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死呢吃什麽反生香!”沈夢靈有些不耐煩地揮手,竟拒絕了那仙丹。女人也不惱,隻是看了眼生死未卜的明堂,說:“隨你的便。”她說著作勢要收起木匣,沈夢靈劈手整個搶了個過來,將那反生香倒出來就塞進了明堂嘴裏。女人又看了眼軟塌上的孩子,歎了口氣,“無論如何,有些是保不住了。”“什麽保不住了?”沈夢靈一聽,攥著木匣忙追問說。女人想了想,沉聲道:“譬如眼睛。”她頓了下,看一眼沈夢靈,“盒子送明堂了。”說完,她並不寒暄,轉身就走。玉棋子卻再也看不下去了,它心裏隻有翻來覆去的一句話:明堂仙君的眼睛保不住了。明堂眼睛上的白綾纏了很久。剛醒來的時候,他坐在床榻上,一整日也不開口說一句話。沈夢靈同明夷說是因為他魂魄受損,不能打攪,須得慢慢恢複。但被擱在窗台上的玉棋子有了更多同明堂“二人獨處”的機會,它看著白衣的明堂眼上纏著白綾、坐在那裏發愣。填滿他的並不是沈夢靈所言的魂魄受損的空洞呆滯,而是一種比往日更強烈的,落寞。如果我沒有告訴他那棵樹在哪兒,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可惜後悔並不能對現狀有著一星半點的改善。玉棋子被沈夢靈拿到了外麵,他這段時間似乎也很忙,不再向往常一樣窩在洞府裏不出門。玉棋子很奇怪為何沒人責備自己,它鼓起勇氣,問沈夢靈說:“神君,明堂仙君什麽時候才會好?”沈夢靈驀地才想起來這幅棋子是有靈智的。他把棋盒放在案幾上,溫聲說:“快了,等他魂魄恢複,要去趟人間。”“明堂仙君是不是看不見了?”玉棋子聲音越來越低,沈夢靈剛要開口,卻聽見它又道:“我想去人間協助他。”它不清楚沈夢靈會有什麽反應,沒想到,沈夢靈輕輕笑了下,搖著頭說:“他沒有瞎,隻是以後再也分辨不了人鬼神了。”玉棋子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沈夢靈繼續說:“你知道到人間去是什麽意思嗎?意思是你可能再也想不起來你是誰,沒有法力、甚至可能都沒法遇到明堂仙君,也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人間到底是什麽樣子,玉棋子從不知道。可它思考半晌,仍是答道:“我想去。”在這一天裏,明堂拆下了眼上的那些白綾,他並未感到自己同從前有什麽變化,反倒是肩上留下了雷擊一般的黑色傷疤。有些他珍藏的仿佛流沙,他愈想緊握,便愈發飛速逝去。他也不知道,沈夢靈拾起了一顆白玉的棋子,從洞府輕輕揚手拋去了人間。“既然如此,我便賜你一隻白玉眼協助他吧。”從那天起,沈夢靈君再沒下過棋了。他的洞府內仍然沒什麽客人,從前倒還有個活潑些的明堂、偶爾和那副玉棋悄聲說話,如今隻剩下了明夷一個死氣沉沉的孩子,脾氣怪得很,沈夢靈頭疼極了,拿他毫無辦法。正頭疼著教子問題,有個聲音吵吵嚷嚷地進來,邊走邊招呼說:“沈夢靈來來來,來下棋!”沈夢靈一動不動地盤膝而坐,悠悠地說:“下不了。”他指指那副玉棋,“白子少了一顆。”第97章 番外二人間常說天上有條銀河。三山與人間或許確隔著條河,稠白的雲霧隨風慢慢地卷了又散、綿延無邊,便算是條河。明堂沿著江邊慢慢走,對岸不知誰人折一支柳做笛,曲同潺潺慢和。繚繞的煙水霧氣潮潮潤潤的,他的白衣布衫上好像也沾了露,明堂嘴裏銜根碧色的細草,嚼起來有股清甜的草腥味。“小道長,到哪兒去?”身後撐來隻竹篙破開江與霧,船上戴著鬥笠的老伯朗聲道。明堂同那烏篷船一同前行,笑著答說:“往前走,有塘蓮花那兒。”老伯把船靠岸,樂嗬嗬地說:“走,捎你一程。”明堂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道句“多謝”上了船頭。他沒想到那地方還真有些難找,來來去去走了些彎路,倒也稍識了點人間。這裏同三山好似相同之處多於不同,還有些鮮活的熱鬧與塵煙。下船時春霈來遲,兩岸遠闊,老伯隨手將鬥笠取下遞給了明堂。他接過那鬥笠繼續往前,蓮塘在水幕裏看不真切,倒是再遠處有棵青蔥的樹,茂密的葉下尚有一片未濕的陰影。明堂慢悠悠地走過去,真見到了那棵樹,他心裏反倒也沒有什麽,安寧得像是無風的湖。他扶著鬥笠站在沒被雨淋到的葉冠下,這才發現樹後麵竟然坐著個小孩。他不由愣了下,站到了他旁邊。誰也沒開口。說是小孩,其實大抵同明堂年紀一般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稚氣中又有股沉靜凝練。兩人倚著樹幹沉默半晌,那小孩子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褶皺,剛抬頭,一隻鬥笠遞到了眼前。他這才抬頭打量了明堂一眼,輕手推開了鬥笠,說:“不用。”明堂見他不要,也不多言,把鬥笠背在身後,繼續倚著樹幹神遊。原來那小孩子也不是要走,站在雨幕的界限眺望遠方。綿密的春雨中有著並不令人煩躁的,相反,雨聲仿佛在安撫人心。隔過許久,小孩才開口說:“你從哪兒來的?”明堂兩手墊在腦後,想了想答說:“遠處。”小孩也不追問,兩人之間又被沉默填滿。明堂望了眼他的後腦勺,披散的頭發顏色是棕的,尾梢有些打卷。他收回視線,也問說:“你在這兒做什麽?”小孩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許茫然。他轉回頭慢慢說:“等……吧。”“等什麽?”明堂挑挑眉,順著問說。兩人誰也不看誰,小孩安靜了須臾,輕聲道:“不知道。隻是在等著。”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淅淅瀝瀝小了些,明堂上前了半步,站在他旁邊道:“我叫明堂。”小孩恩了聲,仍不看他,輕輕說:“棠仰。”明堂突然有點說不上來的急躁,他撓撓頭,把鬥笠又解了下來。他一手掂著它,一手接了點雨水。涼絲絲的雨落在他掌心裏,在無風的湖麵渾開了圈圈漣漪。“你就當是在等我吧。”明堂把鬥笠塞到他手裏,“下次見。”夜裏,明堂宿在幾裏外的沈夢靈君觀。師父香火算旺,供桌上擺滿了瓜果糕點,他拿來吃大大方方毫不客氣,揮之不去的那股煙氣反而是他平日裏不常聞到的。明堂蹺著腿躺在地上,嘿,香火旺是旺,怎麽頭上的瓦漏縫大得能瞧見月亮呢。也不知白天那個小妖怪在做什麽。不愧是師曦親手種的樹,好像也沒過去多少天,人形化得毫無破綻,比來時路上見到的那些強多了。明堂想著想著,驀地樂了。還挺可愛的。他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明堂是在過後才徹底明白了天上的時間與人間是不同的。他低著頭,手裏攥著個木匣,清淡的香氣飄忽不定,很像是遇到棠仰那天空中的味道。纏著白綾的雙眼刺疼不止,勉強能感到些光影。好像有隻手不停地在臉前晃來晃去,夾雜著沈夢靈的聲音,“明堂,明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客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穀草轉氨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穀草轉氨酸並收藏客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