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瑤閣急得焦頭爛額,傳召寧家的調令還沒出山門時,一則消息便沸沸揚揚地傳了過來。  寧家發現族中小輩寧枳有反叛之心,大義滅親,想將其押解回瑤閣受審。  但寧枳竟起了惡念,將族中長老同輩打傷後,倉皇出逃。寧家經過表決,決定將寧枳開除族譜,消其名。  其母戚氏管教子女不當,為寧府休棄,即日遣送回東渭。  在瑤閣將要以“反叛”之名,審訊寧府之人,要挾寧枳時,他們卻老早披上了受害者的外衣,哭唧唧地跑來瑤閣求援了。  什麽大義滅親,勢不兩立的說辭都搬了出來,他們將寧枳與寧家的關係徹底斬斷,以至於讓瑤閣錯失時機,根本沒法向他們繼續追責。  畢竟人家在瑤閣行動之前,便稟告了寧枳叛逃的事實,還徹底與其決裂了。  這樣一副忠心耿耿的麵孔,瑤閣就是打掉了牙,也得往肚裏咽。  殷遠山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剛坐上前往蒼山的車馬。  聞言,他卻是陰沉著臉冷笑兩聲,隨意道:“那便先不管她了,如今最要緊的,是蒼山的陣法。寧枳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等我之後騰出手來,再去處理她。”  與此同時,寧枳正安靜地待在鄯州的一處民居裏,小心地用藥杵搗著藥。  草藥淡淡的苦澀蔓延開來,伴著小廚房飄出的肉香,頗有一種農家的安逸氣息。  隨意披著一件寬鬆粗布衫的陳昊,端著碗就出來了。  上頭的菜堆得都快要溢出來了,他單手顫巍巍地平衡著碗,好不容易把它安全護送到了石桌上。  他在被抓時,身上就偷偷藏著陸望予送的傳送符。  等江安支開了陣法師殷遠山,估摸著寧枳解決了層月穀之後,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啟動符,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一趟幾乎是空手套白狼,也就多了點皮肉傷,簡直一點都不虧!  “喏,你的午飯。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從一群餓狼嘴巴裏撈出來的。”陳昊揚揚下巴,頗為得意。  寧枳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的將綠油油的藥渣往他的手上糊。  她道:“再休整兩天,我們就能隨朱掌櫃的商隊回南嶺了。”  “那個……”陳昊糾結下,他皺起眉,還是出言問道,“你家那邊真的沒事嗎?瑤閣可不是那麽容易能糊弄的。”  “他們可不是在糊弄,若是能抓住我,怕是現在,我已經被送回瑤閣受審了。”寧枳垂眸,她麵無表情地闡述著事實。  寧家可不是什麽幹淨地方。當年一發現她的根骨好,寧家便急匆匆地將不滿五歲的她,徑直送上了瑤閣最殘酷的武鬥場。  他們的身份,遠遠不到將後輩送進內院弟子閣的地步,但將孩子送到普通選拔弟子的武鬥場,與對手爭奪進院的名額,卻是可以的。  武鬥場最低的年齡限製是六歲,寧家當年沒出什麽能進瑤閣的好苗子,但為了自己的名聲,卻買通外院管事,將還不滿五歲的寧枳送進去了。  根骨到了晉選的標準,年齡也可以買通管事處理好,他們隻需要有一個送了後輩進瑤閣的名頭就夠了。  寧家分支旁係眾多,小輩多得是,哪管那個孩子能不能在“點到為止”的武鬥中,全須全尾地走下來。  但寧枳偏偏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而且成為了瑤閣武鬥場上不敗的神話。  等她一步步地登上了首席的高位,寧家轉頭又殷勤了起來。  她做首席時,寧家能將她當做最顯眼的招牌,而她成了叛徒,他們絕對又是最快與她撇清關係的人。  所以,在陸望予與她商量,瑤閣若是想利用家族來製擘她,該如何應對時,寧枳卻是笑了起來。  她銳利的眉眼中是淡淡的嘲諷:“不用我們想辦法,寧家那群人自然有辦法。”  “論這種顛倒黑白,絕地求生的能力,他們說第二,可沒人能說第一。”  果不其然,寧家在收到寧枳絲毫沒有掩飾的“叛信”後,二話不說便將寧枳的母親休棄出了寧府,立誓與寧枳斬斷所有關係。  寧母早就收到了女兒的傳訊,她在自己的孩子被強行帶走後,早對寧家這個醃地方沒有一點感情。  卻苦於自家孩子在瑤閣待著,還需要借助寧家的一點名頭,她也忍氣吞聲了那麽多年。  但能有寧枳這般倔脾氣的孩子,寧母自然也不是什麽嬌弱的深宅婦人。  她一收到了女兒的傳信,雖還不明白背後的彎彎繞繞,但也果斷地收拾好了東西,主動提出了休棄的要求。  “將我休棄,便能徹底地斬斷寧枳與寧家的關係,給你們落下個好名聲,又何樂不為?”  女子身著金線織羽衣,頭上點珠翠,丹砂紅唇吐出一個個冷冽的字句,眸中滿是不屑。  於是,寧家的事便悄無聲息地平靜下來。  瑤閣再怎麽撕破臉,也不好與這樣不要臉的牆頭草鬥。而寧母被休棄,已給世人留下了深宅婦人被牽連,為夫家厭棄的苦情形象,瑤閣也沒有理由再去動她。  見氣氛無端安靜下來,陳昊又開始找話題了,他尬笑兩聲,故意開玩笑道:“你這樣一弄,瑤閣那邊指不定要怎麽說你呢……”  “說我什麽。”寧枳卻連頭都沒抬,隨口接道。  “自然說你對不起瑤閣,吃他家大米,還不幫忙幹活……”陳昊自己倒是笑了起來,牽動了嘴角的一處傷口,“嘶”  寧枳卻停下了手中動作,清亮的鳳眸看了過去,她認真道:“我對不起他們,可他們何曾對得起你們?”  “或者說,他們又對得起誰?”  陳昊聽出了寧枳口中暗藏的情緒,他不顧抽痛的傷口,放下了捂著嘴角的手。  “可你也不要將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作惡的是瑤閣,你什麽不知道。”  寧枳垂眸,她突然想起了那夜滕喬鎮,她刀刃上沾的鮮血。以及年幼孩子的胸膛上,那個永遠捂不住的傷口。  她將所有淚水化為刀刃,生生咽下,斷骨剖心,卻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  你錯了,無知者不能無罪……  我與他們一樣,罪孽深重,十惡不赦,都是該下地獄的存在。第85章 江山局(二十五)  修真界又掀起了軒然大波,仿佛陸望予出現了,便將所有寧靜的表象徹底揭開,露出其中的汙濁與暗湧。  先是流言四起,坊間關於瑤閣得到傳言愈演愈烈。陸望予布置的第一步暗棋,終於展現出了它的作用。  為什麽在人間肆虐的妖族身上,會有著除妖瑤閣的九瓣蓮紋?  百姓們議論紛紛,他們家長裏短說得多了,謠言能編得比戲本子還生動離譜。當年大晟朝的陸將軍府,便是被這般的流言葬送了,陸望予身處其中,不敢忘,更不能忘。  在瑤閣的誘導下,容晟府背上了無盡的罵名。至今他們的名字還與“叛徒”的名號捆綁著,沾滿了汙點。  如今,也到了他們該反噬的時候。  若是剛開始,這隻是一種初現端倪的猜測,等到層月穀的事情敗露後,便是落下的實證。  瑤閣在層月穀製造似妖的怪物,然後定期釋放,等到人間飽受災禍時,再施施然地出來收服“妖族”,以維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  所有無辜者的鮮血,皆是他們穩固神壇的墊腳石。  陸望予讓江安在毀傀儡時,一定要用上最狠的手段,給在場的人們,留下最難以磨滅的印象。  他要在這段時間裏,用一個個鮮血淋漓的慘劇,不斷地強化這個想法你們看,這所有的悲劇,都不過是瑤閣耍的手段。  人最恨的事情,不是一開始就立場堅定的反對,而是來自最信任人的背叛,是那柄來自背後的刀子。  瑤閣接受著全界的供奉,所有人奉之為神,信它敬它。  但突然有一天,他們卻發現自己被騙了,高高在上的神靈,眼中根本沒有他們的身影。  他們的命如草芥,無足輕重。所有的善意都不過是謊言,瑤閣才是所有悲劇的創造者,卻還要假惺惺地來憐憫受害者。  他們都隻是生活在騙局裏的螻蟻,所謂的官差,從來都是與魚肉鄉裏的惡霸沆瀣一氣,甚至惡霸都隻是受官差指使的傀儡。  但偏偏還對著自己的仇人感恩戴德,被當傻子一般糊弄了千年。  誰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人心便是陸望予博弈的棋子。若是換成千年前剛剛組建起來的瑤閣,事情根本發展不到如今的局麵,而且他們一定能看出,這一子落下,風平浪靜背後暗藏的詭譎。  但他的對手站在高位太久了,如今的瑤閣,不屑人心,更不懂人心。  瑤閣製造喚瑤,以山河為鎮,而陸望予破除喚瑤,則以天下為局。  最難測的是人心,可最易掌控的,也是人心。  層月穀的痕跡已經被清除了,寧枳沉默了幾日,才開口給陸望予傳了訊。  陳昊離開時還是個不曾受教化的孩子,他不太明白瑤閣究竟做了什麽。而瑤閣在層月穀製造怪物的事情,也是容晟府根據重重痕跡推測出的,最有可能的假設。  那個地方終究還是瑤閣最高的機密,他們沒有任何途徑去一探究竟。  直到此次,所有特意安排的巧合,再配合上寧枳偷天換日的潛入,才讓他們將層月穀從深淵裏撬出來。  寧枳才終於知道,瑤閣究竟幹了什麽。  他們用以催化獸類轉化成妖的東西,便是妖族。  瑤閣將捕獲的妖族,剔骨取血。他們抽取妖族的妖魄,剝離妖丹,然後分別灌注在獸類的體內,去實驗,去培養。  一個妖族,有多少骨頭,又有多少鮮血……而且隻要不死,就是源源不斷的材料來源。  當年殷遠山聽聞衛執約的血能修複瑤鈴時,第一反應便是將他捕獲,然後做成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修複池。  瑤閣不需要真正地造出妖族,他們的目的隻是獲得具有妖族特性的怪物。  那種,能糊弄愚昧世人的怪物。  現在,陸望予將這層遮羞布扯下了,露出了肮髒真相的一角。  但正如殷遠山所說的,層月穀並不能算是確鑿的證據。畢竟他在第一時間,就命人清理幹淨了所有的痕跡。  沒有證據,單憑層月穀那些人的證詞,根本就不能起到任何動搖他們根基的作用。  說到底,瑤閣如今還是修真界的霸主,哪怕是暴君,依照他的實力,依舊能穩坐廟堂。  寧枳本以為,陸望予的下一步會是動員修真界各宗派反水,拉攏他們以增強自己的實力。  畢竟他們內部本就不是鐵板一塊,雖說表麵上,各宗各派對瑤閣多為尊敬,但實際上,誰不想趁他病要他命,重新將勢力洗牌,建立一個新的秩序。  但陸望予偏偏沒這樣做,他非但不拉攏,甚至將他們挨個兒又得罪了個遍。  在這兩月來,第十五次聽茶館說書人提到,某某派的外院管事殺人奪財的故事後,瑤閣的前首席寧枳終於坐不住了。  她急速聯係了陸望予,問清他如今所在後,便暗自前往。  “你究竟要幹什麽……”寧枳都要急瘋了,她根本看不透麵前之人。  “如今是瓦解他們聯盟的最好時機,各宗派早已對瑤閣千年來至高的地位不滿,隻需繼續將瑤閣的惡行廣而告之,拉攏他們,最起碼我們之後麵對的阻力會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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