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拉來門,一陣冷風吹進來,她合上門走了,那風鑽進屋裏卻沒停下。喜服沉且厚重,薛巧巧本就出了些薄汗,被那風吹過,無端一寒。她站起來,屋裏點著的幾盞燈倏地滅了,隻剩下鏡前那盞小燭燈還掙紮著跳起微弱的光亮。薛巧巧小小“哎呀”了聲,薛家和李家是同鄉,按兩方父母的意思,遵照家鄉的習俗晚上出嫁接親。閨房內一下昏暗起來,薛巧巧是在憲城長大的,這兒沒有晚上出嫁的習俗,她因而有些不願,奈何父母之命。如豆燭火映在銅鏡上,她瞥了眼自己,發現屋裏黑下來,她眼梢往下吊,眼下也有兩圈淡淡的青黑,瞧著無精打采,頗為疲倦。“不是才敷了粉嗎?”她摸了摸臉自言自語著,走到床榻前坐下。屋裏黑漆漆的,鏡前一團火光,反而趁得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適才那陣風仿佛還吹在脖根兒,被薄汗一浸,有些陰涼。薛巧巧心裏莫名慌了神,但自家院裏張燈結彩,時不時能聽見下人們忙碌走來走去,還有幾聲吆喝。她定了定心神,不怕了。心一安,便有些犯困。薛巧巧打了個哈欠,念叨了聲“不礙事吧”,穿著鞋子歪倒在榻上打算淺眠片刻,這一閉眼,思緒瞬間就模糊成了團兒。她迷迷糊糊半睡著了,感到好像有人在她臉上輕輕摸了把,薛巧巧咯咯一笑,扭著躲了下,眼也不睜地含糊說:“娘別鬧我,我好困。”掐她的便收了動作,薛巧巧困得睜不開眼,半夢間隻聽見有個模糊的聲音慢慢問她,“你是薛家姑娘嗎?”薛巧巧含糊地回答說:“我是呀……”那聲音得了她肯定,忙不迭又問說:“吉時換不換?”薛巧巧太困了,恨不得就這麽一覺睡到大天亮,連人都不想嫁了。換吉時?這不是正和心意,她輕聲回答說:“換……”那聲音立刻再問說:“父母換不換?”這一問,薛巧巧略微清醒了些,她腦袋裏一團漿糊,眼睛也像被漿糊粘住了。她無力掙紮了下,答說:“不換。”然而自己的聲音輕飄飄傳進耳朵,竟然成了聲細若遊絲的“換”。問話的仿佛得逞了,一股腦問說:“嫁衣換不換?”薛巧巧身上一涼,懼意從心間滿滿蔓延,身體不受控地替她答說:“換。”“新郎換不換?”不換!不換!薛巧巧在心裏著急地喊著,可自己的嘴已經答了,“換。”那人好似滿意了,不再說話。薛巧巧感到有雙手把她從床榻上拽起來,責問說:“巧兒快起來,別耽擱了。”她努力抬起惺忪睡眼往屋裏瞧,鏡子前的燭火不知何時滅了,屋裏一片昏暗。她剛醒眼前看不真切,遠處有些紅的紫的似是張燈結彩。她揉著眼睛被那雙手帶著出了屋,心道:“嚇,原來是個夢。”仍是困,薛巧巧顧不上別的,不停地拿手揉著睜不開的眼。大抵是敷了粉,自己的臉摸起來有些沙沙的。她暈暈乎乎邁過了上轎,四周暗得什麽也瞧不見,倒是身下的轎凳又硬又硌。薛巧巧一手揉眼,一手摸了摸身邊,正碰上轎板。過了漆水也有些粗糙,不算太光滑。她想著,花轎原來這麽涼手,打了個哈欠,一歪頭又沉沉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時,白光四溢。薛巧巧猝不及防被那日光恍了下,渾身燒起來似滋一聲,她吃疼尖叫起來,隻見對麵床榻上和衣而眠的姑娘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還沒睜眼便也大喊大叫道:“怎麽了怎麽了”方春雪清醒過來,見薛巧巧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痛叫不已,鞋都沒顧得上穿,用自己的後背擋上日光,驚說:“薛姑娘怎麽坐到太陽下了,幸好還隔了層窗紙,你快去陰影裏。”屋裏最陰暗的角落蹲著個紅嫁衣的哭紙麵女,她看起來可算是有點冤鬼的樣子了。薛巧巧手裏還抓著那紙元寶,委屈地衝方春雪說:“春雪姑娘,我想起來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了。”另邊,明堂和棠仰早就醒了,聽見這屋裏大喊大叫,以為出事,趕過來隔著門板喊話道:“春雪,沒事吧!”方春雪忙穿好鞋,蹭了蹭眼角拉開門,“沒事沒事,薛姑娘也沒事,都沒事。”棠仰冷冷道:“洗臉去。”於是,春雪姑娘先去洗漱,薛巧巧的身形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隻剩下角落裏還飄著個紙元寶。明堂試著問她話,也聽不到聲音,隻見那元寶有氣無力地上下晃了晃算是回答。等方春雪再回來時,薛巧巧把昨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又讓春雪轉述給明堂棠仰。三人默了下,明堂蹙眉道:“薛姑娘,實不相瞞,我們倆早上去打聽了圈兒。李家的人把新嫁娘接進府,李公子掀起紅蓋頭發現下麵是個紙紮人也嚇到了。你家和李家鬧了一夜,都以為你逃婚了,李家勃然大怒,已經把那個紙人燒了。”眾人都沉下眼,唯有薛巧巧不明所以。聽了前因,極有可能是她被人所害,和那紙人換了命,如今李家不由分說就把紙人燒了,事情更棘手了。薛巧巧一見三人臉色凝重,明白過來,小聲問說:“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她聲音又帶了哭腔,方春雪也小聲安慰道:“薛姑娘別怕,我家棠仰和姑爺可有本事了,一定有辦法。”猜也能猜出薛巧巧說了什麽,大抵是為活躍氣氛,棠仰幹巴巴地嗆了方春雪一句,“胡說什麽,誰是你家的。”效果甚微,薛巧巧拉著方春雪的袖子細聲哭起來。明堂沉默半晌,開口問說:“薛姑娘,你近身的下人裏,有沒有也姓薛的?”他這麽一說,棠仰也反應過來。問換不換的那人或是邪祟先問起是不是薛家姑娘、昨夜裏掘開的那墳包裏埋著薛巧巧的身子,上麵的墓碑寫的卻是“薛彩萍之墓”,剛好也是個姓薛的女子,隻怕不是巧合。薛巧巧認真回憶片刻,托方春雪轉述道:“家裏大抵是有姓薛的下人,但沒有貼身的。”棠仰補充說:“大抵是貼身的女的,得是能拿到你頭發和指甲的那種。”他這樣一說,薛巧巧當真有了頭緒,忙說:“張媽說我劉海有些長了,幫我剪了剪,就在幾天前!”眾人一聽有戲,方春雪自告奮勇道:“我托個好兄弟去打聽打聽吧,就是給他們燒點紙錢的事。”棠仰的法力在這種情況下不如陰魂來得靈活,三人把薛巧巧留下出到屋外,方春雪想起什麽,幹笑道:“我給忘了,有棠仰在,方宅附近徘徊的鬼不多……”棠仰翻了個白眼,反而是明堂被逗笑了。三人來到院外站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給方春雪逮著個大白天上街轉悠的魂兒來。兩人見她對著半空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橫飛,又細細問了那陰魂名諱家在,承諾了給他燒紙錢報答。明堂在一旁看了,貼著棠仰的耳畔低聲道:“你說的對,她心挺好的。”結果,棠仰縮了下,蚊子哼哼似小聲說:“你靠太近了……”明堂不言,挑眉笑了。既然托鬼打聽去了,幹脆先回院裏等著。明堂去給大家做點吃的,沒一會兒方春雪也跟了過來,胳膊上掛著個紙元寶,對他說:“薛姑娘問,用不用她給姑爺幫幫忙?”明堂也不知道那聲“姑爺”是薛巧巧跟著學會了,還是她自己改的。搖頭婉拒道:“不必了,春雪你帶著薛姑娘離灶台和明火遠一點。”他順手指了指院落裏參天的梨樹,“到那邊去待著吧。”方春雪隻能看見妖的影子,但她已經見過棠仰露了幾手,大抵是能猜出來棠仰真身是木靈一類的。想到這裏,明堂莫名有些酸溜溜,明明自己剛來的時候棠仰什麽也不表示,嘴緊得很。恰好棠仰進來湊熱鬧偷吃,明堂隨口問說:“你施法的時候怎麽不避春雪呢?”棠仰瞥一眼梨樹下傻兮兮對著空中說話的春雪和那個憑空而起的紙元寶,回答說:“沒事,她知道了又能怎麽樣。”明堂調侃道:“她那麽怕你,你不怕哪天等你睡著了她把你的樹給砍了我可沒說你是什麽,看她那一根筋的樣子,估計也猜不出是那棵樹。”“我知道你沒說。”棠仰一臉莫名其妙地答了,又道,“你都說了她怕我怕得要死,就是知道了也不敢砍。她心又不壞。”明堂剛笑起來,便聽見棠仰道:“而且,要你是來做什麽的,難道你還看著她把我砍了?”他說罷,扭開了頭。明堂半側過眼,隻見棠仰臉上微暈開了些淡淡的紅,輕輕抿了嘴。明堂心下一跳,過去拉著棠仰飛快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下,低聲道:“她敢。”第25章 第五樁往事三人吃了東西墊肚子沒多久,托去打聽的陰魂回來了。方春雪聽見有人隔著院牆喊她名字,她自小養成了習慣絕不隨意應名,唯恐中了陰招。嘴裏叼著個饅頭跑了出去,片刻後又回來,饅頭不見了,大聲宣布說:“打聽到了!那個張媽住在城西,男人姓薛前幾年死了,和女兒相依為命。結果女兒也沒了,估計就是那個薛彩萍!”原來那受了托的陰魂剛去城裏一打聽,便知道了這個家裏人接連沒了的克親張媽。幾個賭鬼甚至還下了注賭她什麽時候也做鬼,事情明了不少,但張媽如今人在何處那陰魂也不清楚。幾個人隻能打算先去薛家碰碰運氣,明堂在方宅裏找了把舊傘,讓方春雪撐開了帶著薛巧巧過去。他和棠仰走在前麵,隻聽見後麵春雪自言自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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