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沒看過先前趙家房子的模樣,饒是看過也不定就能發現,明堂點頭,隻聽趙善繼續說:“那個蛇窩的好些通路,我們都往下夯土給填實了,隻是有些怪極了,就這兒,就這個位置。”他蹲下來指著地下,卻不用手去碰。“這兒有幾個通路是朝下開的,往更深的土裏鑽。我們朝下打了幾寸,也不見拐彎,填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強填上。我心裏不舒坦,就幹脆把落址往前挪了。”趙善講完,滿臉期待地看著明堂,估計哪怕他不說無礙,也盼著有個所以然來。然而明堂著實一頭霧水,也蹲在地上仔細打量,順手戳了下土地,實的,看來他們確實填死了。既然填死了,那還有什麽可說的。但他又不敢誇口說一點事都沒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黑蛇的事對於趙善一家已經了結,但對明堂來說疑點尚存,最好的法子,當然是要趙善搬家,但他能在憲城另買得起地皮,便也不會仍住在此處了。明堂在心裏歎了口氣,點頭恩了聲,折中說道:“再有事直接來找我罷。”趙善和啞夫人眼裏失望一閃而過,兩人都極力不表現出來,趙善和他又客套幾句,把人送到了門口。明堂回去的路上也都在思索此事,平心而論,蛇往土裏鑽還不是常事,可惜放在此事中,讓人不能不小心為妙。回到宅院,還沒走到就聽見裏麵亂哄哄的,明堂從後門進去,發現原是薛巧巧久違地過來串門兒了。薛老爺的商隊從璧城給她捎了些精致的點心,她心裏想著棠仰愛吃些糖啊甜食,就拿了過來,這會兒眾人正坐在院裏邊喝茶邊吃呢。明堂晃悠過來,隨口道:“巧姑娘來了啊。”他拿起棠仰的盞淺啜了口,茶有些涼了,便又說,“你們坐這兒冷不冷啊,吹著風呢。”“這不是看景呢嘛。”薛巧巧笑眯眯地回道。雖說她現在嫁了人,但大家還是習慣稱呼她為薛姑娘或巧姑娘。院子裏到底要入冬,草地枯黃,就連那棵參天梨樹的落葉歸根,哪裏有什麽好景可看。方春雪見明堂看向梨樹,腦袋一抽,問說:“棠仰,你秋天會不會掉頭發?”棠仰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什麽意思,立刻惱了,回嘴道:“就是你禿了都輪不到我掉頭發的!”明堂和薛巧巧沒憋住笑出聲來,又趕緊繃住了不接茬。方春雪見他氣急也不敢說話了,縮了縮脖子,驀地想起什麽,轉移話題說:“哎巧巧,你不是說有事找姑爺。”“哎呦,你不說我都給忘了,”薛巧巧斂了笑從袖袋裏摸出個信箋,嘴上說,“可別是什麽要緊事叫我給耽擱了。”她把信箋遞給明堂,紙上沒有落款,“是姑爺那位我見過的師弟托商隊捎回來的。”明堂一聽,正色起來,立刻就撕開了取出信紙。檀郎走前承諾不化骨和白露師兄的下落要帶個信兒回來,眼下大抵便是其中一件事。他飛快地把信看了一遍,越看眼色越沉,眾人也都盯著他臉色,不由自主都不笑了,心裏忐忑。信上,檀郎隻說不化骨並未見到,但白露有信兒了,具體情況卻又語焉不詳,隻說自己再往西走去了隆城,並叫明堂打點下行裝,自己幾日後歸。明堂心道十有八九是出了什麽信上說不清或不能說的事。他長歎了口氣,抬頭道:“收拾下東西,我們可能得去趟璧城了。”誰也沒問出什麽事,半晌,薛巧巧呆呆地問說:“我也去?”“你回家去,”明堂無奈,剛說罷,棠仰突然接道,“春雪也留在這兒。”話音剛落,方春雪沉聲道:“我也要去。”明堂沒說話,棠仰本想再開口,睨見她表情堅定,頓了下,擺手道:“算了算了,去就去吧。”第49章 第九樁往事方春雪本來已經好了,因為檀郎書信回來,倒沒再整日渾渾噩噩魂不守舍,隻是又不愛說話了。事出有因,興許能在接下來的事情中找出那個因來,明堂棠仰也就沒很管她。四日後,清早開門,檀郎風塵仆仆地坐在台階上用手扇風,見方春雪出來,他一笑,打招呼道:“春雪姑娘早啊,討口水喝。”方春雪二話不說就去倒水了,等他仰頭喝完一大碗,明堂他們才從屋裏出來。他見棠仰和師兄是從一屋裏出來的,不解說:“不是,這兒這麽空曠,你倆怎麽還睡在一起?”方春雪眼觀鼻鼻觀心直當自己不存在,倒是棠仰臉刷地紅了,明堂打哈哈道:“天涼”他在檀郎旁邊也席地而坐,轉移話題,“你怎麽回事,說說。”“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檀郎歎了口氣,把碗就勢放在地上,正色不少,“你得和我去趟璧城,大師兄可能真的出事情了。”果然。眾人心裏咯噔一聲,明堂揉揉眉心,隻道:“我們都收拾好了,隻等你出發。”“我們?”檀郎愣了下,看了眼棠仰和方春雪,又轉回去衝明堂道,“都去啊?他去就算了,方姑娘一個女人跟著我們不方便吧。”明堂擺手說:“你別管她,她樂意去。”方春雪見明堂這樣說,暗自鬆了口氣,彎腰撿起那碗收回廚房去了。那邊,棠仰走近了些言歸正傳說:“你們白露師兄出什麽事了?”“我們路上說吧。下午薛家的商隊還要去璧城,商量好了把我們捎過去。”檀郎不答,站起身往屋裏走,半回過頭道,“我回來是取上次留這兒的東西。”他自己走回了上次住的屋內,從床榻的縫隙裏摸出來個小小錦囊,明堂和棠仰側頭看他複走出來,明堂無奈道:“你就塞到那兒,萬一丟了呢?”“原本也沒打算再拿回來了,”檀郎說著,從錦囊裏倒出來一根編好的紅繩,上麵墜著個小巧的山核桃。紅繩很久,顯然是貼身戴了很多年,他把繩重新係回手腕上,笑道,“現在看來,還得最後再用一次。”他衝兩人揮手,那粒山核桃也在細細的腕子上跳了跳,“我得去睡會兒,趕路回來的。”待他走後,明堂才歎氣,感慨說:“他被扔在道館門口時,手腕上纏著那根紅繩。檀郎同我和白露的想法都不一樣,他仍感激父母無養恩,有生恩。也就一直戴著那紅繩。”生而為妖,棠仰並不太理解天倫親情,他聽罷若有所思,遂也沒問檀郎又為何把那紅繩裝在錦囊裏留、亦或扔在了方宅。倒是明堂大致明白,無非是想與過去道個別,卻也終究不舍得隨意丟棄罷了。幾人又檢查收拾了番輕裝,檀郎直睡到商隊過來才被喊醒,他匆忙洗了把臉,四人這就出發了。薛家的商隊得了薛巧巧交待,給他們單獨在隊尾收拾了架馬車,四人沉默不語,車軲轆卻一顛一顛地駛離憲城。外麵寒風刺骨,還有幾天就立冬,樹葉枯黃,趕車的人也把手縮在袖內,無精打采地垂著頭。饒是如此,棠仰仍兩眼閃閃地盯著窗外看,這對他來說,是初次真正地離開。隻是照顧明堂的心情,他始終沒有表現出來。不過明堂太了解他了,棠仰心情不錯,身上那種清雅薄了些,眼底眉梢的意氣風發更顯,讓人移不開眼。也有人和棠仰同樣看著外麵不語。方春雪露出的側臉上戴著白瓷麵具,她不自知地繃著臉,始終一言不發。她和棠仰坐在同側,倆人一個朝左看,一個朝右看,乍瞧著吵了架似的。明堂歎了口氣,直覺此次怕不是要麻煩連連。他拍了下檀郎,問說:“別睡了,講講怎麽回事。”檀郎本來腦袋點著眼皮打架,他打了個哈欠,挺直背,見眾人看過來,思量片刻說明道:“我去到璧城後一路打聽著,大師兄似乎在璧城停了許久,不少人都見過。但他又往哪邊走了,就再打聽不到了。巧的是,我住的客棧恰也是他落腳的,他在那個客棧住了半個多月就沒影兒了。掌櫃的說他連錢都沒結,還是我給結算的。”“那你又去隆城做什麽?”棠仰問說。檀郎重重出了口氣,“有商隊說在隆城見過個嘴角有條黑線一直連到下巴的男人,我就去打聽了,沒有下文。”明堂看了眼棠仰,沉聲說:“既然他在璧城停了半月,就先從那兒尋起看看吧。”檀郎恩了聲算作讚同,手上擺弄著他那紅繩上墜的山核桃。棠仰略一側眼,發現方春雪心不在焉,突然話鋒一轉,問說:“春雪,你跟去璧城是要幹什麽呢?”“啊?”驀地被喊,方春雪一愣,見三人都看著自己,她撓了撓頭,半晌才低聲說,“其實……和那位白露師兄沒關係,我自己有點事,想來璧城看看。”聽她口氣倒像是私事的意思,眾人便都不多打聽了。明堂和棠仰到底知道她多半還是有事瞞著,對望一眼也不提了。璧城距憲城八十餘裏,是本州風景最好的一座城,雖不及憲城繁華,卻四季遊人如織。周邊綠樹成蔭,半麵城池亦環湖而興,遠看似有塊兒玉璧鑲嵌在密林間,因而得了璧城這個名字。可惜眼下季節不對,不然單是沿途美景就夠叫人流連忘返了。商隊趕在深夜前駛入璧城,仍有些酒家掛著迎客的燈籠,但街上很安靜,比不得憲城熱鬧。四人同商隊謝過分別,棠仰兩眼難言興奮,明堂這才想起他亦是初次到璧城來。燈火闌珊,兩人走在後麵,明堂湊近了些,慢慢牽起了棠仰的指尖,輕輕捏了下。棠仰抬目看明堂,他卻在看兩旁商鋪,眼梢淺含著笑意。棠仰反手捉住他手掌,握緊了。四人仍是在白露住過的那間客棧落腳,檀郎這回絲毫沒對要了三間房發表不解,因而當他看見棠仰推門,明堂跟了進去時才愣在了門旁,張口道:“啊?”明堂剛要說什麽,棠仰兩手扶著門板,衝他一笑,把門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