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所以陸望予便瘋了,便衝進他們的包圍,來做一些毫無意義的掙紮。 畢竟,情之一字,最為傷人。 南嶺容晟府怕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苦心經營千年的努力,就因為這樣一個不成熟的小子,因為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而徹底付之東流。 殷遠山滿心痛快地想著,他的眸中露出了一種放肆的愉悅,笑紋也深深地鐫在眼角處。 見陸望予奮力擊退了又一波進攻,身上落下了大小不一,層層疊疊的新傷後,殷遠山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忌憚。 “立刻,讓所有弟子放下手中的事情,趕來支援!” “活捉陸望予!”他斂了笑意,眼神陰沉,一字一頓咬牙道。 一時間,蒼山鎮中的所有弟子,無論是守衛的還是打雜的,皆放下了手中的任務,遵從指令奔赴戰場。 那是一場以一敵百的廝殺,更是一次獵犬們千裏迢迢尋到獵物的狂歡! 每一個人都殺紅了眼,鮮血從蒼山鎮的這頭,層層暈染到了那頭。 蒼山小鎮古樸的石道,滲入了洗不盡的殷紅血色。屋舍的青瓦紛紛墜地,摔成碎片,然後被匆匆路過的修士,一腳一腳地踏得粉碎,碾入塵埃。 卻是誰也沒有留意到,弟子房的木桌上,那堆按秩序擺放的尋妖司南,突然不約而同地微微顫動起來。 陸望予終於還是被車輪戰耗盡了精力。 無恕的九環禪杖直直地敲上了他的脊背,與此同時,朝雲坊的鎏金繩也束住了他的脖頸。 陸望予重重地摔了出去,撞碎了一處梁柱。止戈鏘啷墜地,他眼前一陣模糊,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隨即,一隻銀紋白靴,就這樣狠狠地踏上了他探向止戈長劍的手。 但腳的主人,卻還不嫌不夠解氣。他慢慢轉圈碾著那隻手,仔細端詳著陸望予臉上的神情。 他竟然看起來一點都不痛苦! 那人心中微微扭曲,眸中閃過一絲瘋狂,腳下也越來越狠。 直到,聽到那清脆的骨裂音傳來,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勝者的微笑。 高傲的猛虎還是被拔去了利齒,敲碎了獠牙,就這樣生生被踏入泥濘,鎖進囚籠。 而與此同時,遼闊不辯邊際的蒼山大陣外,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終於趕到了。 白色的兜帽落下,年輕蒼白的臉龐就這樣露了出來。衛執約終於如約到了蒼山。 “我要見族長……” 他緊鎖眉頭,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直切主題地告知陣內駐守的妖族。 沒有時間了…… 師兄那裏,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第52章 琳琅碎(十二) 蒼山鎮上本該平凡的一天,卻過得異常波瀾四起。 先是那個全修真界通緝的魔頭失心瘋,一路殺入蒼山鎮中。然後便是各宗各派聯合起來,群起而攻之,用盡手段將其擒住。 禍世的魔頭都被活捉了,這事兒可算是能順利落幕了。 夜幕如約而至。 蒼山鎮的修士經過一番血戰,活捉了陸望予。 這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本該是極其隆重的慶功宴,卻因無人再有力氣收拾這亂七八糟的殘局,而變得極其簡陋。 他們隨意地拚了幾張桌子,尋來了幾張搖搖晃晃的板凳,就著充斥鼻尖的隱隱血腥,便開始胡天侃地。 青衣的散修滿臉自得,他大大咧咧地敞著胸口,露出了那幾道混戰中不知是誰砍出的傷口,愣是把它說成是英雄的象征。 一巴掌爽快地拍開酒壇,他正準備與周圍修士吹噓自己戰場上的英勇事跡,卻看見騫穀的白須長老從旁經過。 白須長老眉頭緊鎖,皺起了滿臉堆積的褶子,一臉的愁雲慘淡。 “我說,仇長老……什麽事啊,你就這一臉的苦瓜相?” 那名散修叫住了白須長老,他人緣挺好,與騫穀的這位長老有幾分相識。 白須長老停下了腳步,發愁道:“還不是那個陸望予……” “軟硬不吃,骨頭跟鐵打的一樣,硬得不行。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就是死活撬不開嘴。唉,愁死個人呐……” 喲,有意思! 青衣散修來勁兒了,他哐當地放下酒壇,大手一拍壇身,滿滿當當的酒便晃了出來。 他繼續出餿主意道:“嚴刑拷打唄!什麽水刑,鞭刑,熬鷹法都用上……我還就不信了,他都能撐下來?” 白須長老急得都要跳腳了:“用了用了……比這還嚴重的方法都用過了,可從被抓,到打到現在,這人一聲都沒吭。瑤閣生怕把人打死了,便讓我去看著……” 青衣修士瞪大了眼,不可思議道:“這麽厲害?這陸望予有點骨氣啊!” 被打斷的白須長老歎了口氣,繼續道:“這還不是最難的,瑤閣實在沒轍,便直接動用了搜魂之法。” “嘶……”周圍的聽眾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有人憋不住了,開口驚道:“搜魂可是邪術啊!將他人魂魄生生抽離,探查一番,基本搜完就算不魂飛魄散,也會淪為一個癡傻之人。” 白須長老更苦悶地歎了口氣,他解釋道:“搜魂之法之所以不能輕易使用,還有一個原因,它對搜魂之人的要求也頗為嚴苛,非心智堅定、識海廣闊者不得修習。” “因為,若是搜魂之人的心智沒有被搜之人堅定,則會被此法反噬……輕則癡傻,重則殞命!” 青衣修士被自己的猜測驚到了,他摸酒壇的手頓住,滿臉不可思議道:“都用上搜魂了,不會還沒搜出來吧?” 白須長老愁容滿麵地看了他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都抬出來三個搜魂弟子了,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看瑤閣的殷長座啊,他整個臉色都不對了……” 臉色不對的殷長座,正在囚室裏打量他的戰敗俘虜。他們曾在戰場上數次交鋒,但似乎,事實都證明了他小看了麵前之人。 陸望予,這個名字代表著天賦,狡猾,心狠,卻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極其的不理智。 他原以為,這個年輕人一時的衝動,便會使得容晟府千年的經營毀於一旦。 但現在看來,怕是還要與他鬥上一番了。 這一身的傲骨倒是紮眼得很,他非得給他一根根敲碎了不可。 剛經曆了各種刑罰,又熬過了三輪搜魂術,陸望予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了。 他渾身是血,頹然地靠在暗牢的角落裏。 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緊咬牙根,隻能靠著急促地喘息,來壓製住一波波湧來的刺骨之痛。 想來這個時候,執約早已經入了蒼山。焦棲的老族長也一定看到了自己留的錦囊。 他對執約太了解了,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哪怕隻是眉頭微微一皺,他都能猜到他的杯中水是冷了還是熱了。 執約表麵上答應了他,一定會理智,一定不會做出什麽傻事,一定會好好待在蒼山。 但他早就猜到,執約一定會在將圖紙送入蒼山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因為他們都知道,所謂的一人入蒼山,一人去飛升,都不過是謊言。 執約知道,師兄此去便沒了任何退路,而他也明白,自家小師弟也一定不會乖乖入蒼山。 他早就猜到了,所以也做好了應對舉措。 那個錦囊,隻要老族長看了錦囊,就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也一定會想盡辦法留下執約。 哪怕留不住,也能拖上一段時間。 隻要拖到他身隕的消息傳回蒼山,執約就是再難過,再衝動,再固執,也會放棄離開蒼山的想法。 因為他的底牌,是那句最後特意留下的話。 無論是我,還是你,我們之中,一定要有人活下去。 陸望予微微仰頭,鮮血與冷汗從他的額上滑落。在極致的痛楚中,他在心中描繪出了蒼山的明月。 他想,今晚月色如水,與那夜荒山上高懸的明月一樣溫柔。 也與那句“我喜歡你”一樣,讓人心生歡喜,再無流離。 他緩緩地合上了眼,隱約聽到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從遠到近,一名弟子急匆匆地趕來。 “殷長座,陸望予身上的乾坤袋解開了……裏麵都是些零碎的小物件,沒有圖紙!” 廢話,來送死,還能將所有身家都帶上? 聞言,陸望予暗自嗤笑,心中倒也爽快不少。 瑤閣最受尊敬的長座,隻是默默地站在牢門外。他已經不知在這姓陸的身上,碰了多少次壁,又栽了多少跟頭了。 聽到這樣的結果,殷遠山卻是有一種“意料之中”的坦然。 但是“意料之中”,並不代表他心平氣和地咽下這口氣。 看著囚籠中這頭傷痕累累的困獸,他被除盡了尖牙利爪,被狠狠地碾入了塵埃,卻依舊在絕境裏泰然自若。 真是……很礙眼啊。 殷遠山勾起了一抹狠毒的笑,他慢慢地吩咐下去,確保牢中那人能一字不落地聽個清清楚楚。 “沒關係,把人帶回瑤閣後,我們自然是有無數種辦法能撬開他的嘴。” “但是在動身之前,我必須讓蒼山的餘孽好好看看,他們南嶺最後的盟友,究竟會落個什麽下場。” “明日,我要讓陸望予在鎮中的祈靈台上,千刀萬剮,以贖其罪。” 話音落下,殷遠山終於舒解了心頭的濁氣。 他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和善道:“記得明日讓騫穀長老在旁待命,剮一刀,治一次,給他用上最好的藥。” “陸望予可不能死啊……” 閉眼假寐的陸望予在聽到這番威脅後,卻不屑地勾起唇角。 瑤閣也不過隻有這些手段,軍中的酷刑他可見得多了,哪個不是殺人不見血。 隨意。 他徹底不再理會這群跳梁小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