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嗎? 陸望予的心跳劇烈得像是要從胸膛中蹦出來。 他不敢去看衛執約。他怕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會出現恐懼、厭惡的情緒。 就算是仇敵的刀刃架在脖頸上,他都不曾如此慌亂過。 陸望予能感受到身旁人的僵硬,他掌心還捂著他的手,卻絲毫不敢動彈。 就像捧著一隻布滿裂痕的稀世瓷器。他屏息凝神,生怕驚擾了這場易碎的平靜。 因為低熱,陸望予的思維混沌,大腦像是攪了漿糊般的遲滯。他竭力打起精神,想著應對措施。 是怪這火光太柔和,怪這氣氛太曖昧? 或者,這隻是一個頭腦發熱不清不楚的錯誤…… 突然,陸望予感覺到肩膀上一沉,手也被慢慢地握緊。 衛執約將頭埋在了他的肩上,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 陸望予想道歉,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你冷嗎? 他又想開口詢問。但也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失語了一般,他嘴唇翕動,卻始終沒有說出什麽。 不可辯解,無話可說。 突然,他感覺一滴水墜在了他的肩上。 然後,他的耳畔便傳來了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 “師兄,我喜歡你……” 陸望予原本還在急促躍跳的心髒,連同他的呼吸,霎時停滯了一瞬。 隨即,又一滴淚落了下來,帶著千斤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他又聽見那個熟悉的,沙啞的聲音,再次顫抖著響起,仿佛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師兄,我喜歡你。” 頓時,陸望予眼眶熱了。第50章 琳琅碎(十) 陸望予之前從來沒有想過,他對執約究竟是什麽感情。 他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總是會不自覺地與別人保持一個溫和又疏離的距離,哪怕是他最尊敬的師父,或是師兄。 但是執約除外。 陸望予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中藏著惡獸。 但他卻沒有發現,他內心深處其實埋著一絲隱藏得極好的偏執,與極致的獨占欲。 陸望予始終以為,他能對萬事萬物輕易放手。 所有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沒有誰離了誰便活不下去。 他一直都信奉著這樣的道理,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他可以放棄所有人,也不懼被所有人放棄。 但是執約除外。 畢竟,從小到大都不曾擁有過什麽的人,一旦手中攥住了什麽,便是永生永世都不會放開的。 因為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束縛他的韁繩,更是他困守人間的唯一救贖。 為了自家幹幹淨淨的小師弟,他在洞悉一切的師父師兄麵前,違背本性地披上假麵。 後來,道貌岸然的偽裝隻是被撕開一個小口,他卻自暴自棄了。 他變本加厲地將所有的肮髒與汙濁攤開,將自己偽善的假麵扒開,卻又隻展露出那些黑暗,默默地捂好了自己身上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 曾想要為自己辯解,卻最終選擇了不辯解。 這不是殺伐決斷的大晟少將軍會做的事,更不是不屑於別人看法的陸望予,會做的事。 無數次,他都想用那些沾滿血腥的過往嚇退執約。他是惡鬼,就該永墜地獄。 隻配享永世孤獨,在黑暗的深淵中蟄伏,手染鮮血,卻覬覦著光明。 他說,我曾屠戮古越王庭,身上是重重罪枷,腳下是累累白骨。 執約卻問這背後是否藏有隱情,還說天真地承諾,要與他一起承擔罪責。 因為,師兄不是壞人。 執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眸澄澈,那是徹徹底底的信任。 可是他卻不知道,他所信任的師兄,才是這天底下最壞的人。 他永遠不會知道,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麵前的人卻在想著要如何才能將這束光,一起拖入無間地獄。 可卻還是舍不得…… 人間繁花似錦,良辰常在,我卻舍不得你。隻盼你此生順遂,我便無憾。 那一個錯過的吻,不是什麽失誤。而是他在潛藏在心底最深處,被他一遍又一遍忽視的藏而不說,求而不得。 而現在,他的光,卻看向了他。 他聽見了他的光說:“我喜歡你。” 你不應該喜歡我。他心裏想。 “我也是。”他如是說。 衛執約終於聽到了那個回複,就像是在苦海中煎熬了數萬年,最後終於得到了一個赦免機會。 寬恕,卻又悲哀。 他想,我怎麽可以這麽卑劣? 他就像一株向陽的植物,努力生長著,展現著最優秀的那麵,卻將醜陋的根莖深深埋於地下。 那是讓他能繼續活著的生機,更是那在日光下便會灰飛煙滅的最隱秘的愛意。 那是最卑劣的畸戀,一旦見光,便是萬劫不複。 可如今,他卻死死抓住師兄的失誤,將自己隱秘的心思曝曬在陽光下。 陸望予曾經問過他:“執約,你最近怎麽了。” 他總是避而不談。 因為他怕他會卑劣地乞求。 我那麽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喜歡我一點點。 可如今,隻是因為一個不算吻的吻,他就像是瀕臨溺死的旅人,抓上了一塊救命的浮木。 也許,師兄有一點點喜歡我。 我想與他在一起。 我不甘心。 哪怕是錯的,哪怕隻是可憐,也求求你看我一眼,施舍我一點點的愛意。我便能不遺憾,不退縮,繼續孤注一擲地往前走。 可真正得到了那個回答,卻讓他難過得想要落淚。他還是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他逼了師兄。 他本來以為,哪怕是假的也夠了。 但是人總是貪心的,沒有的時候,便想得到。一旦真正得到了,卻又不再滿足了。 衛執約顫抖著抬起頭,他的眼角微紅,死死地忍住了欲落的淚。 他虛虛搭住師兄的肩,害怕他會抽身離去,更害怕會壓到他背上的傷口。 他哆嗦著將唇輕輕覆上,虔誠地像是一個信徒為他的神靈奉上祭品。 他獻祭的是自己的心,隻是盼望著,神靈落下的目光能再停留得久些,看盡他的誠心,看透他的愛恨。 至少這一刻,無論真假,你是我的。 他們都沒有經驗,但隻要簡單的唇齒相交,便足以越山海,訴盡愛意。 陸望予輕輕在他的唇畔落下一吻,眸中滿是認真與專注,再次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我也是。” 兩句的我喜歡,便是兩次我也是。 衛執約笑了起來,眼角的淚卻落下,他小聲地確定道:“我們,是在一起了嗎?” 陸望予伸手撫去他頰邊的淚痕,緩聲肯定:“當然,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以後也不會分離。” 就算要分離,你也要看遍世間美景,走遍山川河流,做這世上最無憂的人。 正如陸望予說的那樣,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兩人心意的互通,沒有對任何事情造成影響,仿佛他們就是天生合拍,就是命中注定。 隻是在平平常常的相處中,多了幾分溫情,添了些許如絲如縷的曖昧。 執約就像是守在糖糕鋪旁的孩子,眸中亮晶晶地綴著星光。 他總是會安靜地望過來,眸中澄澈,卻透露著一絲不可言說的隱隱期待。 這時,陸望予便懂了,糖糕鋪的老板便會主動笑眯眯地滿足他小小的希冀。 他會在他的眉間,頰邊落下一個輕吻。無盡溫柔,無限愛意。 懂事的孩子在不經意間地竊到一口甜,然後笑得眉眼彎彎,乖得不得了。 時間仿佛停留在了這一刻,溫馨卻又波瀾不驚。 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去提,那依然懸掛在脖頸上鋥亮的刀刃。 他們都默契地故意忽視,那最悲哀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