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大師為古越族人,滅族之恨讓他提上九環禪杖,便要趕赴宴都,除去這個禍世災星。 塗凡真人自然不允,但他也放心不下這個卦象,於是便一邊在佛心寺留住無憂大師,一邊傳訊,讓好友衛潛去探探消息。 若有必要,當場處決。 那時衛潛真人便入了宴都,他來到了定遠將軍府外,在旁邊的茶棚裏點了一杯涼茶。 他一直都是不修邊幅的老者造型,看起來就是個亂七八糟的普通老頭,絲毫不引人注目。 定遠將軍府外是一條繁華的街道,本來官宦宅邸門口,應是不允許百姓輕易過路的。 但嫁入陸府的長公主,卻頗喜熱鬧,於是陸將軍為了讓她開心,便允許周圍百姓在府前擺攤,行市。 盡管那時,陸將軍與長公主都早已去了,但是少將軍卻依舊默許了這條規定。 突然,遠遠傳來了篤篤的馬蹄,有人振臂揚聲呼籲:“少將軍回來了!大家先讓一讓!” 路中的百姓紛紛有序地避讓,看起來頗為熟練。 街道瞬間空出了一條路,遠處急促的馬蹄踏塵而來,為首的正是銀鎧輕甲,負紅纓長|槍的少年將軍。 衛潛微微眯起眼睛,端起粗瓷杯,輕呷了一口冷茶,仔細打量著他此行的目標。 突然,異變陡生!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竟是突然從旁邊的人群中衝了出去,她似乎在追著一個滾落的布球,絲毫沒有察覺到疾馳而來的駿馬。 眼見著鐵蹄馬上就要踏碎女孩幼小的身軀,周圍一片嘩然,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喉中發出尖叫。 但是,在衛潛眼中,事情卻完全不是這般模樣…… 那個女孩,沒有絲毫的氣息,它隻是個傀儡! 他不知道為何會有人,選擇動用修真界的東西來暗害一介凡人,卻也不想讓背後那人輕易如願。 衛潛真人眼中劃過一絲暗芒,他輕輕一彈,桌上的一粒花生米破空呼嘯而去。 它直衝著那個傀儡的後心處,一旦擊中,障眼法破,傀儡當場便會現出原形,粉身碎骨。 “籲”隨即,是戰馬的長嘶。 與此同時,空中白芒掠過,劃出銀月的弧度。 戰馬的鐵蹄在女孩的頭上高懸,而馬背上的少年死死拽住韁繩,背後的銀|槍輕挑,橫在了小姑娘的身後。 所有人都隻看見年少的將軍製住了烈馬,還順手挽了一個漂亮的槍花。隻有衛潛知道,他不僅勒住了馬,更是將那粒致命的花生擋了下來! 好厲害的反應!衛潛真人對上了少年看來的眸子,眼中竟是有幾許讚賞。 但少年隻是隨意看了他一眼,卻沒有任何探究,也沒有絲毫追責,仿佛隻是遇上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他輕巧地翻身下馬,雲紋披風甩出淩厲的弧度,隨手將紅纓槍拋到聞訊趕來的下屬身前,解著銀護腕便直接入了府。 這孩子挺有脾氣……衛潛又慢慢地品起了茶,倒是被勾起了幾分興趣。 當夜,不慣走正門的衛潛真人,就偷偷地翻過了陸將軍府後院的牆。 他與還在後院練槍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氣氛一瞬間尷尬起來,還不等他訕笑著開口解釋,卻見少年將軍默默收回了打量的視線,徑直進了屋…… 還特意沒帶上門。 衛潛真人摸摸鼻子,便跟了進去。 少年正擦拭著手中的銀|槍,聽到進來的動靜,卻是頭也沒抬:“茶在桌上,有些涼了。” 衛潛徹底好奇了:“你就不怕我是來殺你的?” 聞言,少年抬起頭,他沒有絲毫猶豫,道:“如果你想殺我,那之前便不會救我……而且,你要殺便殺,我目前打不過你。” 衛潛一噎,他皺起眉道:“你知道白天那個小孩是傀儡?那你又為何要救它?” 少年垂眸,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槍,回答道:“我不知什麽是傀儡,但我知道,她害不成我。在我眼裏,她就隻是個孩子。” 衛潛聽著少年語氣平淡地說著,她就隻是個孩子,心裏卻莫名一軟。 其實,他麵前所謂的“禍世之人”,又未嚐不是個孩子。 他走到桌前,為自己倒了一壺茶。 看著茶水淅淅瀝瀝地落入杯中,他緩緩道:“我此次前來,確實是為了殺你的。宴都紫薇星黯淡,佛心寺算出卦象,說你應了熒惑守心,天下將傾的命格……” 見少年擦拭槍尖的手頓住了,衛潛繼續道:“此卦始於大晟,終於玄寰。根據宴都的紫薇星黯淡來看,我猜,你是想傾皇權……” 少年終於抬起了頭,他的眸光森冷,像是無盡的深淵。他側了側頭,道:“若是我不停下,你便要殺了我?” “但是……”他的語氣輕緩卻異常堅定,“既然拿我做筏子,我便載他們下黃泉。” 他們之間不再交談,衛潛隻是給了他一個選擇,他隻是問了一句:“你就甘心被困死在這囚籠之中?” 如何甘心,又怎能甘心? 其實少年早就借著攻下古越,將定遠軍將士都安置好了。他向所有人證明了定遠軍的價值,在失去了定遠將軍後,他們依舊是堅不可摧的護邊猛獸。 如今,他隻身在朝堂中掙紮,不是他心中有多少仇恨,而是他身處漩渦中心,根本無處可去。 如今,來殺他的人,卻問他是否甘心困死在這囚籠之中?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有了別的選擇。不再是被至親騙著吃下鴆毒,不再是被戴著笑麵的仇敵,逼著踏入一個又一個陷阱…… 一個來殺他的人,卻說他應該有新的生活。 他想,我就是死,也想死在青天白雲之下,不想死在這灘血腥泥濘之中。 少年坐在中間的矮塌上想了一夜,衛潛便安靜地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晨光熹微,天際邊的朝陽撕裂雲層,霞光直落凡塵。少年微微抬眼看去,窗台上落了一層光,細小的塵埃在晨光中翩然躍動。 我想離開。他聽見心中的聲音肯定道。 他聲音沙啞,道:“我跟你走。” 思及往事,恍如隔世,陸望予眼中多了幾分悵然,但他不明白為何師父會提到過去的事情…… 這與執約的身世,又有何關聯? 衛潛長歎口氣,他也是飛升之後,於此界得到了許多的信息,才驚覺了其中的端倪。 他閉了閉眼,歎息道:“當時我是單獨去的宴都,因為那時,你的師兄,恰好接受了十八弈算酈祈淵的委托,將他的孩子帶去蒼山。” “而他聽說,自己有了個新師弟,便特意從蒼山為你帶見麵禮……恰好,就帶回了執約的本體。” 衛潛終於戳破了最後的遮掩,道:“望予,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合了嗎…… “從我收你為徒,到執約化形,一切似乎都過於巧合了。就好像,命中注定,你們要在那時遇見一般……” 陸望予看著他的師父,看著那個從他將深淵中帶出的恩人,他心思敏銳,自然能夠聽懂他在說什麽。 但事情遠遠沒有結束,衛潛微微停頓片刻,似乎不忍再繼續。 但他還是開口了,無論望予接受與否,他的抉擇如何,既然已經到此地步,不如將一切都攤開個明白。 他輕歎一聲,道:“望予……你認為所謂的預言,究竟是預見未來,或者,它根本就是未來的起因?” “因為那個天下將傾的卦象,我才去宴都尋的你。但是,是否因為我尋了你,收你為徒,才會導致這個未來發生……” 聞言,陸望予徹底垂下了眸,他心口疼得厲害,似乎沉甸甸地壓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巨石。 師父隻是根據當年的事情推斷,而他卻經曆了更多,自然更能明白師父口中未說出的話。 他想起了宴都的那個小姑娘,想起了她口中的那個夢。 宴都赤骨歸,而萬物始。 她以為,預言中的赤骨是指她的母親,於是,她便隻身赴宴都。而後來,最後的結果卻證明千裏歸蒼山的赤骨,是她自己。 她因為那場夢而來,最後以生命的終結,為夢寫下了終章。 那場夢,是因,也是果。 而發生的一切,都似乎過於巧合了。 他們奔赴蒼山時,酈香恰好離開。為了尋她,他們去了宴都,結識容晟長歌,在南嶺徹底毀滅之前,得知了所有真相。 最後,他們將陣法圖紙,與酈香的赤骨帶回蒼山…… 至此,宴都赤骨歸,而萬物始的預言,成功印證。 所有巧合背後,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推波助瀾。 它將修真界隱藏千年,從未被發現的汙濁醃,一一攤開在了他的麵前,然後,逼他一步步走上了瑤閣的對立麵。 串聯起所有事情的,便是執約的妖族身份。 因為執約的妖族身份,他們選擇去蒼山,而後來,也因為這個身份,他與瑤閣早已站在了生死對立的位置。 如今,師父卻說,執約可能並不是妖族…… 陸望予心中隱約有了猜測。 他知道師父在此方世界內,一定得到了什麽重要的消息,足以徹底揭開所有的謎題。 而這個消息,也是師父師兄日夜守著飛升池的緣由。第63章 江山局(三) 衛潛還是開口了,他緩緩道:“此方世界名為玉瀲,除去人妖混居,兩族不分上下外,其餘幾乎與玄寰界一般無二。” “而且,此界有靈。” 陸望予猛然抬頭,他輕聲重複道:“有靈……” “沒錯,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衛潛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他肯定道,“不是什麽虛構的傳說,玉瀲,有真正的神靈。” “每一個世界都擁有著自己的天道,他是因果,是輪回,是萬物冥冥之中的規律。但是,隻有當世界發展到一定程度時,神靈才會從天道中蘇醒……” “沒有神靈的世界是低級的,隻能靠最基本的規律運行,沒有思維,全憑自然……神靈的強大,以及世間事物的強盛,便是衡量世界強盛與否的標準。” 衛潛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世界強盛能使神靈自然產生,但還有一種情況當一個世界步入絕境時,神靈也會被喚醒……” “就像是垂死之人最後的掙紮……若是他熬過了,便能飛躍到更高的高度,但絕大部分,都失敗了。” 陸望予感覺喉嚨被堵住了,他艱難地擠出問句:“若是失敗了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