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來,這隻妖它明顯沒在反抗,所以他們按照規矩,隻能取了金繩將它鎖起。 可眼前的事情疑點重重,妖族也是殘暴與詭計多端的代名詞,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隻能慢慢靠近,同時仔細地注視著麵前妖豹的一舉一動。 這一盯,便出了問題。 最右側的瑤閣弟子眼尖,他似乎看見了什麽不尋常的東西,便眯起了眼仔細打量。 “你們看,那妖族身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他還是皺著眉頭開了口,將同伴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他們離那幾名凡人也近,這樣的聲音自然也讓他們將目光重新投回了那隻猛獸身上。 “它身上的印記是九瓣蓮!” 果不其然,同伴也發現了端倪。他們作為瑤閣的弟子,日夜與九瓣蓮紋打交道。 盡管妖豹身上的圖案有一點模糊不清了,但隻要留心,他們還是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來。 九瓣蓮? 這不是傳說中屠妖的瑤閣才用的標誌嗎?為什麽會在妖族身上出現? 幾名凡人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們屏住呼吸,認真地觀察麵前的妖族,以及那群白衣的弟子。 這一看,卻使得疑點更加突兀地顯示在眾人麵前了 妖豹身上是金黑的斑點條紋,油光華亮的,但是在他的身側,有一處皮毛隱約呈現出了九瓣蓮紋的圖案。 鎮裏的人們慣養豬牛,自然能看出,這是在牲畜年幼時,主人先給它們的皮上烙下印記,再用上催生毛發的治療藥物。 後續等牲畜的皮毛長出後,能呈現出隱約而清晰的紋路。 這是給自己的所有物,打標記的方式。 身後的鎮民,認認真真地比對了妖族身上的紋路,與那幾名衣袖上的繡紋。 他們終於得出了那個難以置信,卻又清楚明白的事實那個妖族的身上,有瑤閣的九瓣蓮紋。 而且,那還是烙下許久的印記。 但自幼便在瑤閣養著的弟子,自然不知道凡間蓄養的知識,他們滿腹疑惑,卻依舊將繩套索在了妖物的脖頸上。 他們不理解妖族為何極其配合,更不明白它身上莫名出現的九瓣蓮紋。 但一切似乎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他們來了,鎖住了妖族,然後便一頭霧水,卻依舊保持著瑤閣該有的高冷,拂袖而去。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天上雲,而地上的泥,有什麽想法或感受,從來都不是他們考慮的東西。 就像是一場鬧劇突兀地落下了帷幕,曲終人散盡,周圍頓時寂靜下來。 隻有幾處坍塌的房屋,以及地上未幹涸的血跡,還在提醒著在場的鎮民,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 終於有人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他慢慢吐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麽那個妖身上,會有那樣的印記?” 那個孩子,在屠刀落下時說的話,似乎再次回蕩在了他們的耳邊。 不是說帶有九片蓮花的東西會保護我們嗎?它身上就是啊…… 它不會吃我們的。 不會的…… 對於塗福鎮的所有鎮民來說,今日之事,不再是他們簡簡單單地遭遇了災禍,而瑤閣如救世主一般從天而降,將陷入苦難的人們從地獄中救起。 在他們眼中,事情籠罩在一層濃厚的陰翳之下,英雄的讚歌卻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用人間常見的比喻來描述,便是塗福鎮來了群無惡不作的地痞流氓,在鎮中燒殺劫掠。 鎮中的百姓手無寸鐵,毫無反抗能力……而在所有人絕望之際,懲奸除惡的官差來了。 結果,惡霸在看見他們的那個瞬間,便詭異地老實得跟一條狗一樣。 本來以為這為所有事情畫下了結束的巨點,但在官差押送惡霸離開的最後一刻,他們卻不經意地露出了身上紋著東西。 那是一個,完全一致的標記。 瑤閣,為何每次都能在最危急的關頭,恰好出現? 他們究竟是屠龍的救世主,還是豢養惡鬼的幕後真凶……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所有捕風捉影的蛛絲馬跡,都將成為可以灌溉的甘露。 而充滿刻骨仇恨的情緒,便是林間的燃起的一縷煙。也許如今隻是一絲的不喜與疑慮,但卻能借著後續人們自己發掘出的“真相”,將那助燃的東風吹起。 是時候,讓瑤閣嚐嚐那種燎原的烈火了。 陸望予默默地站在窗旁,這是塗福鎮客棧最高的客房,也是他看戲的最佳雅座。 他麵無表情,像是台下冷漠的看客,將所有的景象都盡收眼底。 身旁卻是一位幹瘦的老者,他整個人都籠罩在寬大的衣袍下,枯骨般的手中正托著一個小圓盤。 盤中,竟是一字一句地傳來了戰場上所有的聲音。 有女子淒厲的喊聲,有小姑娘的哭泣,有瑤閣弟子的低語,更有那些鎮民逐漸激烈的談論。 他們在這座小樓上,將這些都聽得一清二楚。 “收了吧。”陸望予依舊看著窗外,冷淡的吩咐道。 老者頓時大氣都不敢喘,手腳麻利地便合上了金圓盤的蓋子。 一瞬間,屋內又陷入了死水一般的凝滯中,陸望予不吭聲,老者也隻能安靜地閉嘴當個鵪鶉。 “你手上還有多少傀儡?”陸望予依舊沒有將目光收回,他出言問道。 老者立馬接話,他強忍著心中割肉般的劇痛,諂媚回答:“回少將軍,女人和孩子的傀儡都用完了……還剩下約莫三個男子。” 陸望予緩緩回身,他注視著麵前佝僂著身軀的老者:“瑤閣已經將人帶走了,剩下的,你便照著我說的去做。” “等這件事做完,我們之前的賬也就一筆勾銷了。”陸望予補充著,他嘴邊勾起的弧度不帶一絲感情,眸中也黑沉如深淵。 他一字一句強調道:“你放心,我這個人,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幾個字被他咬得清清楚楚,老者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隻能連忙稱是。 老者心中清楚,麵前的男人究竟說的是什麽意思。這是他的命令,更是他的威脅:他陸望予能放他一命,自然,也能輕而易舉地取了他的項上人頭。 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他的一條小命。 陸望予不再言語,他周圍有無數熒白色的陣紋,隱約浮起又消散。 在他的身影漸漸被陣法籠罩,徹底消失後,老者終於泄下一口氣。 他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得以解脫,那顆搖搖欲墜,隨時可能不在脖子上的腦袋,也終於穩住了自己的地位。 他現在心裏就一個字可以形容:悔! 當年他是多想不開,多不長眼,才能應了大晟皇帝的要求,用自己做的傀儡去陷害當時的少將軍? 皇帝說的挺好,豪擲萬金隻買他一次出手,讓他當著眾人的麵,將那個女孩模樣的傀儡,送進少將軍的馬蹄之下。 血濺將軍府前,想來這般的故事,必然能稍微壓下陸望予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哪怕隻是在那個少年身上,落下個小小的汙點,也足夠讓其他的文臣大做文章。 但他心中清楚,用傀儡,絕不是因為皇帝的心慈手軟。若是一般的小姑娘能被帝王控製,他一定不會繞圈子,來請什麽修真界的傀儡師。 皇家心狠,但這隻是凡人的家事,而他又偏偏是個貪圖人間富貴的修士,自然也願意幫這個小忙。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那個少年過於敏銳,竟是生生勒住了瘋馬。而混跡在人群中的他,自然也發現了周圍有高人,看破了那傀儡之術。 次日,大晟少將軍拜衛潛為師的消息便傳了出來,陸望予竟是拋下了一切,徑直入了修真一途。 皇帝可嚇得不輕,日夜擔心他的好外甥學成歸來,一刀了結了他,便慌慌張張地花了重金,許以國師之位,將老者留在了宴都。 庸人多自擾,他心中不屑,但卻還是為了那權勢榮華,留了下來。 金銀財寶,榮華富貴……這些年的繁華美夢,早已讓他與皇帝忘記了曾經的陰影。 但好夢終於在元宵那日,被徹底粉碎了。 在宴都流光溢彩,喧鬧熱烈的花燈夜,陸望予提著一把黑沉沉的劍,如滅世的修羅惡鬼一般,闖入了帝王的寢殿。 他一劍落在了帝王的頸邊,劃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卻問了一句,當年他請的傀儡師如今何在。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嚇破了膽的帝王差點在龍椅上尿了褲子,他以為陸望予還是來索命了,便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信念,哆哆嗦嗦地供出了國師的下落。 就這樣,老者被從國師府的溫柔鄉中活活揪出,開始乖乖地配合魔頭行事。 攢了幾十年的寶貝傀儡啊,就這樣被他一個個地送出去任人糟踐。每次被毀得連渣都不剩,拚都拚不起來…… 他按照陸望予的吩咐,跟著那個高大沉默的男人,來到了一個又一個城鎮,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 剛開始,他還被那個男人是妖的事情嚇住了,但等到他眼見著自己的傀儡,一個個毀在那隻大貓的爪下,滿心隻有數不盡的酸楚與委屈,根本來不及害怕。 垃圾廢物貓!能不能直接殺人了!能不能行了! 他每次,竟是巴不得陸望予能有他舅舅的狠心,誰都能下得了手,誰都能利用。 可姓陸的頂著禍世魔頭的惡名,卻為了保護那些螻蟻一般的凡人,將他攢了幾十年的珍品傀儡當垃圾一樣浪費! 但轉念一想,若是那個魔頭真的足夠狠心,怕是他還蹦不了那麽些年…… 傀儡重要命重要?老者又不吭聲了。 算了,他惜命,姓陸的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連他那個王八蛋舅舅都還活著,隻要自己乖乖聽話,應該是能被放過的。第79章 江山局(十九) 而對於在陣法中穿梭的陸望予來說,南嶺的戲台子終於搭完了,預定的角色也已經一個個地登場。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預定的台本,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剩下的,隻需交給時間就好。 他隻等著千裏之堤,一朝潰於蟻穴。 如今他正往蒼山去。那裏,是另一個更加艱難的戰場,也是最終決戰的地方。 族長老爺子還在蒼山的小鎮上偷偷做著坑人的生意。這世間沒有第二個容晟府,困守蒼山的焦棲一族,隻能靠著這樣的小本生意,艱難地維持著一族的生活。 他們困頓潦倒,卻從不屈服。 老族長聽說了陸望予回來的事,他心中早為重逢做了準備。但在看見那個年輕人臉上帶著熟悉的笑意,重新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還是不由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