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棠仰衝他吐舌頭,連吃了幾粒糖,這才悠悠道:“憲城人旺,財祿旺,陰路也旺。”“我不是你媳婦嗎?為什麽不管你。”明堂不理會棠仰的認真作答,反而逮住機會調戲起人來。翻了個白眼,棠仰不受挑釁,繼續道:“出門三十步右拐,抬頭見喜。”令人滿意的明確回答,明堂衝棠仰眯眼彎彎嘴角,轉身從偏門出去了。天就快黑了,明堂順著小巷子認認真真數了三十步,朝右一拐。這倒是別有洞天,右邊又是一條小巷道,盡頭處一戶人家,木門掩著,門神風吹日曬褪盡了顏色,反倒是上麵壓著的大紅喜字,像是新貼上去的。明堂理理頭發,咳嗽幾聲把自己搞成不男不女的啞嗓,一邊懊悔把饅頭全喂魚搞得自己裝道姑多了層難度,一邊走上前扣響了門。天完全黑透的時候,明堂回來了。棠仰剛從屋頂上跳下來,一整包的蓮子糖吃得他嗓子發,正欲晃悠去廚房找點水喝,就瞥見明堂從偏門躡手躡腳地溜了進來。“明堂!”棠仰叫住他。低著頭的明堂嚇了一跳,猛一抬頭,露出從下巴延伸至脖子的三道紅痕來。棠仰噗嗤一聲樂了,“你怎麽搞的啊?”“別提了,”明堂很是憂慮地摸了摸下巴,“我到你給我指的那戶人家門前,應門的是個男的,看我楚楚可憐,跟我多搭話了幾句,沒想到他家那新媳婦一眼看過來說我勾搭她男人,上來就撓,幸虧我躲得快,我可還得靠臉吃飯啊……”“忘提醒你了,他家那女人是出了名的悍婦。”棠仰幸災樂禍,走近了看明堂光潔皮膚上的三道血痕,“你得拿水好好衝衝,要是落疤,你可就破相了。”明堂大驚失色,“什麽?我感覺沒撓到臉上啊!”“走,去廚房舀點水洗洗。”棠仰背著手,邊往前走邊說,“打聽出來什麽了嗎?”快步跟上去,明堂搖頭,“我看他家是真有喜。”“橋頭甜瓜子,告訴你來龍去脈。”“先欠著,等我有錢了還你。”明堂道。“也行,”棠仰不多計較,講了起來。“那倆人並不是新婚夫婦,得有兩三年了吧,男人種田,地在城外頭,女人在家納鞋底。你走得早,再晚點,就能看見他倆人一塊兒出來,他們晚上不住那裏。”明堂眼雖盯著棠仰的側臉,腦袋轉得也夠快,“房子不幹淨,是嗎?”“恩,”棠仰並沒有注意到明堂的眼光,而是點頭,“男的上麵沒老人,原本自己搭了棚就住在地邊上,好不容易討著了媳婦,買了小宅子,剛搬進去就鬧上了。大抵一直不安寧,他是叫人坑了,畢竟憲城這麽大,想坑他這麽一個苦哈哈的莊稼漢還不容易?”明堂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接道:“事發以後,夫妻倆礙於麵子白日仍留在自己的屋頭,晚上躲回娘家是嗎?”“沒錯,”棠仰嘖了聲,“他們沒錢置辦新房子,但給你三四兩銀子幫忙收拾幹淨的錢還是有的。”說話間,廚房門口就到了,方宅到底算是荒宅,到處黑咕隆咚,雜草叢生,明堂有些看不清楚,棠仰推開門,邁過門檻走了進去,回身見明堂還站在外麵,問道:“進來啊?”明堂大方承認道:“看不清門檻在哪兒。”棠仰隻好又退出去,拉著明堂把他帶進來,駕輕就熟舀了些水在碗裏遞給明堂。明堂接過小碗,一語雙關,“你知道的挺清楚。”“那是,我在憲城待了快一千年了。”棠仰得意起來,由衷建議說:“今天晚上你可以先去探探情況,能拿下來明日白天去找他們夫妻倆就行了。”說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來了什麽事,問道:“哎,你為什麽好端端的非要裝成個女的?”明堂端著水一動不動,“生活所迫,我一路過來,老有人問我到底是男是女,問得煩了;而且裝成道姑,找凶宅住更容易點,一般人不忍心拒絕個貌美如花的道姑,叫她隻能去住城外的廢廟吧。”“你一路過來的盤纏就是靠給人看凶宅?”棠仰略不屑地又嘖嘖幾聲。“白住還有工錢拿,穩賺不賠的買賣啊!”理直氣壯地反駁起來,明堂搖頭連連,“搞不清楚方家主人怎麽想的,就是不願意雇我。”此時眼已差不多適應了黑暗,但明堂心裏打著主意,把盛了水的碗推給棠仰,小聲說:“看不清。”棠仰盯著他看,看見他一雙鳳目透過暗裏清清楚楚與自己對視著,滿含笑意,就明白這個人又在睜眼說瞎話。不過,他有點好奇明堂皮膚的觸感,於是半推半就拿過了碗。他沒話找話說:“你從哪兒來的?”棠仰用指頭尖兒沾了點水,輕輕點到血痕上。脖頸柔軟而溫熱,明堂微微昂著頭,沒在看他。棠仰突然有點懊惱,他怎麽能隨便把這種能被一招斃命的地方輕易交到生人手裏呢,自己可是個真正的妖怪啊。“道觀下山,不算從哪兒來的。”明堂回答,垂下眼看他,“你呢?”“道觀裏長大的?”棠仰不答,而是反問道。“沒爹沒娘,生下來被扔在道觀門口,師父撿到我那天是明堂,就給我起了個名叫明堂。”沾了水的涼指尖非但不冷,反而在炎炎夏日裏更燥了起來。明堂追問道:“你呢,棠仰?”“憲城百事通,方圓幾十裏最年長的老妖。”棠仰心不在焉地回答。明堂的手又不安分起來,趁時候摸上了棠仰的臉,“在同一個地方待了這麽多年,不膩嗎?”棠仰沒躲,反笑道:“外麵就很有趣嗎?”“不去看看怎麽知道。”停下朝頸間點水的手,棠仰挑釁般望著明堂,說:“你終歸是會離開憲城的,但我不會。”“我不會離開憲城的。”明堂不著痕跡地撥開棠仰端在身前的碗,手遊向棠仰下巴微微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