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要下來,喃喃道:“我自己決定,去。”明堂無奈,隻能背起他。三人慢慢地走到了憲城城界,越過予願仙君觀,再往前便是那片夜間會吞噬棠仰身體的黑暗。明堂不禁在心中念叨了句師父在上,所求必應。他緊張得心懸到嗓子眼,棠仰反而不慌,趁著春雪走在前麵,貼著明堂輕輕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低聲道:“去吧,你可以帶我走了。”明堂目色一沉,邁出憲城城界。他毫無所覺自己的兩手在打抖,偏頭去看棠仰,棠仰閉著眼安靜地俯在明堂背上,他的身體完好無損,沒有變透明,隻是涼得嚇人。明堂心裏歡喜還沒來得及湧上,先不由自主地走回了憲城界內。方春雪在後麵也如釋重負,驀地放聲大哭道:“姑爺,棠仰”她哭得喘不上氣,好像夙願達成的是她才對。棠仰被吵得睜開了眼,明堂終於緩緩一笑,鬆了口氣。方春雪邊哭邊道:“姑爺,棠仰,謝謝你們讓我活得明白了一點!”突如其來這話,明堂無奈,棠仰虛弱無比地嘖了聲,還不忘訓她道:“少說聽著不吉利的話。”方春雪哭得不能自已,“我有個不情之請。”到底幫了大忙,如今饒是什麽願望也不算不情之請了。明堂替棠仰問說:“怎麽?”“我能不能搬到你們那兒住上一段日子,求求了。”她大聲請求道。兩人都樂了,棠仰不許春雪住在方宅,說白了還是怕樹根作亂無意間傷了她,現在雖無法斷定,但再拒絕到底有些薄情了些,棠仰仍有些猶豫,明堂對他低聲道:“罷了,我睡覺淺,替你聽著動靜。”棠仰歎了口氣,終於點頭同意。三人折騰到深夜。方春雪毫不客氣,沒住在原來她落過腳的那間,而是換了地方,離明堂棠仰住的隻隔了一間屋子。明堂把棠仰抱回床榻上,自己剛躺下,棠仰低聲道:“她肯定遇到什麽事了。”“恩,”明堂點頭肯定,翻身麵朝棠仰,順手理了理他鬢側被冷汗浸濕的長發。“她哭,大抵是害怕。你就是她在這世上覺得最嚇人的了,眼下非要住在我們這兒,無非是覺得更安全些。”棠仰湊近了些,冰涼的額頭貼著明堂的,慢慢說:“但她不說,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明堂不答,隻是閉上眼睛,也慢慢地說:“我想,她今日可能是去予願仙君觀了。腳崴了走得慢,不夠她跑回東河縣的。老貓也沒在城隍廟看見人,她晚上領著我們也是想都不想就朝那個方向走,應該是今天去過。”這樣講,棠仰想起來,說道:“你記不記得那次,她說要去拜拜,也是往那邊走的。我還跟她說城隍廟不在東邊來著。”明堂又恩了聲,兩人同時沉默。半晌,棠仰輕聲道:“你親我一下吧,我們可以去那片楓湖了。”明堂半支起身子鄭重地在他唇上吻了下,貼著棠仰沉聲道:“我帶你去楓湖。”第47章 第八樁往事棠仰很快便睡著了,明堂翻身平躺著,卻闔不上眼。老實說,他半分沒有棠仰夙願達成的實感,反而心裏始終莫名忐忑。方春雪一定是嚇到了,但是被什麽嚇到、她又是怎麽知道樹根關係著棠仰能否離開憲城的,都是未解之事。她不願說,總不能刀架到脖子上逼迫,承諾說了也不會有事,明堂不敢輕言。他把兩手墊在腦袋底下,神遊了半晌,忽然翻身坐了起來。半側過身,棠仰微蜷著身子,睡得很熟。明堂猶豫須臾,索性直接盤腿在床榻上,背對著棠仰豎起兩指。他閉上眼,低聲念道:“沈夢靈君,審我德行。”禱詞在深沉的夜色中散開,不知是就此落地,還是無窮向遠。“聽我一言,所求必應。”念完後半句,明堂保持著姿勢,仍然沒有睜眼。他頗具耐心地坐在原地,心卻並不靜,而是思緒齊飛、胡亂變幻。近日來發生的種種輪番上演,在心中又審一遍,如此這番,明堂心裏那點忐忑反而沉下去了許多。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放下兩手,剛要睜開眼再度躺下,一個模糊的聲音如煙似風般在屋裏縹緲四散。“”那聲音實在太過模糊,別說聽清,就連男女都分辨不出來。近在耳畔飄蕩,又仿佛遠在天邊。明堂渾身一震,不由睜開了眼,他愣住片刻,忙又閉上眼再度豎起手指,再念道:“沈夢靈君,審我德行。聽我一言,所求必應。”這次,那聲音像是有實體般在屋裏橫衝直撞,最終躥進了明堂耳朵裏,倏地炸響,“別念了,我聽到了!”明堂被聲音吼得不由自主縮了下身子,這才笑起來,在心中道:“您老有陣子沒回過我了。”那聲音一聽,似乎又嚷嚷起來,隻是驀地又遠了,一個字兒沒聽清楚。明堂忙道:“慢點說慢點說,全沒聽見。怎麽這麽模糊?”“我說我離得太遠了”那個聲音像個老頭子似的,拖著長音一字一頓地喊話,“我在遠到你無法想象的地方,慢慢還願,很忙你有話快說”聲音說到後麵有模糊不清起來,明堂不敢再開玩笑了,正色問說:“我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是真的結束了嗎?”對方沉默了,良久的安靜,另明堂懷疑了下是不是那邊人已經走了。他挑眉,正準備再念禱詞,對方大聲回說:“不要什麽事都問我,那是你自己的玄機!”明堂無語半晌,不甘心地追問說:“給點提示吧,我也好少煩您老。”他這樣一講,對方卻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道:“你給我麻利點!我現在離得太遠,根本聽不到民間的禱詞了,等我再往前走一點,你的禱詞我也隻能聽到不能應了!你自己長點心,我不和你說了,我忙!”明堂急了,趕忙打斷他搶道:“等等啊說好提示呢!”“在冬辰。”話音剛落,屋裏瞬間沒了聲息。明堂知道那個聲音已經離開、不會再回應。他放下兩手隨意搭在膝上,自言自語重複道:“在冬辰……”這三個字能解出太多層意思了,也許是一個時機,也許是一個警告。明堂躺了回去,心下卻安定了不少,立冬還有個把月才來,倒也不急。他打了個哈欠,終於闔眼。第二天早上,棠仰仍是不太舒服,沒能起得來。明堂醒後去買菜,趕著回家給他燉湯補補,邁進院子發現異常安靜,棠仰沒出屋,連方春雪也沒。她的房門開了半扇,明堂心裏嘀咕,挎著菜籃子過去敲了敲門,隨口喊說:“春雪?”他探頭瞧,隻見方春雪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她沒戴白瓷麵具,一黑一白兩眼盯著地板上,又無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她聽見明堂喊,稍稍回魂,揉了揉左眼低聲回說:“姑爺。”明堂沒問怎麽了,隻是轉移她的注意說:“過來給我搭把手,棠仰還不舒服。”方春雪哎了聲,就要把腳放下下地,忽然頓了下身子,像是猶豫了瞬間。明堂不動聲色,她慢慢從屋裏晃悠出來,幫明堂做飯去了。大抵是能和人說上幾句話,春雪勉強恢複了些嬉皮笑臉的樣子,幫忙擺桌。明堂心疼棠仰,把飯菜端進屋裏,恨不得喂他吃,棠仰煩了,把明堂趕了出去。飯桌上,方春雪又開始魂不守舍,時不時偷瞄眼明堂。明堂既不理也不問,她這才安穩了些,自覺地洗碗去。平時風風火火的,今天走路卻格外小心且輕,步履飄浮,難得有點仙女兒的意思。等人走了,明堂才進到屋裏,關上門說:“還是和地有關的,她說看到黑蛇從地下冒出來或許是真。”棠仰本來在看明堂拿來的書,聞言信手叩在被褥上,回道:“怎麽了?”明堂便將房中所見與適才她走路細細講了,棠仰聽了點頭,思索片刻說:“有道理,我們試試她。”雖知道春雪在外頭根本聽不見,明堂還是附耳過去,兩人貼在一起,棠仰涼涼的嘴唇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卻是暖的。明堂聽著聽著開始心猿意馬,直到棠仰輕輕咳嗽了聲,歪著腦袋蹙眉看他,才忙正行起來,起身出去。深秋天氣冷了,打出來的井水洗碗冰手,方春雪在布裙上蹭了蹭水珠,剛站起來準備回屋,活兒又來了。棠仰想吃果脯,又粘著明堂,走去街裏買的任務便落到了自己頭上,春雪歎了口氣,出門了。她剛走,明堂轉身閃回屋裏,說:“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應是並不想去,但寄人籬下又怕你也不敢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