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棠仰搶的時候把黃符和紙麵都拿了過來。薛巧巧這才輕聲表達自己的想法,原來她還是想趁著怨氣不散親自找到父母說明情況,至少薛家父母能叫人幫他們把墳土挖開再埋回去,也可以洗清她逃婚的冤屈。明堂心裏有了解咒的方法,點頭同意,方春雪重新撐開傘,三人帶著一魂直接找回了薛家。於是又是場亂哄哄鬧劇,薛老爺和薛夫人從不相信,到誤把方春雪當成被女兒上身、抱著她大哭大喊,一直折騰到天快黑了才開始辦正事。明堂算好時辰,薛家父母帶著下人浩浩蕩蕩地趕到墳地,把薛巧巧的身子從地下重新起出來。棠仰沒跟來,從薛家出來就一言不發地自己回了方宅。奈何明堂這邊實在騰不開空子,算好時辰,他對著傘下的薛巧巧說:“薛姑娘,可能有些痛。”眾人眼見著他燒了那紙麵具,棺材裏一身嫁衣沒了氣息的薛巧巧胸膛猛一起,咳嗽著睜開了眼。薛夫人邊哭邊把她從棺材裏扶起來,薛巧巧總算是能用她自己的臉和身子說話了,衝著明堂和方春雪連連道謝。報酬自然也少不了。方春雪沒成想還有自己一份,樂得合不攏嘴,滿眼是錢,念叨著發了發了,瞬間從清冷高人變回地痞流氓。明堂是夠矜持,他心裏惦記著棠仰,客套完了立刻往回趕。走了半路感覺身後有人跟著,回過頭一看還是方春雪。她嘿嘿一笑,沒皮沒臉的,“姑爺能不能收留我一晚,現在回東河縣我走不動了。”明堂無奈,把她趕回去確實挺殘忍的。兩人回了方宅,找了一圈沒見棠仰,老貓也不在,方春雪回了昨天住下的空房睡覺。明堂見棠仰房門緊閉,輕手輕腳地推了推,果然沒鎖。屋裏一片黑暗,他走到床榻旁,隻見棠仰背衝外呼吸平穩,似乎是睡著了。明堂微笑起來,然後又莫名無聲地歎了口氣,慢慢退出屋外,帶上門回房休息。基本算是折騰了一天一夜,躺下才發現渾身疲憊不堪。明堂兩手枕在腦後胡思亂想了會兒那黃符和樹根,頭緒沒有,眉卻愈發皺緊。他長歎了口氣,閉上雙眼。睡夢中,仿佛有什麽涼涼的東西從腳上撫過,明堂太乏了,仍是沒醒。那涼絲絲的東西從頭頂掃過,似乎又要來摸他的手。明堂兩手仍枕在腦袋底子,鼻息間嗅到了半縷土腥氣……土腥氣!他一個激靈醒了,頓時就想從床榻上坐起來,那東西卻比他更快,眨眼攀上了明堂脖頸,邊收緊邊把他狠狠摔了回去!借著月光看清,屋裏地磚被頂開了,三根樹木根須從土裏冒出來,兩支纏著明堂的脖子要把他勒死,一根則是纏住了他的腳!明堂一手拚命掰開自己脖子上的樹根,一手直接捏起劍指點上,“火來”樹根上應聲爆起赤紅火光,繞著他脖頸的樹根被燒成了灰燼,纏住他腳的那根須卻紋絲未動。地上土裏立刻又躥出兩根,毫不畏懼地又向明堂咽喉纏!與此同時,有人砰地一聲打開門衝進來,無數野草拔地而起與屋裏那些廝鬥。棠仰飛身上前拽住要纏明堂的樹根,嘴裏大喊道:“滾!”電光火石間明堂瞥見棠仰眼神,不由一怔。棠仰衝那樹根大吼著滾,滿眼卻根本不是憤怒,而是戰栗恐懼。幾乎是在他嘶吼落地,那些樹根倏地一下鑽回了土裏,無蹤無跡。棠仰比明堂還激動,大口大口喘著氣,瞪大眼睛盯著空了的兩手。他兩手俱是微微打抖,明堂剛要張口,他突然撲過去抱住了他,嘴裏不停地胡亂說道:“你走吧,你走吧……你離我遠點,你快走吧……”明堂把棠仰摟在懷裏,一手撫著他後背,貼著他臉低聲安慰道:“噓,棠仰,別說了,噓,沒事的。”“你走吧,你快走吧……離開憲城,”棠仰扔在語無倫次地念叨著,他兩手戰栗不已,嘴上說著要明堂快走,手卻死死抓著明堂背後的衣裳不鬆。“我差點把我妹妹勒死,我已經把她殺了,我不能再把你殺了我不能把我喜歡的人都殺了你走吧明堂”明堂不說話,也死死抱住他。兩人相擁許久,棠仰才漸漸平靜下來,他從明堂懷裏慢慢起身,仍是失魂落魄,眼圈也紅了。明堂無聲地歎了口氣,拿指背蹭了蹭他眼角低聲說:“在橋洞底下你能肯定地說那不是你,怎麽換到我身上你就認定是自己了呢?”棠仰不答,明堂狠下心繼續道:“這個樹根的主人大抵對我恨之入骨,他有能力讓我像張媽那樣瞬間斃命,卻打算縛住我手腳慢慢勒死。”棠仰立刻捂住耳朵,低聲道:“別說了。”“那不是你。”明堂卻拉下他的手,望著他的眼睛堅定道,“棠仰,我再說一遍,那不是你。”棠仰仍是不答,垂下眼怔了片刻才道:“我昨天就沒睡,心驚膽戰地睜了一夜眼。我有預感一定會發生的,我知道。”明堂不由分說地把棠仰按到床榻上,自己也麵衝著他躺下,低聲道:“閉眼躺好。睡吧,我不怕。”他淺淺笑著,眼神卻堅定不移。那粒朱砂小痣在夜裏看得也真切,明堂的低低的嗓音讓人著魔似的安下心。棠仰望著他須臾,緩緩閉眼。夜裏又亂一場,幾乎可以算是鬧了一天兩晚。棠仰再睜眼時已經是大早起了,他不由地看了眼身旁。榻上少了個人,他登時清醒了,一個打挺坐起來,才聽見虛掩著地門外,一個女的咋咋唬唬地問說:“昨天晚上我好像聽到什麽動靜了,不知道是不是睡死了發夢,沒出什麽事吧姑爺?”“沒事,”明堂慢慢答說,“就是你太累了發夢吧。”棠仰鬆了口氣,起身洗漱。等他收拾好了走出屋去,見明堂和方春雪在院落裏擺了矮桌矮椅,一人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粥正喝。桌上還有一碗在晾著,不是他的還能是給誰呢?大抵是總算吃了頓正經早飯,棠仰心情平複了許多,沒和方春雪計較她打哪裏冒出來的。這廝蹭完了飯絕口不提走的事,在院子裏這兒掃掃那兒擦擦。正獻殷勤著,有人敲了敲後門走進來,眾人定睛一看,竟是薛巧巧本人來了。她取了那哭喪臉紙麵,休息了一晚臉色恢複如常,看著比昨日要漂亮些,柔聲細氣地說:“我不請自來了,可別趕我走。”棠仰順手拉了把椅子過去,不鹹不淡地說:“坐。”方春雪也湊過來,哪壺不開提哪壺,“巧巧你來了,不嫁人啦?”薛巧巧也不惱,有些嬌羞地低頭笑說:“不嫁了,家裏已經退婚了。”明堂隻得接說:“沒事,天涯何處無芳草。”清晨還算涼爽,小風吹著,四個人在院裏同時沉默了片刻。明堂說:“你們知道嗎,剛才那種突然沉默,有說法是因為閻王爺路過,要噤聲。”方春雪咋呼道:“真的假的?我怎麽沒看到!”棠仰翻了個白眼。那邊薛巧巧摸出來一枝絨花發簪,幾多靛青色梅花簇擁在一起,很是精巧可人。薛巧巧對方春雪道:“昨天我看春雪是用木簪盤的發,便想送你支花簪。再貴重的,我怕你不收,這個給你。”明堂心道多貴重的隻要你敢送她就敢收。方春雪又驚又喜,大抵是從沒人真的留心在意過,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抱著薛巧巧胡言亂語要和她義結金蘭。薛巧巧邊笑邊幫方春雪把那絨花簪插在發上,人靠衣裝馬靠鞍,配合那白瓷麵具,又為方春雪增色不少。薛巧巧和她一起笑完了,又摸出來一隻木匣,衝著明堂和棠仰打開,說:“這個是送給兩位道長的,謝謝大家的救命之恩。”匣子一開,淡雅香氣傳了出來。明堂低頭一看,果然是兩支檀木的簪子,他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薛姑娘,我們也不是沒收你家的謝禮,你別不好意思。”“道長你才是,別不好意思呀。”薛巧巧把那木匣又往前推了下,“那是家父送的,這些是我送的,一點心意,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自從明堂把玉簪當了,身上就沒什麽像樣的東西了。薛家不愧是富戶,檀木和絨花的簪子也能“不是什麽貴重玩意兒”。再推倒顯得小家子氣起來,明堂接過木匣,忽然想起棠仰怎麽半天不說話。他側眼過去,發現棠仰繃著嘴在臉紅,看看那木匣裏的兩支簪子,又看看薛巧巧。明堂低頭細瞧,這才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簪子竟然是一對的!看來,戴著張紙麵具,也掩不住女人的慧眼呀。第27章 第六樁往事薛巧巧離開後,方春雪還想賴著不走,被棠仰瞥了一眼,權衡了下好漢不吃眼前虧,逃了。老貓今天也沒來晃悠,明堂和棠仰在樹蔭下對坐片刻,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都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別開眼神。打從明堂親到了棠仰、還大言不慚說什麽“心砰砰直跳”起,兩人不清不楚的關係,變得更不明不白了。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明堂胡亂想著他們倆這算是在談戀愛嗎,棠仰忽然道:“明堂,我有事想和你談談。”這還是頭回棠仰煞有其事地要談談,明堂一愣,回說:“好,我正好也有事想說。”他這樣說,棠仰猶豫了,搖頭道:“算了,還是你先說吧。我再想想。”倒也不必催,既然棠仰這樣說,想好了自然會開口的。明堂把矮凳拉近些,正色道:“昨天張媽說,那個給她黃符的老太太是大前天遇到的。”棠仰立刻明白了,接道:“大前天是商安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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