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喜歡你。”  “……”  衛執約輕輕湊了上去,在他的唇即將觸上那人的瞬間,他輕聲道:“我也是。”  幻境終於要坍塌了,周圍的景物開始扭曲,麵前人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模糊透明。  隻一吻,他們便要再次分離。  陸望予在別人的記憶裏,無數次見到執約在祈靈台上消散,那是他放不下也逃不開的夢魘。  如今,他看著那人在懷中逐漸消散,化成水霧,心中雖不舍,卻並沒有曾經那種剖心的絕望。  他知道,他們還有未來。  盡管艱難,但有希望,便不絕望。第74章 江山局(十四)  沁樓的掌門便看著令修真界聞風喪膽的魔頭,陰沉著臉進幻境,心情頗好地出來了。  聖蓮心能清心靜氣不錯,但它還能治魔頭的狂躁?  他們沁樓的寶貝真是了不起!  掌門臉上多了幾分熱忱,笑眯了眼睛,一路目送這尊大神遠去。  陸望予也沒再耽擱,他將聖蓮心送回了佛心寺。塗凡真人依舊昏昏沉沉的,但藥童說隻要用上了聖蓮心,性命便無憂。  小孩激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差點給陸望予磕了幾個響頭,被製止後,就一路小跑著去煎藥了。  陸望予一人站在院中,他抬頭看天,寒風料峭,天色是霧蒙蒙的陰沉。但他心中卻莫名平靜下來。  執約那邊情況不好,他甚至沒辦法親自去取聖蓮心。但真人修的南柯筆,屬性水木,他就調動起周遭的水木靈氣,將黔心院一層層地護了起來。  幸虧塗凡真人與他扯上了關係,五年來無人拜訪,院中的異樣也這般藏了五年。  與南嶺一樣,執約做不了什麽,卻拚命在做。  塗凡真人的藥熬好了,藥童謹慎地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碗,快步穿過庭廊。同時,明顯地,陸望予感覺到了濃鬱的水木靈氣正在散去。  他眸中落了星河,唇角也微微揚起。他知道,執約就在身旁。  他是風,是雨,是這人間煙火色。  他在看著我。  在收回佛心寺的力量後,衛執約又重新回到了南嶺。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裏。  他慢慢走過無邊無際的虛獄大陣,看著上麵的缺口處,都覆蓋上了新的陣法。他一點點地回收了自己的力量,蒼白的指尖,終於能夠逐漸凝實了。  師兄知道他在躲避,隻以為他還在內疚不安,但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他根本沒法,這樣出現在師兄麵前。  他太弱了。他是亂世中被鮮血與犧牲強行喚醒的神靈,是經受千年無休止煎熬的意識。  蒼山與虛獄的陣法,是橫貫在他心頭的兩道傷口,它們分隔兩處,阻礙著世間靈氣循環。  正如人受了傷後,傷口會緩慢自愈。天道規律其實也想要修複這樣的傷口,它本來的走向,便是使陣法在漫長的時光中消磨,最後徹底潰散,恢複平衡……  但是,陣法的潰散,便意味著妖族的徹底覆滅,人妖間對立的局勢將更加凶險,不死不休……種族覆滅,陰陽失衡,依舊會陷入死循環中。  初生的神靈,在懵懂之際,便記住了那些用鮮血和犧牲刻下的祈求。  救救他們……  這是蒼山上浴血奮戰的陣法師最後的話。  救救我們……  這是世間,萬千生靈發出的懇求。  千年來,陣法為何不曾潰散,瑤閣為何動用各種方法都破不了這道屏障?  正是因為這世間,還有人守著它們。  他不能讓傷口愈合,反之,他一刀刀,一次次地撕裂著這道傷疤,一遍遍逆著常態,去維護著搖搖欲墜的陣法。  他在心間劃刀,就這般劃了千年。  而在世間無知無覺活的那些時日,卻是他最快樂,最不疼的時光。  妖族在虛獄千年的安穩,不僅是建立在蒼山的犧牲上,不僅是容晟府的大善,更是建立在那個神靈沾血的庇護上。  但謊言終究是謊言,祈靈台後,所謂的妖族終於死去,真正的神靈終於回歸。他驚覺自己便是這場驚天騙局的幕後主使。  所有的喜悅,所有的感情,都不過是一場陰謀。  他自然也能看得清,所謂的救贖根本是不存在的。單憑師兄,怎麽可能解開喚瑤,又如何與瑤閣相抗……  這是毫無意義的犧牲,世間依舊在一步步地走向毀滅。  神靈本身就是規則,所以更不能打破規則。受到規則最大約束的,就是他。  所謂的排山倒海的力量,不過是話本裏的異想天開,真正的神靈,隻能指示神諭,由信徒去完成。  而無人信奉的神靈,是最可悲,最無用的存在。  玄寰界是失控的馬車,它正一路狂奔著衝向懸崖,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失控的車馬駛入深淵,帶著他一起粉身碎骨,卻無能為力。  他根本不能喚醒被眼前假象利益蒙蔽雙眼的,愚昧無知的人們。  唯一能做的,便是從失控馬車裏,救出了他最珍惜的寶物。於是,才有了澄陽峰的飛升之劫。  他要送師兄離開這處泥淖。用一場的飛升,徹底了斷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  正如陸望予隻想是陸望予,衛執約也隻想成為衛執約。他們之間不必橫貫著欺騙,不必被重重困境阻攔,所有巧合都隻是巧合而已。  他們隻是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裏相遇,然後在普普通通的夜晚說了相愛。沒有算計,全是真心。  隻要師兄走了,在他記憶裏,衛執約永遠都是那個聽話的師弟。  師兄也永遠不會知道,在澄陽峰,他付出了什麽。  神靈受到規則的製約,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像虛獄與佛心寺那般,調動一些稀薄的天地靈氣。  而那樣脆弱的守護,又怎能扛得住誅滅的九重天劫。  在澄陽峰,被九重雷摧毀的,是他的記憶。那是他唯一可動用的七情六欲,是他的命。  那段記憶,是衛執約存在的根本,有了它,他才是一個完整的人。若是記憶徹底消散了,那個叫衛執約的人,將從世間徹底消失。  他將沉睡,既是永世長存,也是徹底毀滅。  而在澄陽峰,他卻用自己的記憶去保護那個人,去一次次阻擋那誅滅的雷劫。  不過是以情還情,以命易命。  澄陽峰,虛獄,佛心寺……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在最後處理完佛心寺的問題後,他幾乎維持不住潰散的身軀,便隻能回到那個冰冷蒼白的領域,沉睡過去。  直到逆轉飛升的動靜太大了,他隱約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氣息,才從長眠中蘇醒。  如今,師兄回來了,隻身擋在馬車前麵。他卻沒法坦然與他相見,他根本沒法維持住身軀,也沒法告訴師兄,自己的記憶正在消散。  為了維持虛獄與佛心寺的靈氣,他已經沒有餘力再顧及自己了。  就像裝著水的瓷杯,一旦有了裂痕,不去修補,那杯中水,最終將流失殆盡。  最無力的,便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記憶消失。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麽,你隻知道,你一直在忘卻。  直到忘卻了所有,直到所有的喜怒悲歡將徹底消散。  衛執約已經不在了……  他不敢告訴師兄,你麵前的人,隻是一個擁有殘缺記憶的殘次品。衛執約正在一點點地死去。最後,你麵前的人,可能已經認不出你了。  你以為的得到,隻是另一種形式的失去。  但如果注定要失去,又何必再享那一場空歡喜。  失而複得,是天下第一歡喜,但得而複失,卻是從心上生生剜肉,是刻骨銘心的至傷至痛。  衛執約一直以為,千萬年的孤寂都熬過來了,剩下的時光,他一個人依舊能過得很好。  但在看到師兄去了沁樓,入了幻境時,他胸膛處那顆死寂的心,又再次跳動了起來。  像是一團火重新燃了起來,熾熱而急切。  他迫切地渴望著,能借著幻象,再與師兄見一麵。師兄一定認不出來,但他卻能偷得那短暫的一眼,然後與之前的幻象一般,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劍穿心。  他隻是想再從那人眸中,看到自己。  可師兄卻說:“他們是幻境,你是你。”他還是認出了,並讓自己再也無路可退。  最後,他孤注一擲地想,自私也好,欺騙也罷,我隻想與你在一起。  像是蜉蝣隻需窺見一瞬的天光。朝生暮死,一日歡愉。  他願意為這句話賭上一切,壓上所有的記憶,壓上他的命。  最後的那一吻,他將一絲氣息留在了陸望予身上,也將屬於衛執約的所有記憶都壓上了。  若是有那麽一天,師兄還是陷入了絕境,他會用盡所有的力量,帶他脫險。  到時候,便是衛執約的徹底死去,神靈將會永生。  這是他留下的最後一道保命符,那人將接受來自世界的守護,接受神明最後的愛意。  哪怕你會過得不好,我也盼望你能夠活下去。  如今,陸望予將南嶺的陣法,與真人的傷勢都解決了,兩處靈氣被徹底收回,他終於能有一絲喘息的機會了。  他能暫時守住自己的記憶,默默等待著最後的裁決。  而在他迢迢赴南嶺的同時,陸望予也踏過茫茫荒澤,來到了容晟府的舊址前。  當年試劍路破時,他還在被全界追殺,根本沒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而如今,青涯萬劍塚破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也就知道了江安所有的事。  現下,全修真界都找不到江安的蹤跡,仿佛他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而依據陸望予對那個少年的認識,他大概猜到了,江安會去哪裏……  五年前容晟府破後,舊址就再無人居住了,淪為了一座荒城。朱紅的城門斑駁掉漆,有著久經風霜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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