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望予笑著目送王大娘離去,轉身的瞬間,他的眉眼便冷了下來。  現在,南嶺的計劃裏,就隻剩最後一件事了。第76章 江山局(十六)  村子的東頭靠近山腳,附近就那麽一戶人家。但陳昊卻不是什麽孤僻的人,他是個熱心腸,也頗有男子氣概,人緣相當好。  所以村民們都不太明白,他為何要住得那麽偏遠。不過據他自己所說,在家門口養了雞,住在村中多有不便。  大家見他態度堅決,也就沒再勸了。  陸望予便踩著日光,慢悠悠地過來了。老遠他便聽見了嘰嘰咕咕的雞鴨叫喚,一聲比一聲高,像是在爭食一般。  一個寬厚的背影正弓著背,往地上灑米。  地上的雞崽還沒褪去絨毛,拍打著肥嘟嘟的翅膀,圍在他的腳邊,清靈地叫喚著。  陸望予慢慢走上前去,他有禮地拱手問候道:“請問,閣下可是陳昊。”  男子回過頭來,是一張硬朗的麵龐,他上下打量麵前人一番,謹慎道:“你是……”  陸望予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  麵前的男子身體緊繃起來,他眸中的警惕達到了頂峰,似乎下一秒就能暴起傷人。  “是朱掌櫃讓我來找你的。”陸望予似乎對眼前的危險毫不在意,他臉上笑意依然,但眸中卻安靜了下來,沒有絲毫的感情。  他緩聲道:“我此次前來,隻是想給你一個機會,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的機會。”  陳昊勾起嘴角,語氣嘲諷:“就憑你?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又能做些什麽……”  陸望予垂眸,他輕笑兩聲。  像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刃悚然出鞘,他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極其銳利,帶著一絲隱隱的血腥:“隻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能扳倒瑤閣。讓他們徹徹底底翻不了身。”  陳昊剛想再出言嘲諷兩句,不料還未開口,話頭卻被陸望予截住。  “你是誰……你的名字是陳昊,至於身份,不過是瑤閣豢養的替罪羊。”  陳昊緊抿起唇,他的手緊握著瓷碗,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  陸望予也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視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容晟府是否能沉冤得雪,層月穀裏其他人是否還能有活路,全在於你的一念之間。”  層月穀……  這個名字一下將他帶回了那段黑暗的時光,他以為活在光明下夠久,那些陰霾與絕望總有一日能夠消散。  但傷口就是傷口,無論再如何痊愈,它始終都是心上刻骨的傷疤。  一動便疼,一提起,便是無盡的噩夢。  但真正有資格活在陽光下的人,絕不該躲在別人的庇護下苟且偷生,不能莽撞,更不能在應該前進之時,退縮在後。  陳昊抬眸,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沉聲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聞言,陸望予勾起嘴角,他緩緩開口了:“去殺人,殺得越多越好。”  ……  修真界近期似乎又掀起了暗湧,先是有人說在小臨崗見到了江安,但還不等修真界沸騰起來,又有人說這是假信息,他親眼所見,在那兒的明明是陸望予。  這話一出來,眾人心中看熱鬧的火焰徹底熄滅了。  編假消息的能不能走點心?小臨崗是什麽神仙寶地嗎,一口氣能出現兩位祖宗……  屋漏偏逢連夜雨,還不等這樁事情歇下去,沉寂多年沒有動靜的妖族突然出現了!  據說,還是一隻道行千年的大妖,足足屋舍般大的金錢豹,一爪子下去,竟是將數人撕碎,鮮血幾乎將半個城鎮都染紅了。  可偏偏事發突然,周圍駐守的仙門世家得到消息,匆匆趕到之前,妖豹早已縱身入荒林,杳無蹤跡了。  這般凶狠的妖族,百年都難得一遇,怕是趁著如今修真界動蕩,想出來為禍人間。  於是,一封封急信幾乎帶著灼人的火星,被飛速投遞到瑤閣的案頭。  急!驚現大妖,十萬火急,請求支援!  而在這樣糟糕的境遇中,另一個重磅消息又如驚雷般落下,砸得所有人頭暈目眩,一時竟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陸望予與江安,在小臨崗決戰了!  之前的不是假消息!小臨崗真他娘的是神仙風水寶地!  他們真的!在那裏!  很可惜,所有人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兩位祖宗已經打完了,唯一有幸圍觀的是幾名散修。  據他們說,在一聽聞江安出現在小臨崗後,他們就立刻動身,懷抱著見榜樣的希望,晝夜不停地往那兒趕,路上根本沒注意到什麽“辟謠”。  結果他們剛趕到,準備在山下的茶棚歇歇腳,打聽一下時,才發現自己可能被誆了……  正生著氣呢,結果就那麽一瞬間,小臨崗的半個山頭就那麽飛了,就飛了,飛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麵前的半個山頭就那麽飛了?  漫天掀起沙石,一股腦兒在茶水上覆上厚厚一層。山下的所有人灰頭土臉,目瞪口呆。  還沒等他們將脫臼的下巴接回去,眨眨眼抖掉睫上落滿的塵土,就見小臨崗的山道盡頭,出現了一個熟悉卻但他們絕對不想見到的身影。  陸望予提劍下了山,他依舊是黑衣黑袍,但身上卻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在眾多“泥腿子”中,他竟顯得格格不入。  眼尖的修士看見了他唇邊溢出的血跡。  “他受傷了?陸望予受傷了!”他心中在瘋狂呐喊,但嘴卻緊閉著,像是死活都撬不開的蚌殼。  哪怕就是這個人被打殘了,我也打不過他。修士對自己的實力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  於是,在一種詭異的寂靜中,所有人乖巧地都目送那個疑似受傷,但絕對不好惹的魔頭遠去。  可更讓他們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麵,魔頭前腳走,後腳又有一人下了小臨崗。  這……還能有人活著下小臨崗?  粗布短衫的青年腹部暈開了一大片殷紅的血色,他的臉色蒼白,但神情卻格外冷漠堅毅。  江安江少俠?他怎麽也在小臨崗!  但明顯麵前的青年,要比陸望予好說話得多,雖然他一劍斬青涯有那麽一丟丟的血腥吧,可和前麵那位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濟世活佛!  而且!這是我的榜樣!  修士眼中的光驟然亮起,他無意識地潤了潤唇,竟是將滿嘴的塵土都吞了下去。  待到江安微微捂著腹部,卻依舊麵不改色地路過時,他聲音顫抖地詢問出口:“敢問,閣下可是江安江少俠……”  江安的腳步頓住,他將目光略微挪到了那人身上,毫無感情道:“何事。”  那人激動地快要暈過去了,他與我說話了!這樣的大人物與我說話了!  他壓抑著狂跳的心髒,竭力保持著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風度,腦子一抽,開口裝客套地問道:“好巧,不知江少俠來小臨崗有何事呢……”  江安簡短答道:“尋仇。”  尋仇?那人駭然睜大眼,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您該不會……與那位結仇了吧。”  “陸望予。”江安沒再看他,但卻肯定了他的猜測,“我打不過他。”  他大步向前走著,就像一把剛回鞘的沾血利刃,風中落下了他最後的結論:“但他也殺不了我。”  修士愣愣地看著那個身影遠去,震驚到啞然無言。  於是,小臨崗的驚天之戰便開始在眾人中口口相傳,而背後的隱情也成為了修士百姓最在意的話題。  “你們說,江安怎會和陸望予結梁子?他們之間應該無冤無仇吧……”  茶棚客棧,永遠都是小道消息長腿飛的地方。三兩成群的修士,能點上一壺清茶,然後和認識不認識的同伴嘮一下午的八卦。  一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為了爭修真界第一的名號?”  “不至於吧……”另一人反駁他,“你看他倆,誰像是對這個感興趣的?”  茶桌那頭的青袍修士皺著眉,慢慢呷了一口茶,簡簡單單的粗茶,被他品出了九沉香茗的感覺。  他自詡有勘察蛛絲之能,任何微小的細節在他眼前,都將無處遁形。  聽了一圈周圍人的議論,他終於有機會大顯身手了。於是他一放茶杯,緩聲道:“若是結仇,那麽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麽牽絆。”  你這不廢話嗎?  還不等眾人齊齊附贈一個白眼,青袍修士倒是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開口了。  “諸位還記得,江少俠當年是為了一隻幼妖,才被青涯逼入劍塚的。而在五年後,他斬青涯時,身旁還帶著那隻狐狸。”  這時有人恍然大悟了,他驚聲道:“但是,他是一個人下的小臨崗!後麵他沒再隱藏蹤跡了,跟著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  這個消息,幾乎成為了串聯起所有邏輯的線索,有人終於點明了結論:“所以,或許是陸望予殺了那個妖族,所以江安才在小臨崗與他決戰的!隻是他們實力相當,不分輸贏!”  “有道理!難怪他說是來尋仇的……為了那隻狐狸,他可是將青涯都打廢了。若是陸望予真的殺了它,那他們之間,怕就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了!”  那這可真是……太好了!  一時間,所有人心中都隱隱浮現出這樣的想法。第77章 江山局(十七)  “江安與陸望予,怕是不死不休了。”  瑤閣傳訊弟子正微微弓身,恭恭敬敬地向穿著鮫緞白袍的長座學舌道:“卻不知江安,與這陸望予死鬥,誰輸誰贏。”  殷遠山的臉沉著,像是山雨欲來時,峰穀上聚攏了累累烏雲。  自從那個本該葬身澄陽峰的人,再次囂張地出現在世人麵前,還指名道姓地給瑤閣下了戰術,他的臉上便再也沒了一絲笑意。  哪怕是假的輕鬆,這隻千年老狐狸也裝不出來了。  陸望予是什麽?對於世人而言,他是如影隨形的夢魘,是惡鬼,而對瑤閣來說,他便是預言裏那個禍世的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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