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望予握緊了他的手,耐心地解釋道:“我自然不會讓他人涉險。師父師兄都已飛升,剩下的事情,我一力承擔。”  “你如何承擔?你如何承擔得起?”衛執約的眼眶泛紅,他低頭,強忍著淚水咬牙道,“你把我的本體給我。”  陸望予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衛執約再抬起頭時,已是滿臉淚痕:“你把它還給我啊!”  衛執約的本體是一個小小的玉偶。  當年路祁倥從蒼山回來,帶了一塊玄晶,與一塊巴掌大的白寒玉。  玄晶給小師弟做了千機鏡,寒玉則是陸望予初學傀儡術的材料。  他親手雕了個小玉偶,將圓乎乎的身體打磨得瑩潤光亮,正準備第二天雕出眼鼻,施以傀儡之術。  沒想到累了,直接揣著睡了一晚,身上就多了個軟糯的團子。  十五歲的少年陸望予,看著嘬著自己手指正歡的小團子,大眼瞪小眼。  提供叫醒服務的盡責師兄路祁倥驚呆了,他的手指頭顫巍巍地指著陸望予,又顫巍巍地指向不知哪來的娃娃。  天嘞!我家小師弟半夜偷了別人家娃娃怎麽辦?  最後,軟糯的小團子困了,一個小哈欠眼角便泛起了淚花。圓滾滾的小鹿眼微微闔起,玉偶上一道柔和的白光閃過,團子的身形便漸漸隱去。  師兄又更加慌張了。  天啊!我好像給新入門的小師弟送了隻妖怎麽辦?  最後,情況以小師弟緊握小玉偶,麵無表情地盯著焦躁踱步的師兄,路祁倥與衛潛真人喪失表決權作為終結,全票通過了讓陸望予養小玉偶的決議。  小玉偶剛開始化人形還不熟練,三四歲的奶娃娃說睡就睡,一睡身形就不穩,逐漸變淡甚至消失。  修真界從來沒有什麽養妖經驗或者古籍可以借鑒,陸望予就整天揣著小團子,偷學人間養孩子的方法,用極其生疏的手法去照顧小執約。  後來,小執約終於能穩住身形,在玉偶之外化的身軀不會再隨意潰散。  而那個本體小玉偶,就一直由陸望予貼身保管。  現在,他養大的小孩要他將玉偶還回去。  陸望予摸了摸他的腦袋,就像曾經無數個日夜裏做的那樣。執約一直很聰明,他們之間又有著旁人無法比擬的默契。所以他每個舉動背後的深意,他都能猜到。  他聯合師父師兄瞞了那麽久,正是因為他對執約的了解。  衛執約從來隻會執行,絕不會過多地過問或者幹涉師父師兄的想法。  所以隻要把自己從這些計劃中摘出去,就能瞞住一時。  現在,沒法瞞,也無需瞞了。  他在極北的蒼山,找到了一條退路。  衛執約紅著眼眶,咬牙道:“所以,若是有了危險,你就將我和本體一同送進蒼山,對嗎?”  陸望予沒有直接回答,他抬手理了理衛執約微亂的鬢發:“世人都以為,衛潛隻有兩個徒弟……”  殺手榜上也隻有我一人的名字。  若是你無法飛升,我便也不飛升。  但若是我在圍攻中身隕了,你這樣一根筋的小妖,要怎麽在這個對妖趕盡殺絕的修真界裏活下去?  怕你被抓,怕你想要報仇,怕你活不下去。  但是,現在所有問題都得到了解決。我隻要將你和本體送進蒼山的陣法,敵人進不去,你也出不來。  你就能活著,活得很好。  衛執約當然聽得懂他說出口的話外音。他垂眸,一滴淚直直砸了下來。  “你、做、夢。”他一字一頓地回答。然後便想抽手離去。  陸望予哪能放開,兩人一路沉默著回到了鎮上的客棧。第7章 風起(七)  執約已經整整一晚上外加一中午沒跟他說一句話!  陸望予氣得喝光了壺裏的隔夜茶。衛執約正忙忙碌碌收拾東西,聽見茶杯重重地落在桌上,便皺眉起身去拿了新的茶葉。  陸望予一看,心裏吧地樂開了花:看,還是舍不得我喝隔夜茶吧~  不料,茶罐子也被重重地拍在了桌上。陸望予的笑僵在了嘴角。  他往旁邊一瞥,又有一計上心頭。  於是假模假樣地取出了水囊,將打好的涼水往壺裏灌,作勢又要喝一道涼水浸的隔夜茶。  衛執約終於忍不住了,他眉頭擰得死緊,道:“你”  陸望予立刻見好就收,順杆往下爬。他諂媚地放下了威脅工具,湊上前去:“執約,好執約,你就原諒我吧……你這都氣一天了。”  衛執約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隨即便是深深的無力感:“好了,別添亂了,你去將我理好的東西裝進乾坤袋吧。”  “收到!”陸望予螺旋著看不見的狼尾巴就去幹活了。  冷戰什麽的,終究還是隻能敗倒在我的示弱計劃之下!  找尋盜寶之人的信息寥寥無幾,就連老爺子也說不出個東南西北。  他們如今隻知道盜寶者帶上法器出逃,說是要去最繁華的地方。  聽到線索隻是“最繁華的地方”時,陸望予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對妖族的認知。  他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的。  天賦都加在騙錢這項技能上了吧……  後悔,非常後悔。  最繁華之處,就跟每個宗門都自認老子天下第一一樣,公說公,婆說婆。  況且他們並沒有任何追蹤的方法與手段。  那麽大大咧咧說丟就丟的法器,也是世間罕見了。  最後老爺子提出了不是建議的建議:“我族與世俗隔絕甚久,唯一能提及人間繁華處,隻有牧渝、許陽等處。”  “還有,便是令師兄相助我族人之處宴都。”  行吧,這個還靠譜點。  陸望予暗自思忖:牧渝、許陽等地已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地名了,他曾見雜文遊記提到過,但一時也不能推測出今在何處,隻有大致的方位,那出逃之人更是很難尋去。  所以,宴都應是首選之處。  宴都啊,大晟朝廷竟還在苟延殘喘嗎?  陸望予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卻也不太有趣的事,嘴角勾出一絲諷刺的笑意,眼底卻醞釀著風暴一般,黑沉一片。  蒼山腳下的的小鎮,很奢侈地擁有著傳送陣。  在大些的城池,傳送陣往往是需要交納大量的靈石,並且提前預約。  但是蒼山的不同了,地闊人稀的地方,費用也是出奇的低。  而宴都的傳送陣設置在城外,四麵聳立著石磚堆砌的城牆,還有專人負責守衛登記。  陸望予前腳剛沾地,便有銀鎧紅纓的士兵指引其至登記處。  鎧刻鷹紋,服製當屬錦騎侍衛。看樣子,皇帝是將自己最精銳的耳目派來守傳送陣。  也不知是在防誰。  衛執約敏銳地感覺到,身旁人的心情莫名暢快起來。他看了一眼陸望予眉宇間的輕快,想到師父曾說過,陸望予是大晟人。  難道,是思鄉之情?  這也不像啊……倒像是有誰要倒黴了。  等登記完了,便由專人車馬一路送入宴城,避免了城門的再度盤查。畢竟能用傳送陣的,不是修士,就是人間的豪門望族。哪一個都是他們需要好生款待,開罪不起的存在。  馬車由兩匹棗紅馬牽引,車夫是一個穿著汗衫,精壯黝黑的大漢,他將巾帕往脖子上一揚,便招呼著客人上車。  陸望予輕輕擺手,讓衛執約先進了馬車,自己則是坐在車架上與車夫攀談。  車夫倒也不驚訝,許是見多了這樣好奇的客人,反而熱情地介紹起了宴都的風物。  車馬暢通無阻進了宴都城。陸望予散漫地眯眼,不知何時從乾坤袋了摸出了一把烏玉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手心敲著。  路上人潮湧動,商攤上的小玩意五顏六色。  他“唰”地旋開折扇,露出墨色江山圖,狀似無意地問道:“在下聽聞,這宴都嬌娘豔絕天下,不知閣下可否指點個好去處?”另一邊則是使了袖裏乾坤,憑空取了一枚銀錠子。  大漢對這樣的舉動絲毫沒有詫異,隻是接過賞錢,笑容真摯了幾分:“自然,公子應該知道,宴都花樓是諸國之最,而其間的抿花坊,則是花樓之最。”  “哦?那抿花坊是否有一位花魁姑娘,脖頸處有烈焰紋身,端得是傾國之貌!”陸望予似乎來了興致,收了折扇,滿臉寫著神往。  “這……花魁姑娘姿色自然不凡,但也年年都換,未曾聽聞有哪位是烈焰紋身。”大漢犯了難,“公子是要尋這位姑娘?”  陸望予一下就泄了氣,他又蔫蔫地靠在了車架上:“是也不是。”  “實不相瞞,自從長兄前幾年來過這宴都的美人銷金窟,有事沒事便來嘲諷我沒見過世麵。”  “他說,他見到的那位頸上紋烈焰的姑娘,乃是天下第一絕色。我自然是不信的,想尋過來瞧瞧,卻也死活撬不開他的嘴。”  他非常遺憾地感慨:“也許就是我與這位美人無緣吧。我本以為這樣的傾城之姿,應是最頂級的樓裏的頭牌。”  果然是少年心性,大漢爽朗一笑:“敢問公子的長兄可是修真界人士?”  陸望予折扇一收:“自然。”  大漢有意交好,便小聲暗示:“那公子是找錯地方了。平常人眼裏,抿花坊是花樓之最。但似公子這般的天之驕子,通常,是別有他處的。”  “哦?”陸望予來了精神,“此話怎講?”  “具體情況我這個駕車的也不知道,不過似公子這樣的人物,一般都指名道姓要去詠月巷口。那裏雖然也屬於花樓範疇,但通常並無人跡,我想這可能是隻有仙士才能前往的地方,興許是不喜俗人擾了清修,就尋了個別的場子吧。”  “公子的長兄自然也是仙士中的佼佼者,他說的傾城之姿必然是位絕世美女。但那女子卻名聲不顯,也許她並非是我們花街之人。”  “詠月巷口……”陸望予喃喃低語,隨即臉上便掛起了少年張揚的笑,拱手道,“那便有勞您帶路了,先不去客棧,我們直接去詠月巷口。”  詠月巷是一條狹窄到馬車無法通行的小巷,兩旁是高聳的青磚院牆,隔牆又能聽見隱約的樂器咿呀,興許是花娘在為晚上的音律節目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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