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城市的夜晚是另一個世界。


    魏佑生騎著三輪車等候著中巴。他有些冷,衣服太單薄了。在這兒蹬三輪車的人是越來越多了。whereisahope,thereisaway!魏佑生衝向一輛沒停穩的中巴。這是魏佑生競選學生會主席演講賽頭一天的晚上。


    “坐三輪嗎?坐三輪車嗎?”魏佑生熟練地吆喝著。一個時髦的中年女子牽著一隻寵物站在他的麵前。


    “三輪,到東門大橋多少錢啊?”那女人斜著眼睛看著魏佑生。


    “4元錢。”魏佑生滿臉堆笑。


    “4元?”女人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這不是宰人嗎?”


    “4元錢很公道的,都是這個價。”魏佑生把座位擦了又擦。


    “3元錢。”


    “您看,3元錢怎麽能成呢,都是4元錢。”魏佑生笑得有點僵硬。


    “3元。要麽拉倒!”女人說話極有荊軻刺秦王的氣概。


    魏佑生忙不迭應道:“3元就3元吧。”媽媽,還在家裏等著他呢。


    在街道穿梭的三輪越來越多,就像洗腳屋越來越多一樣。蹬三輪是今年7月份做的決定,魏佑生的媽媽今年6月份下崗了。娘兒倆相依為命了十多年,境遇卻總不見好。16歲的魏佑生過早地挑起了解決溫飽的擔子。白天他讀書學習,晚上就蹬三輪。累是累了點,但總算是心裏踏實,覺得自己不是媽的累贅。


    坐三輪的女人在對自己的狗輕言細語:“貝貝,乖乖的,咱們回家吃魚罐頭。”


    魏佑生皺眉笑了笑忖道:“我都不記得魚是什麽味道了。這隻狗比自己過得幸福。”


    天冷了,該給媽買雙棉護膝,媽媽有風濕性關節炎,套上棉護膝總會好點兒。魏佑生溫柔地笑了,他鼓足勁蹬著三輪,東門大橋快到了。


    其實,這女人要到的不是東門大橋,她指揮著魏佑生穿過了好幾條街,讓他在錦景小區停了下來,


    “是這兒嗎?”魏佑生問。


    “對,就是這兒。”女人下了車正要付錢,一個女孩跑了過來:“媽,你回來了。”她看見魏佑生愣了一愣,“是你!”


    “對,是我。”魏佑生若無其事地笑著打招呼:“吳越,你來接你媽媽?”


    “我……”吳越正要答話就被吳媽媽拉到了一邊:“你跟一個蹬三輪的聊那麽起勁兒幹嘛?”


    “他是我同學。”吳越分辯。


    “立中的學生蹬三輪?”吳媽媽明顯不信。


    “他是立中的特優免費生,你別瞧不起人。”吳越說道。


    “沒想到,沒想到。”吳媽媽掏出10元錢,“原來你是吳越的同學啊,以後可要多幫助咱們吳越。這10塊錢就不用找了。”她把錢硬塞在魏佑生的手裏。


    魏佑生把錢塞回吳媽媽的手裏,他淡然一笑:“不用了,這次算是我免費為您服務。”他騎著車調頭就走,末了,還調侃了一句,“吳阿姨,您砍價的手段真是高明。”


    廉價的憐憫是魏佑生所鄙視的。他知道自己在許多人眼中不值一文,可是,趙天曾說過的一句話他非常讚同:“相信自己是個天才,那麽你就是一個天才。”魏佑生的家就在一個垮了的自行車廠家屬區裏。樓房已經很舊了,四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一個廁所。


    遠遠的。魏佑生就看到樓下有道藍影,那是媽媽。


    “媽,外麵風那麽大,您快進去,我放好車馬上上來。”魏佑生心疼地扶住母親。


    “風不大,媽就在這兒等你。”魏媽媽一臉的微笑。


    娘兒倆進了屋後,魏佑生掏出今晚掙的九塊錢:“媽,您收好。”


    魏媽媽不收:“你軍訓才回來,明天又要競選學生會主席,這錢你收著,買點該買的東西。”她從枕頭下拿出一件毛衣。“這毛衣你試試,看合不合身。”她把毛衣放在兒子手上,“我去給你端晚飯。”


    魏佑生穿上毛衣就看見魏媽媽端了飯進來。魏媽媽像個得了寶貝的小女孩一樣眼睛發亮:“今天,咱們吃魚。”


    “太好了!”魏佑生跳到桌子跟前,“開飯,開飯!”昏黃的燈光下,這母子倆心滿意足地吃著夜市上買來的小魚。幸福原來就是這麽簡單,這麽簡單。


    吃完晚飯已經是九點了,魏佑生拿出課本和作業本開始做作業。十一點時,作業做完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開始完成每晚的重頭戲:他在自學高三數學和大學微積分。資料是趙天幫他搞的。三天兩頭的,趙天就不知從哪弄到一些高中精選題萃。兩個人常常是以三天為限,看誰先做完。一般來說,趙天的物理比魏佑生好,魏佑生的數學比趙天好。


    淩晨一點,魏佑生躡手躡腳地上了床。他關上了燈,側耳傾聽媽媽的呼吸聲。嗯!還算平穩。他放心地閉上了眼睛。明天,明天就要競選演講了,自己能成功嗎?


    但求盡力,捫心無愧。


    清晨五點,魏佑生睜開了眼。他穿衣下床,鬼魂似的無聲無息。他站在媽媽床前凝視著媽媽的睡臉。


    魏媽媽的眉頭緊皺著,夢裏也在愁嗎?魏佑生黯然了。他伸出手輕輕撫平了媽媽緊皺的眉頭,做個好夢吧。


    魏佑生才溜出家門,魏媽媽就坐了起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打掃公共廁所的工作前天就沒有了。不過,她發現撿垃圾也能掙錢。無倫如何,她都要供兒子上大學。


    通過立中勤工儉學部,魏佑生找了一份清晨給立中老師送報的工作。


    校服裏麵是媽媽織的毛衣,這使魏佑生覺得暖意直透心窩。


    七點半,魏佑生將最後一份報紙送到了校傳達室孟大爺手中,他轉身剛要走就被孟大爺叫住了:“小魏,幫孟大爺個忙行嗎?”


    “什麽事?”魏佑生問。


    “這幾張桌子壞了,本來我是叫了兩個小子幫我把它抬到廢品收購站的,可都七點半了,他們還不來,大概是睡過頭了,你能不能幫孟大爺一把?我們自己把這幾張桌子抬過去。”孟大爺說道。說到最後,他都有點不好意思。


    “沒問題。”魏佑生爽快地答道。反正,競選演講賽九點才開始。


    好不容易將桌子捆好弄出校門,已是八點整了。看比賽的立中學生三三兩兩地進校門,立中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趙天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他幫著抬起桌子,“魏佑生,你去賣桌子?”


    孟大爺接著道:“小魏是幫忙抬桌子的。”


    “去哪兒?”


    “廢品收購站。”


    “我知道有條近路。”趙天指著一條小巷,“從那兒過去,五分鍾就到。”


    很快,他們就穿過了巷子,巷子口正有人在嚷嚷:“去去去,你到別處去撿垃圾,這是大街,要撿垃圾到小街去撿,你這副德行簡直影響市容。”


    走在前麵的趙天停了下來,他臉色慘白。以往,他總對自己的過目不忘的能力得意不已。可現在他多麽希望是自己認錯人了。可是,那個撿垃圾的女人分明就是,分明就是……魏佑生的媽媽。


    走在後麵的魏佑生見趙天不動了,調侃道:“我說——趙天,你被累趴下了?”他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


    魏媽媽正對一個戴著執勤袖章的小夥子賠笑臉:“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她抬頭剛好看見了趙天和……兒子。


    那執勤的小夥子推她:“你發什麽愣?快走。”魏佑生放下桌子衝了過去,他衝小夥子嚷道:“你憑什麽推人?”


    “我憑什麽……”小夥子傲慢地指著袖章,“就憑這個,”他指著魏媽媽,“就憑她是個撿垃圾的。”


    趙天跟了過來抓住魏佑生的手:“別衝動。”


    小夥子打量了趙天和魏佑生身上的校服:“呦,還是立中的學生,你們管哪門子閑事,莫非——”他眼珠子一轉,“這撿垃圾的是你們家的遠房親戚?”


    魏佑生臉色鐵青,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她不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


    魏媽媽打斷魏估生的話,“對,他們隻是見義勇為。我馬上就走,對不起,我馬上就走。”魏佑生攔住了媽媽,他扶著媽媽,“她不是我們家遠房親戚,而是我的媽媽。”他怒盯著那小夥子,“撿垃圾的也是人,也有兒女。”小夥子悻悻地走了。


    魏媽媽靠著兒子的肩,心中一陣酸楚一陣感動。她發現:兒子已經長大了。


    魏媽媽想起了什麽,她把手裏的一疊紙遞給了兒子,這是一疊雪白的紙。


    紙在風中發出清脆的顫音,似乎是遙遠時間裏的一隻白鶴要乘風而去。這隻是一疊白紙嗎?


    魏佑生扶著媽媽,專注地看著那疊紙。他眼中隱有淚光——媽媽的頭發又白了許多。


    那麽輕的一疊紙卻使魏佑生覺得無法承受它的重量。


    他帶著淚笑了:“媽,謝謝您!”


    競選學生會主席


    競選學生會主席。


    這是魏佑生的目標,也是魏媽媽的期望。


    五塊巨大的宣傳板已經豎在校電教廳外。立誌中學兩年一度的學生會幹部競選演講賽正式開始。


    電教廳裏座無虛席,人頭攢動。新生舊生全擁了進來,想看看2002級出了怎樣的人物。學校生活有序而單調,如果沒有幾個精彩的人物來打破這種沉悶,那高中生活也太黑白調了。


    前任學生會主席方鴻漸主持這場演講賽。方鴻漸已升入高三,所以他辭去了學生會主席以及學通社社長之職。在任兩年,方鴻漸設立了聯係七所中學的學通社。學通社所出的周刊在各中學賣的是熱火朝天。原因簡單——《學通社周刊》刊的是學生的事兒,敢說真話實話。


    這不,進電教廳的學生們人手一本《學通社周刊》,嶽喜和羅吉的那張《校園情人》就刊在首頁。嶽喜看著印刷精良的周刊,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趙天不懷好意地湊過來問:“嶽喜,什麽時候你和美女羅吉成了一對兒情人?”


    “去,去,去!”嶽喜趕蚊子蒼蠅似地趕趙天,“那個攝影社的癟三男女不分,你也湊熱鬧。”


    剛好,嶽喜後麵那排的兩個女生正興奮不已。其中一個說道:“《校園情人》裏那個男生是立中的嗎?好帥!”


    嶽喜哭笑不得地坐著,趙天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有人長的像男生還怕別人說。他側眼打量了嶽喜一眼,是個漂亮的小男孩。


    “同學們,老師們,感謝你們的光臨。現在我來介紹今天競選學生會主席的三位候選人。”方鴻漸風度翩翩地說道,“他們是:程為、魏佑生、朱強同學。”


    程為是高二的女生。她不僅筆杆子一流,而且還是市電台少兒節目“陽光季節”的主持人。她的呼聲是最高的。當然,也有些女生不喜歡她的自命清高。


    朱強是高一(1)班的男生,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據說,朱強的爸爸是外交官。他今天穿著筆挺的西裝,英氣十足的樣子。


    “羅吉,你說程為、朱強、魏佑生這三個人誰勝出?”羅吉身旁的女孩問。


    羅吉看了看台上的三個人,抿嘴一笑:“我看好魏佑生。”


    “為什麽?”女孩有幾分不信。


    “因為他很內斂,站在台上的三個人裏,他是真正的沉穩。”羅吉補充道,“嶽喜也挺欣賞他的。”


    “聽說,魏佑生沒爸爸,媽媽下崗。他前一陣子還蹬三輪掙錢呢。”另一個女生插嘴道。她是羅吉不喜歡的那種女孩,除了輕視別人抬高自己,別的什麽都不會。


    “所以,他能成為特優免費生,還來競選學生會主席就更難能可貴。”羅吉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一個人能在困境中過得很好,那麽他一定會成功。


    程為風姿綽約地站在了演講台上,她微一鞠躬便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各位老師、同學們:


    大家好!今天我站在這裏向你們推薦我自己,我要競選學生會主席這一職務。


    為什麽想當學生會主席,我想這和我的經曆是分不開的。自從我主持電台少兒節目以後,我收到過許多苦惱的中學生的來信,講的不外乎是在花季裏成長的煩惱,和老師、父母的相處難題以及他們早熟的戀情。當時,我就想如果我成為學生會主席,我一定要開展各種活動讓大家參與進來,讓大家成為優秀的中學生。


    下麵,我講一下我的施政方針……


    程為信心十足地下台,底下的學生就議論開了。評委們中,五位老師都亮了9分,五位學生中有三位是10分,兩位是9分。


    這可是高分。看來今年的學生會主席是程為了。


    朱強氣宇軒昂地拿起麥克風:“我和程為同學有不同的意見。”他滿意地望了望靜下來的人群。


    “學生會主席不同於學生會的其他幹部。首先,學生會主席考慮的是怎樣把學校的形象、學生的形象樹立起來,他應該具備的是凝聚力和號召力。他應該告訴同學們`幹什麽`,`怎麽幹`。”朱強微微一笑,“周恩來曾經說過,一個好的外交家首先是一個好的預言師。現在,我們可以這樣說,一個好的學生會主席應該首先是一個好的組織者、領導者。”


    “下麵是我的施政方針……”


    五名老師中有三個給了10分,兩個給了9分。而五名同學中有兩個給了8分,三個給了9分。這分數比程為低了2分。


    嶽喜移至羅吉處,低聲問羅吉:“朱強哪裏比不上程為?”


    羅吉說:“中學生最討厭被領導,感覺總是不自在,要不是朱強口才好,施政方針裏有那麽實在的幾條,他的分數可能會差程為一大截。”


    “我也是這樣想的。”嶽喜低笑道,“軍訓有一天,我在上政治課的時候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朱強一臉嚴肅地告誡我`嶽喜同學,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你怎麽能夠上政治課看武俠小說呢?`太誇張了!”嶽喜學朱強的樣子,“他比他爸爸更老。朱叔叔倒是一臉和風,有外交家應有的風範。”


    “總覺得程為缺點什麽……”羅吉喃喃說道。她看到魏佑生站在了台上,“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


    魏佑生穿著校服,嘴角掛著平靜的笑。他環顧了台下的學生和老師後開始了他的演講。


    “我剛剛在學校外碰到我的媽媽,媽媽瞞著我撿垃圾掙錢供我讀書。她為了兒子可以幹任何事。如果有一個雞蛋,她一定對我說有兩個雞蛋,而她已經吃掉了一個。媽媽是今年6月份下崗的,在她下崗時,她問我考哪所中學。我說:`我要考立中,考立中的特優免費生。`現在我來了。我剛聽了程為同學和朱強同學的演講。他們以他們的理由選擇站在這個演講台上競爭學生會主席這一職務。我問自己:`你的理由呢?`在看到媽媽頭上的白發時,我已經有了自己的理由。在社會上有許多人下了崗,學校裏學生之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激烈到許多人的心裏隻有分數。其實,在分數以外,有我們的微笑,我們的熱情,我們的悲傷,那才是真實的。”魏佑生筆直地站在台中央,聲音低沉而有力。他的發言被熱情的掌聲打斷。


    “我不願意讓自己的高中時代隻有分數,我希望大家能在立中得到夢想,勇氣,而不僅僅是一張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魏佑生展開手中的計劃書,“下麵,是我的施政方針以及具體的施政內容……”


    9月的天空是永遠的蔚藍。學校發亮的碎石子路上,羅吉和嶽喜緩緩地走著。羅吉問嶽喜:“當上了學通社社長有什麽感想?”


    嶽喜還是吊兒郎當的老樣子:“又有事兒可以做了,我要寫一篇關於魏佑生的報道。對了,應該稱之為魏主席。”


    “我挺欣賞他關於建立中學生心理谘詢部、愛心小分隊以及社團複合建設的構想。”羅吉說。


    “嶽喜,你說,這魏佑生怎麽樣?”羅吉邊說邊從書包裏拿出兩個劇本:一本是《海的女兒》,一本是《高中生手記》。


    “我覺得魏佑生挺適合《高中生手記》裏的班長胡林這個角色。”羅吉把劇本塞在嶽喜手裏,“你適合演那個現在yboy萬益。”


    “為什麽又要我演男生?”嶽喜拚命把劇本塞回羅吉懷裏,“你幹嘛老和我過不去?”看了看表,嶽喜發現午餐時間已經到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羅吉,把劇本扔了,我們去吃飯。”


    校食堂大廳裏已經是人滿為患。嶽喜和羅吉分工合作,一個打飯,一個打菜。嶽喜眼巴巴地等了五分鍾才輪到她。


    “師傅,一份青椒炒肉絲,一份醬肉絲。”嶽喜一邊吆喝一邊準備打卡。一摸,她臉上的笑容就定格了,卡不見了。嶽喜找遍了所有的口袋,沒有,還是沒有,她可憐兮兮地準備找羅吉再來排隊。一張卡伸在了她的麵前,“打我的卡吧。”


    “多謝。”嶽喜瞬間就眉開眼笑,“聶雲,你真是雪中送炭呀!”


    “恭喜你!”聶雲微低著頭看著嶽喜。


    “不用,我想弄一篇關於你的專訪,行嗎?”嶽喜笑容可掬。


    聶雲皺皺眉:“算了吧。”他幫嶽喜打了卡就消失在門外。


    “我哪裏惹到他了?”嶽喜莫名其妙地聳聳肩。擺一副臭臉,真可以嚇死人了。不過,聶雲心腸還不錯。算了,改天請他吃燒烤謝他今天的拔刀相助。


    籃球場上,聶雲正和立中籃球社的其他隊員們一起練球,他們采取的是新隊員老隊員對抗賽。聶雲拉長了臉,整個人殺氣騰騰的。盯他的高鬆累的大汗淋漓:“聶雲,你不用這麽賣命地練習吧?”


    聶雲一言不發,出手就是一個三分球。


    過去?又是過去。事情已經過了半年了,為什麽自己還是忘不掉?也許,自己永遠也忘不了那件事情。


    聶雲在球場上奔跑,截球,投籃。對他而言,這一百多天的天氣都是陰沉沉的。


    魏佑生回到了家,他推開門,魏媽媽正在擦窗子。


    “媽,我來。”魏佑生接過媽媽手中的抹布。


    魏媽媽緊張地問:“這次競選,你競選上了嗎?”


    魏佑生一呆,臉色變得黑沉沉的。魏媽媽的心跳也跟著變沉。


    笑容在魏佑生臉上綻放:“競選成功了。”


    “那就好,那就好!”魏媽媽笑的合不攏嘴。


    魏佑生把魏媽媽扶到椅子旁讓她坐下。帶著深刻的感情,魏佑生凝望著媽媽:“今天早上,您受委屈了。”


    魏媽媽吞吞吐吐地站了起來:“我有東西忘在廚……廚房裏了。”


    魏佑生拉住媽媽:“媽,有什麽事以後告訴我一聲,好嗎?”他放開媽媽的手,聲音帶著溫柔的笑意。


    魏媽媽快步走出門,匆匆穿過走廊,無聲的淚打濕了她的衣袖。兒子長大了。剛才,她看著兒子時,有那麽一瞬間,兒子像極了他的爸爸。一樣的微笑,一樣的眼神。她倚著牆根流下了喜悅的淚水,似乎光明就在身旁。


    魏佑生換了一身衣服到車棚裏推出三輪車。今晚,也許可以多掙幾塊錢。那樣,媽媽就不用操勞了。他飛快地蹬著車,似乎時間從他身邊正呼嘯而過,他蹬得越來越快,他要和時間賽跑。


    隻有和時間賽跑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城市裏,魏佑生開始了他平常的“三輪車夜晚”。“坐三輪車嗎?”他的聲音熱情而誠懇。


    4-3雨中羅曼史


    夏秋之交往往天降大雨,一陣秋雨一陣涼,立中的校園裏水氣氤氳。軍訓過去,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閑,嶽喜抓起籃球袋就直奔學校的體育館。雨點打在她的頭上,她滿不在乎地跑著。雖說書上講,現在的雨水都不幹淨,但是,20世紀末的人類抗汙染的能力也是一等的,以毒攻毒應該沒問題吧。


    通過體育館看門老頭的視線,嶽喜安全抵達目的地,其實,她偷偷摸摸地進來隻為滿足成就欲。空空的籃球場上,嶽喜練習運球的各種姿勢:轉身運球、背後運球、胯下運球。


    天才始於勤奮。要想當大贏家以必須永遠比別人付出更多。再說了,她可不願意輸給聶雲,雖然聶雲比她強許多。嶽喜憤憤不平地想道。鬼才相信天才始於勤奮,那家夥連球也不練。嶽喜投籃,球沒進。雨聲越來越響。


    肯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嶽喜苦笑地看著籃框。這時從側門走進來一個人。


    嶽喜猜想:一定是看門的王爺爺。


    她笑著轉過頭,頓時呆了一呆:“聶雲,是你!”


    聶雲麵無表情地站著,手裏有一個籃球。


    “天才也會練球?”嶽喜調侃道。她以為天才隻須在腦袋裏想象練習就成了。聶雲沉默半晌後開口道:“我拒絕了加入籃球社的邀請。”


    嶽喜若無其事地投籃,連手也沒抖一下,隻是,那球怎麽也不進籃框。


    她轉過頭問:“那麽,你拿著籃球幹什麽?”


    聶雲回答:“找你,拿著籃球才有進體育館的理由。”


    “好。”嶽喜點點頭,“理由充足。那麽,我問你,你決定永遠不打籃球了嗎?”


    “大概吧。”聶雲看著地板。


    嶽喜把球往地板上一摔:“大概吧,難道你忘了打球時的那種開心感覺,還是你害怕一件和籃球有關的事情?”


    聶雲盯著嶽喜:“如果你是個男生,我早就把你揍得吐血了。”籃球落在地上又彈起來再落在地上。


    “你是第101個這樣說的人。”嶽喜冷笑。她緊握著雙拳控製自己的情緒。


    “你知道嗎,初中的時候,我拚命地練球,我以為我的勤奮能讓我成為一個傑出的後衛。結果,我在朋友的錄像帶裏看到了有你參加的一場比賽,你似乎生來就是打籃球的。”嶽喜沉浸在回憶之中,“我從未想過人和籃球的關係可以那樣緊密。”


    嶽喜抬頭盯著聶雲:“三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成為和你一樣的人。可是,即使你一年不碰籃球還是比我優秀。”


    “你怎麽想和我無關。”聶雲說。


    嶽喜衝了出去。


    好大的雨,嶽喜在雨中幾乎喘不過氣來。這雨什麽時候才會停?嶽喜想起自己小時候趴在索橋上看雨中河水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喂,教學樓在那邊。”聶雲在她背後說。


    “你少管我。”嶽喜吼聶雲。


    聶雲站在雨中不說話。嶽喜知道自己在哭,打濕她的臉的不僅僅是雨水。她的嘴唇嚅動了幾下:“為什麽?為什麽要浪費你的天才?”


    說罷,她跑向女生宿舍。聶雲呆呆地站在雨中。自己算是個天才嗎?一個隱性的凶手而已。他看著自己的右手,那隻手鮮血淋漓。自己還能用這隻手打球嗎?


    聶雲是個大混蛋。嶽喜發著高燒躺在床上。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健康寶寶,今天中午居然會因為淋了一場雨就病倒了。


    嶽雙把小冰袋敷在妹妹的額頭上:“真稀奇,淋點雨居然發高燒。”


    “我是急怒攻心。”嶽喜的聲音很微弱。


    “你是很容易激動,但是你很少激動成這個樣子。受了什麽刺激?該不會是你的女子籃球隊散夥了吧?”嶽雙手裏拿著溫度計,“39°c。”


    嶽喜直翻白眼:“完了,完了,明天上不成課了。”


    嶽雙拿起電話:“你們班主任老師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84761272,”嶽喜提醒嶽雙,“要裝作有氣無力的樣子。記住,你是以我的名義請假。”


    “什麽?嶽喜病了?”趙天問趙老師。準確地說應該是趙爸爸。班主任趙老師等於趙天的爸爸。目前,這個等式無人發覺。


    “對,她發高燒,明天她不來上學了。”趙老師指指電話,“她肯定病的不輕,說話就像快沒氣了一樣。”


    趙天哈哈大笑:“上次我生病她沒少糗我,這次換我去糗她了。”


    趙爸爸笑而不語,兒子想探望朋友還找這麽憋腳的借口。


    “爸,我去看嶽喜死了沒有。”趙天一溜煙就不見了。


    趙爸爸搖頭歎氣,有朋友就不要爸爸了。


    晚上七點,嶽媽媽回到家,扔包,進浴室。嶽媽媽是本市電視台台長,平時總是忙得不見影。嶽爸爸就更不用提了,他現在正在巴格達。作為新華社國際部的攝影記者,嶽爸爸老是空中飛人。


    嶽雙、嶽喜早就習慣自己打理自己的事。嶽媽媽經常標榜自己善於對女兒們進行素質教育。還是嶽雙一語點破天機,沒人管沒人疼的小孩隻有學著自己疼自己。


    奇怪的家庭造就這對表麵正常骨子裏異常的雙胞胎姐妹。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媽,嶽喜病了。”嶽雙對走出浴室的媽媽說。


    嶽媽媽悠閑地踱進女兒的臥室:“嶽喜,怎麽了?生病就好好休息。”她撫摩女兒的頭。


    嶽喜享受地閉閉眼。一眨眼功夫,嶽媽媽的手已經離開了她的頭。她對嶽雙說:“嶽喜就交給你了,當姐姐的要好好照顧妹妹。”


    “那麽,你要去哪兒?”嶽雙哭笑不得地問。


    “媽媽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好朋友來了,我得去為她接風。”嶽媽媽快速地化妝,幾分鍾後就光彩照人了。


    “乖乖在家好好照顧妹妹。”嶽媽媽收好化妝盒,奔向客廳的門,“媽媽今天會晚點回來。”


    嶽喜勸嶽雙:“媽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嶽媽媽練就了一身臨危不懼、臨喜不歡的本事。沒有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要當好她的女兒是不可能的。


    這時,門鈴響了。


    “媽,你忘了帶什麽了?”嶽雙開門接著又猛地把門關上。


    “嶽喜,你幹什麽?”趙天在門外叫道。


    “嶽喜。怎麽辦?”嶽雙急匆匆地跑進臥室,“你的同學來看你了,他已經瞥到我,還把我當成了你。”


    “那不簡單,你代替我和他聊天。”嶽喜懶洋洋地回答。


    “嶽喜,我可是來看你的,幹嘛不開門?”趙天繼續按門鈴。


    “是趙天,開門吧。”嶽喜說,“我給你看過他的基本資料,你應付他應該沒問題。”


    嶽雙迅速回憶大腦中存儲過的資料。


    趙天,嶽喜的朋友,熱愛籃球,脾氣好,頭腦好,初看極有紳士風度,其實是想成為有風度的人。


    這兩姐妹從小就不喜歡被人當寵物觀看,她們在不同的學校上課,彼此隱瞞有一個雙胞胎姐(妹)存在的事實,並以互換身份為樂。直到小學畢業才停止了互換身份的惡作劇。


    嶽雙匆匆把毛巾往頭上一裹,一副才洗完澡的樣子。她關好臥室的門。


    “來了,別按門鈴了。”嶽雙開門。


    趙天舉起手中的水果袋:“看,我還買了水果。”他迷惑地上下打量嶽雙,“嶽喜,你看起來不太一樣,我是指和平常相比。”


    “對,我病了。”嶽雙答的極快。


    “天啊,你穿的是長裙!”趙天恍然大悟。


    “我是女生,穿長裙有什麽不對的?”嶽雙問。


    “真是沒想到,”趙天見到鬼似的,“你穿了長裙還挺像個淑女。”


    臥室裏的嶽喜氣得咬牙切齒,她小聲嘟囔道:“什麽叫挺像個淑女?”


    嶽雙微微一笑,模仿妹妹的神態:“再說我要揍人了。”這是嶽喜的口頭禪。


    趙天一楞:“你不是病得很嚴重嗎?怎麽精神那麽好,還可以揍人。”他問嶽雙,“你是不是故意逃課?”


    嶽雙笑而不答。


    “對了,今天聶雲拒絕入社的事你直到嗎?”


    “唔!”嶽雙隻能說“唔”,嶽喜則豎起耳朵傾聽。


    “聶雲今天下午卻出現在體育館,他在練球。不直到他在想什麽。”趙天說著,順手拿起自己買的水果袋挑了根香蕉吃著。


    嶽喜陷入沉思。


    嶽雙拿過趙天手中的水果袋:“你是來看望我的?”


    “對。”趙天回答。


    “好,再見!”嶽雙笑容可掬地打開門。


    趙天被逼著走出門,嶽雙神情自若地在趙天的鼻子前把門合上。


    趙天無可奈何地看著緊閉的門:“嶽喜,你夠狠的。”


    嶽雙衝進臥室,坐在床邊上,她逼視著嶽喜:“你這次生病是不是和聶雲有關?”


    嶽喜不吭聲。嶽雙看著嶽喜說,“我不要你喜歡上我以外的人。”她眼淚汪汪地把頭靠在妹妹懷裏,“從笑到大,我們都是最親密的。”


    嶽喜笑道:“我是病人哎,你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她和聶雲?怎麽可能,小心眼的姐姐呀。


    “你放心,我不會喜歡上聶雲的。”嶽喜擦掉嶽雙的眼淚,“你怎麽說哭就哭,怪不得爸爸說你有雙重性格。”


    “什麽?她病了,今天請假。”聶雲手裏的籃球掉在地上。一定是淋雨淋出的病。


    他拾起籃球對趙天道:“這是她忘在體育館的籃球,幫我還給她。”說罷,他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而羅吉聽說這一消息後的第一個反應是:“她病了?她難得病一次,我要送什麽給她呢?真是傷腦筋。”她看看雨後初晴的天空,“這樣吧,我把《海的女兒》中那個王子的角色送給她。”嶽喜大概會氣瘋吧。可是,綜觀全校,能跳好舞劇《海的女兒》中王子這一角色的就隻有嶽喜。


    女子籃球隊的隊員們是最開心的,魔鬼教練病倒,她們就解脫了!


    眼鏡被摔碎的嶽雙坐在育中的教室裏發呆,她在開動腦筋,想怎樣讓嶽喜遠離聶雲。一不留神,掃地的學生又跑光了。她決定恢複本性,以強悍和那張不算太醜的臉讓高一(1)班學生認同她。當了整整九年班長兼三年學生會主席的嶽雙也不是好惹的。


    嶽雙這時的表情像極了嶽喜,她慢條斯理地說:“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嗎?”她把掃帚一扔回家去了。今晚,她要多想幾個點子整治那幫欺軟怕硬的家夥。嗯!第一步是籠絡人心。


    雨中羅曼史


    聶雲知道那天在雨中落下的不全是雨水。


    那個漂亮的女孩在哭,她說,為什麽要浪費你的天才?為什麽?


    隻是因為一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個沾滿鮮血的下午和籃球緊密相連。聶雲還記得那天的天氣,熱


    得發瘋的七月天氣,被毆打的媽媽蜷縮在角落裏哭。他練完球回家就看到這一幕。


    父親,什麽叫父親?被自己稱為父親的人浸泡夠酒精後用毆打母親的方式宣泄自己的下崗和尊嚴


    盡失的鬱悶。好笑到聶雲想哭。


    “你知道被人說什麽?”那個父親指著媽媽,“他們說我靠老婆養著。”他的眼睛猩紅,他接近


    媽媽,“靠你養著。”那個父親的手又揚了起來。


    聶雲像在噩夢中一樣,他看見桌上的刀,好一抹柔和的光。他用右手握著刀刺向父親,用那隻投


    籃的右手。


    刀刺進父親的小腹時,聶雲在想:好一抹柔和的光。


    也許,那道光可以讓人幸福。


    記得小時候,總是爸爸陪著自己練籃球,聶雲想。


    “你是個籃球天才。”


    “你一定能成功。”


    “你是我的好兒子。”


    聶雲曾被那麽多的父愛包圍著,像包裹著一層白色的天鵝絨。那個被他稱為父親的人曾用寬厚的


    背背著練球扭傷了腳的他上學。父親額上的汗珠也有一層柔和的光,讓人幸福的光。


    如果,打籃球不能給父親母親帶來幸福,打籃球又有什麽用?


    刺中父親的那一刻,他居然在想:殺了他。


    父親和母親共同掩蓋了這次殺人未遂事件。隻是意外!母親對醫生說。


    傷口很深,醫生說。


    聶雲摔倒時手上拿著刀,一不小心……父親說。


    你還好嗎?要挺住。母親對父親說。


    聶雲一個人坐在候診室外的長椅上。他錯了,當母親因為父親的傷口痛哭時,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還愛著父親啊!


    錯!錯!錯!


    休學一年,轉校到爺爺的老朋友當校長的學校。聶雲以為自己會忘記發生過的事,他又錯了。


    軍訓時,他發現投球的感覺讓他開心得想哭。與此同時,有一個人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為什麽要浪費你的天才?”那人哭著說。


    “浪費自己的天才才是要下地獄的。”那人笑著說。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贏你。”那人憤怒地說。


    “三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努力成為和你一樣的人。”那人悲哀地說。


    “你決定永遠不打籃球了嗎?”那人問。


    站在空無一人的體育館裏,聶雲看著手中的籃球。“你決定永遠不打籃球了?”他問自己。可是,


    為什麽總割舍不下與籃球之間那種深刻的感情?


    聶雲笑了。


    他躍起,灌籃。


    這就是高鬆等人走進體育館時看到的畫麵。聶雲灌籃。


    “我想加入籃球社。”聶雲站得筆直。他誠摯地看著高鬆。


    “歡迎。”高鬆說,“歡迎你加入籃球社。”


    掌聲從門外響起,門內的隊員們也鼓起掌來。


    門外鼓掌的人走了進來,是微笑的嶽喜。嶽喜道:“你終於相通了?”說實話,剛才聶雲灌籃的


    樣子還真令她心動。


    “是的。”聶雲說。他微笑著注視嶽喜。


    “恭喜。”嶽喜說完轉身走掉。真丟人,自己居然臉紅了。他笑得再好看也不可能有自己笑得好


    看。唔!心情不錯,去圖書館找唐丁幫忙借本書看看。


    唐丁是立中初三學生。她參友衱櫓的青年誌願者隊就被分配在圖書館做義務圖書管理員,?br>本人將之簡稱為“義員”。


    從嶽喜的擇友標準評估,唐丁算是嶽喜的好友了。上次,她們還聯手查清了一封未寄出而蒙塵四十


    年的情書的出處。她們都是那種愛動腦筋、鬼點子層出不窮的人。


    跨進陰森的老圖書館,書的沉香撲麵而來。這個圖書館最具傳奇色彩的要算是二樓的13號書架。


    傳說,若是一對男女學生都是第一次進圖書館且在二樓13號書架借同一本書的話就會成為一對情侶。


    倒黴的是,嶽喜在二樓13號書架前碰上的居然是唐丁。所有的浪漫傳說全部化為泡影。不過,從


    那以後,他們都稱嶽喜為“情人。”


    輕輕地敲敲那高高的借書台後,唐丁細柔的聲音從台下傳來:“請問您借什麽書?”


    嶽喜猜出唐丁多半在偷玩電子遊戲,這一心二用的絕招她也會。


    “唔,我要借一本很難借的書,書的名字是《偷玩遊戲機的圖書管理員》。”嶽喜故做深沉狀。


    唐丁鎮定地藏好遊戲機:“圖書館沒有這本書,”她仰頭看向嶽喜,“圖書館裏有另一本叫做


    《紙牌的秘密》。”新到的書放在了櫃台上。


    “謝了!”嶽喜道。她一翻書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借這本書的人,不禁得意起來:“我要把我的


    名字寫大一點。”


    看過日本電影《情書》以後,嶽喜就迷上了藤井樹遊戲。她瘋狂地借了一大堆從沒有人看過的書,


    在借書卡上龍飛鳳舞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她認為其中的樂趣是別人不能分享的,這就像一個偷糖吃


    的小孩自己才知道糖的滋味一樣。不過,嶽喜寫的是自己的小名“惜”。


    “哇,那個男生又來了。”唐丁小聲叫道。當嶽喜轉過頭時,唐丁說的男孩已經上了二樓,嶽喜


    隻瞥到一個背影。那背影挺眼熟的。


    “那男生和你一樣有毛病。他也喜歡玩藤井樹遊戲,每次都在借書卡上寫自己的外號:貓。”唐


    丁意猶未盡地說道。


    “那幹脆我等著看他是誰。”嶽喜也來了興致。


    “借閱證上寫著呢。他是高二(2)班的,名字叫吳言,是個奇怪的人。”唐丁道,“就是我所說


    的‘毒藥人’,隨時都要崩潰的樣子。”


    “崩潰?”嶽喜重複唐丁的用詞。


    “你看他的眼睛就會清楚什麽叫瀕臨崩潰。”唐丁道。她示意嶽喜,“他來了。”


    那的確是一雙瀕臨崩潰的眼睛。嶽喜歎道。她也明白為什麽她覺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吳言的


    背影和聶雲的背影相似。


    “我借這本書。”吳言遞給唐丁一本《機械製圖》。他似乎是很開心地在借書卡上簽下一個龍飛


    鳳舞的“貓”字,然後拿著書滿足地離開。


    嶽喜歎氣,可憐的人。她看得出來這個吳言快瘋了。靈活的眼珠在眼眶裏溜了一圈後,一個主意


    令嶽喜微笑。


    第二天早晨,吳言的抽屜裏有一封信。他撕開信封,信封裏隻有一張白紙片。


    白紙片上寫著:[貓:我是惜。為什麽你的名字是貓?]


    這就像《蘇菲的世界》裏所發生的事,吳言又看了一遍信。這信是烏雲中漏下的光。


    [貓:我是惜。為什麽你的名字是貓?]


    “惜”和自己一樣都喜歡在沒人借過的書的借書卡上簽名。“惜”是同伴。吳言想道。他留了一


    封信在抽屜。他沒想到:誰會知道“貓”是吳言。


    [惜:我是貓,因為貓有爪子。]


    嶽喜看著這值得玩味的一句話——因為貓有爪子。他把新的白紙片放進信封。這是夕陽沉入地平


    線前的最後一刻。


    貓有爪子。吳言希望自己有爪子,為什麽呢?


    第三天早晨,毫無意外地,吳言看到了第二封信。


    [貓:為什麽希望有爪子?惜]


    吳言神經質地笑笑,為什麽?如果一個人天天被敲詐勒索,他當然會希望有爪子。噩夢已經延續


    了一個月,就是因為他做錯了一件事。


    學習委員杜原看他的臉色不好,問道:“怎麽了?吳言,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吳言冷冷地回答。他希望有爪子,爪子,如果敲詐他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噩夢


    也就消失了。


    [惜:有人敲詐我。不過,他很快就會消失。貓]


    嶽喜看到這張留言後徹夜難眠。什麽叫作他很快就會消失?吳言要做什麽?他真的要崩潰了嗎?


    有人敲詐吳言——以什麽敲詐?


    第四天早晨。


    吳言打開抽屜,信中多了一張明信片。圖案是加勒比海灘自然風光,淺色的海水似乎能洗滌人心。


    [貓:等待,忍耐。我會幫你。惜]


    可是,我的忍耐已到了極限。他把明信片放進口袋裏。口袋裏靜靜地躺著一把匕首。


    趙天製作的一百米有效的追蹤儀有反應,是老圖書館後麵的就倉庫。嶽喜預感到有些事會發生,


    來得及阻止嗎?


    這是一個好天氣。碧樹清風,令人心怡。


    吳言走進倉庫,表情是一個月來最平和的。


    “錢帶來了嗎?”暗處有人問。


    “我沒錢。”吳言說。


    “難道你不怕我把你幹的事說出來?”那人的語氣帶著威脅的意味。


    “……”吳言不說話。


    “優等生吳言偷窺女生洗澡。”杜原走了出來,“這個題目很震撼人心。”


    “這一個月裏,我已經給了你八百塊了,還不夠嗎?”吳言的語調是悲哀的。


    “不夠。隻要我那天無意中拍下的照片還在,就怎麽也不夠。”杜原笑道。


    “為什麽要這樣整我?”吳言的手伸進口袋。匕首的外殼是冷的。


    “高一大考兩次小考二十七次,你次次考分都高過我,這簡直讓人無法原諒。”杜原的麵目猙獰。


    原本單純和善良的表情消失無蹤。


    “你真的還要敲詐我?”吳言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


    “貓,我是惜。”嶽喜帶著一身的陽光走進倉庫,她的手上是一架微型錄音機。她按鍵,一段錄


    音傳了出來:這一個月裏,我已經給了你八百塊了,還不夠嗎?不夠……怎麽也不夠……嶽喜按停,


    把磁帶放進衣袋裏。


    “喂,貓,這家夥叫什麽名字?”嶽喜問。


    “杜原。”吳言放鬆下來,他握匕首的手鬆開。


    “杜原,據我所知,偷窺別人洗澡隻是不道德行為。”嶽喜對杜原說道,“敲詐勒索他人錢財可


    是犯罪行為喲。”


    杜原臉色蒼白。他向吳言冷笑:“你真狡猾,居然請幫手。”吳言的手又握住了匕首。


    嶽喜接口道:“彼此彼此,我的卑鄙程度與你相比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嶽喜拿出一盤磁帶:“我們打個商量,你把底片交出來,我把磁帶交給你,怎麽樣?”


    “行,你先把磁帶給我,我再給你底片。”杜原爽快地同意了。


    “惜,別信他。”吳言對嶽喜道。


    “就相信他一次吧。”嶽喜微笑著把磁帶遞給杜原。


    磁帶被杜原抓在手中狂扯,他嘴裏嘟囔著:“笨,笑死人了。”


    看來,真正快瘋了的人是杜原。他把磁帶仍在地上賣力地踩著。忽然耳邊傳來一段錄音:不夠……


    怎麽也不夠。


    “那盤磁帶是空白磁帶。”嶽喜惋惜地歎道。她望向吳言,“貓,你說該怎麽辦?”


    吳言看著倉庫外明媚的陽光,再看看嶽喜,笑了。那是發自內心的笑。


    “我帶著磁帶去校長辦公室。”他說完頓覺全身舒暢。


    “那麽他呢?”嶽喜指指狼狽的杜原。


    “不管他,我們走吧。”吳言率先走出倉庫。


    “在這之前,”嶽喜低喃,她靠近杜原,猛地往他腹部擊了一拳,“讓我發泄一下被欺騙的怒火。”


    嶽喜趕上吳言。她掏出一個蘋果:“借你口袋裏的刀用用。”


    吳言驚訝地看嶽喜,同時掏出口袋裏的匕首。匕首反射著太陽的光芒,不像凶器。


    “剛才你有好幾次都想把它掏出來吧?”嶽喜拍拍吳言的肩,她似乎已把吳言當作老友。


    “你不覺得我很下流嗎?我偷看女生洗澡。”吳言欲言又止,卻有開心的滋味在胸中流動。


    “你不是要去道歉嗎?”嶽喜咬下一大口蘋果,“再說,你又不是偷看我洗澡。”


    “惜,你叫什麽名字?”吳言問。


    “我叫嶽喜。嶽陽樓的嶽,歡喜的喜。”嶽喜答道。


    “對了,我大概下個月就要轉學了。”吳言輕鬆地說。當初是為了逃避,現在是為了重生。


    “那麽,記得在新學校圖書館的借書卡上寫下我的名字。”嶽喜撣撣頭發,頭發在陽光中飛揚。


    “我不會忘記的。”吳言溫柔地看著嶽喜。


    嶽喜修長的眉一挑,她指著學校行政樓:“祝你好運!”


    “你也是。”吳言摸摸嶽喜的頭,轉身,昂著頭走進行政樓。


    嶽喜望著吳言的背影微笑,她看看天空又看看手中的蘋果。


    她收好吳言的匕首。這把匕首很鋒利,絕對可以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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