫌寺裏日子清貧,跟父母回去的還好些。 若是心裏念著親情,那十有八韭到最後都要失望的。 一律生來便與佛有緣,年齡雖然小,身上卻是十成十的本領,能擔得起聲高僧的稱呼。 不論何時何地,有本事的人,都不會讓自己過得太差,一律也是如此。 每年光是桃木香和符籙,收入都夠他們寺裏開銷。 如今想回江家去,自然不是為財,多半是為了親情。 但就他們所見,江夫人是個偏心眼,一律若是就這麽回江家去,恐怕日子不太好過。 主持手裏轉動著念珠,麵露擔憂,“師弟啊……” 一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不就是回趟家麽,能有什麽事啊。 真惹火了他,到時候再看是誰欺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