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呀造孽。方春雪在心裏叫苦連連,拿起筷子。隻見對麵明堂夾了滿滿一筷子菜給棠仰,隨口說:“多吃點。昨天沒吃什麽,晚上也沒睡好。”棠仰頭也不抬地恩了聲,兩人全然沒注意到春雪姑娘臉上風雲變幻。這一頓飯她沒敢夾菜,低頭扒拉著白米飯吃完了。明堂站起來要收桌,手還沒碰到盤呢,方春雪猛地站起來,大聲搶道:“姑爺我來收,我來收!你坐!”她突如其來一嗓子姑爺,把在座的各位都給喊懵了。明堂愣愣地收回了手,棠仰蹙眉道:“你鬼叫什麽。”明堂好笑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也不知道收哪兒。”方春雪見好就收,“姑爺走好。”等明堂走了,棠仰才正色起來。他盯著正襟危坐的方春雪半晌,直把她瞧得冷汗又下來了,這才說:“我問你,你到商家做什麽?”“我就是趁亂吃點東西!我真沒偷錢,天地可鑒!”方春雪哭喪著臉說。“春雪姑娘,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棠仰一手撐著下巴,歪頭笑眯眯地說,“你這個瘟神,白事隻往橫死的人家湊。”“我說我說!”方春雪被他嚇得差點要跪下,擰著臉道:“東河附近的鬼和我說商老爺的魂兒沒被陰差拘走,我好奇才去看看的,順帶拿點吃的。”“沒被陰差拘走?”老貓從桌子下插嘴道。棠仰也蹙起眉道:“你聽誰說的沒被陰差拘走?”見一人一貓都不太相信,方春雪百口莫辯,大喊道:“是真的!這事隻怕城隍老爺都知道了正著急著,東河附近的鬼都知道。你說說,我誑你這個幹嘛啊!”棠仰不動聲色,低頭看了眼老貓,沉聲又說:“你還知道什麽?”方春雪立刻討價還價道:“我說了你們能不能放我一馬。”“可以。”棠仰點頭。方春雪這才鬆了口氣,小聲說:“商老爺死的時候我湊巧在附近轉悠,趴在商家牆根見陰差飄過去,邊飄邊念叨說,商老爺命不該絕,忽然死了就算了,魂兒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他們不好交差。”老貓跳到她腿上說:“你沒問問?”方春雪臉一擰,望著棠仰欲哭無淚道:“你說說,除了棠仰我最怕的就是陰差,見了他們我都躲,哪敢問啊。”棠仰不說話了,低頭思索起來。那邊明堂正好回來,見屋裏氣氛古怪,剛問句“聊什麽了”,棠仰突然說:“明堂借馬,我們還得去趟商家。”“現在?來得及嘛。”嘴上這麽說,明堂人卻已經往外走去。方春雪見他們要出門,剛暗鬆口氣,棠仰瞥她一眼,笑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們回來要是發現你跑了。”他收了聲,哪裏還用威脅,方春雪已經忙不迭點頭了。明堂很快牽馬回來,老貓這回不鬧著要跟去,自覺承擔起看管方春雪的任務來。春雪姑娘一個頭兩個大,站在門邊笑得比哭還難看,招手送別說:“棠仰走好,姑爺走好,各位走好。”老貓也站起來,人模人樣地招手,“快去快回。”它咧開三瓣嘴,衝方春雪道,“姑爺名叫明堂。”方春雪狗腿子道:“真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名字!”第18章 第四樁往事商府上下沉浸在悲痛中,靈堂大擺。商安和李蓉子孫滿堂,來憑悼的人也很多,明堂聽了幾句閑言碎語,才曉得商安的本家竟然在憲城,而非東河縣內,是娶了李蓉後才在東河旁另起屋舍生活下的。李蓉年過古稀,腦袋卻很清明,毫不含糊,在商康忙不過來時能頂上,比他家那個大媳婦還要麻利。明堂忍不住小聲感慨說:“大抵是年紀大了,對生死看淡許多,老太太挺看得開的。”棠仰本來在喝茶,聞言放下茶盞低聲道:“小蓉自小就喜歡商安,隻是性格很要強。她家也是憲城大戶,因為硬要嫁過來,和家裏鬧翻了。”明堂這才想起確實沒見過一個李蓉娘家的人來悼念。他覺出這裏麵還有故事來,不吭聲了。李蓉忙完過來,棠仰似乎不想和她敘舊,立刻就問說:“念兒在哪兒呢?”李蓉活到如今的歲數,自然也識趣得很,拄著拐杖道:“我叫小放帶你們去。”悲痛被攔在蕭牆前,另有凝重聚在其後。小放把兩人領到客房,大媳婦也在忙,是乳母在照看商念。小孩仍昏睡不醒,被乳母抱在懷裏,眼下兩圈烏青,看著比昨天更難受了。來的路上棠仰給明堂講了句從方春雪那兒聽來的,明堂心裏似有眉目,卻老抓不住重點。乳母把商念放在床榻上,明堂過去挽起小孩褲腳,這才發現那小蘿卜腿上有一圈青紫,像是被人掐出來的。棠仰把明堂拉出屋外,附在他耳旁小聲商量,“這宅裏應該是沒有東西在鬧。若是有,方春雪不可能不提。她心不壞,不會瞞著。”無論是否有東西在鬧,暫且都沒法把商念的事和商安橫死、陰魂不見蹤影聯係在一起。明堂想了想,回說:“再去孩子屋裏看看吧。”棠仰點頭,兩人不等小放,輕車熟路地又找過去。明堂學著上次棠仰的樣子,蹲在床邊上往地下看。有塊兒地磚上沾了些泥土,明堂胳膊夠長,伸進去用手指沾了下,臉色略變,縮回了手。“怎麽?”棠仰見他似乎是有發現,問。明堂把指尖上沾著的泥土給棠仰看,“是濕土。”棠仰二話不說就把床整個往外抽,看得明堂愣了。這實木的床榻少說百斤,棠仰單手就輕輕鬆鬆地拽開了,露出床下的地磚來。愣完了還得繼續,明堂繞過去把那塊兒沾有新鮮泥土的地磚掀開,隻見這下麵的泥土亂七八糟,像是被掀動過。明堂嘖了聲,拿手往下挖了挖,結果碰到了個硬物。“有東西。”明堂蹙眉,兩指發力,將那東西從土裏夾了出來。幾乎是在那東西露出真容的瞬間,棠仰眼仁兒驟擴,臉色一變,劈手就搶了過來。那是一截樹根,約莫著二指粗細,還很新鮮,像是剛從樹上砍下來的。明堂自然注意到棠仰臉色有變,關切道:“怎麽了?”這截憑空冒出來的是樹根,好巧不巧棠仰本體也恰好是樹。明堂以為是為這個,安慰棠仰說:“巧合罷了。”棠仰卻一言不發,手指收緊竟將那樹根生生捏碎了。他站起來,異常焦躁地在屋裏來回踱了幾圈,忽然大聲罵了句髒話。明堂一把扯住他的手追問說:“你幹嘛。”棠仰不轉了,盯著明堂定定地說:“你知道這是什麽樹的根嗎?是梨樹。”明堂微怔了須臾,仍鉗著他的手道:“那又如何,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