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怨與執,”梅利插話、又改口說,“不,強烈的願力會更吸引結珠。或許小丫才是結珠真正對人施予的願,所以隻有她吞了符咒。”這樣一說,魃與鬼胎夜襲荒客棧也蒙上了些許是“結珠授意”的猜疑。可惜結珠和棠止都已死了,終究隻能猜測。說來說去,倒不如說眾人其實是在借此找回掌控,盡管他們心裏皆五味雜陳。明堂和棠仰在幻影裏見聞了結珠誕生於世的瞬間那像,那蜘蛛,那廟祝。三者究竟如何成了現在這幅模樣不得而知,隻知,生起他們的竟是“自己”的願。是人,是妖,是鬼是每個自己。是我們在瞬間的詛咒、惡意的祈求。罪惡的祈願竟成了千手諸相的“佛”,我們生起了他,他再來滅我們。隻是一個多麽毫無意義、愚蠢的輪回罷了。第95章 第十七樁往事眾人對付著吃了點東西便各自回房了,趁著空擋裏明堂極簡略的同老貓講了講來龍去脈。他沒想到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貓哭得稀裏嘩啦,心裏也是唏噓不已。老貓蹲在院子裏看橫豎隻看出了物是人非,它是在塵埃落定後才品味出來的。無論是喜子的結局,還是這物是人非都來得太遲。棠仰在屋裏不知鼓搗什麽,明堂總覺得他是故意沒出來的。再低頭一看,貓自己跑了,隻留下他站在院子裏。明堂驀地有些不知所措,接下來要做什麽呢?他慢騰騰地走進屋裏,從背後抱住了棠仰,把下巴墊在他肩頭。兩人都不說話,棠仰一動不動,明堂也一動不動。許久,他才側頭輕輕在棠仰的耳垂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你知道沒有殘魂意味著什麽嗎?”棠仰默了下,才慢慢答,“知道。意味著她還沒徹底消失在世間,或許將有一天,得出個轉世投胎的機會。”“恩。”明堂點了下頭,低聲說:“而且。我們兩個都恰好活得很長。”棠仰不知是不是被他逗笑了,出了一口氣,從明堂懷裏轉過身。兩人對望少頃,他才緩緩笑起來,說道:“還是不要再遇到了。”他含著笑微微合眼,好像有些如釋重負,有些釋懷。明堂也出了口氣,隨著棠仰一笑仿佛安心了。他仍不知道棠仰究竟能否真的釋懷,拿起放下,選擇在他。那是他們糾纏的前半生,也是他自己的前半生。明堂也微微一笑,不再顧慮道:“你怎麽知道根本沒有殘魂的?我點向他眉心沒能抓住殘魂隻是刹那間的事,但你立刻就知道了。”棠仰歪著腦袋回憶須臾,半信半疑道:“就是……那瞬間你想什麽,我好像知道。”這感覺明堂當時也有,不然也不會下一刻提劍時從容不迫。兩人都有點懵,看來看去半晌,明堂心中一跳,“我好像知道了。”他說著,開始解自己上衣,棠仰淡淡道:“你要敢說什麽不著調的話,我就給你一腳。”明堂樂了,指著自己的肩頭說:“你看。”棠仰抱起胳膊一掃,卻不由微怔。原本肩頭那些黑色的雷擊印不知何時顏色變了,成了淺淺的棕色,倒不太像雷擊,反而像是樹根了!棠仰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道:“不會吧……”“恭喜你,”明堂挑眉,“現在隨便走,走去哪裏都行。院裏的梨樹被人砍了也沒事,反正隻要我這兒沒事你也沒事。”原本,即使沒了棠止從中作梗,考慮到棠仰的本體梨樹仍植在方宅院裏,他也還是無法離開憲城太遠太久,畢竟萬一出了狀況趕都趕不回來。而現在,梨樹的根以魂魄移在了明堂身上,即使梨樹有損,也不會再被傷及了。棠仰張著嘴半晌,先是給了明堂一掌,把他給拍懵了,正莫名其妙著,棠仰騰地抱住了明堂。當晚,眾人毅然決定下館子。不但要下館子,還要下最好的館子,下最貴的館子!本以為梅利是不會參與的,吊詭的是她不但參與了,而且還做東請客!反正不是自己錢,借此機會花天酒地揮金如土,錢財這東西平日在梅利眼裏到底是不是土沒人清楚,總之今晚是和土差不多。等酒喝得明堂開始上頭時,檀郎已經出去吐了三回。旁邊趴在桌上的是棠仰,哼哼唧唧不知在念叨什麽,梅利湊過來露出了狐狸尾巴,問明堂說:“求求你了,給我指個方向也好。”明堂手撐著腦袋搖頭,“說不了,我本來也沒你以為的那麽清楚。不過,我有個感覺,你最好別去翻書。”他揉著額角含糊道,“怎麽說呢,我老是感覺紙上是翻不到的,你從口頭裏打聽打聽沒準兒行。”梅利咂摸了會兒,妥協了,重振旗鼓道:“成吧,我明天就出發。”聽到她說“出發”倆字,本來也趴在桌上裝死的檀郎直起身子,口齒不清道:“師師、兄,我也打算、去……去找找白露師兄!”“恩,”明堂點點頭,剛要開口,檀郎轉頭衝方春雪大聲道:“春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話音剛落,桌上靜了,就連棠仰都把頭抬起看了過來。方春雪本來穩坐釣魚台,她反應很慢地“啊?”了聲,意識到自己被點名,顯然並沒有表麵上看著那麽清醒。春雪撓撓頭,答說:“那就去唄。仔細想想,我也一直都在附近沒挪過窩,反正也沒什麽正經事做。”檀郎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唔了一聲倒回桌上。三個“大人”同時歎了口氣。回去時眾人互相攙著,梅利沒人攙,自己扶著牆。不知是不是錯覺,站在陰影下她好像突然老了,不是看起來隻有三十歲的模樣。明堂和棠仰側目又看方春雪和檀郎,好似他倆也突然長大了些,不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眾人各自回屋,明堂把檀郎拖去他的房間,再回來時見棠仰坐在台階上發愣。夜風一吹,兩人都清醒了不少,明堂無聲地坐在了棠仰身旁。夏天就要來了。梨花當然早已敗了,但繼而是葉鬱鬱蔥蔥,也沒什麽好美中不足的。明堂同棠仰一起抬頭看了會兒月亮,才輕聲問說:“有什麽打算?”“沒什麽打算。”棠仰捋了下鬢側的長發,他環顧四周,“興許一把火燒了。”明堂還沒徹底酒醒,驀地也摸不清楚他真真假假,剛想說話,棠仰忽然輕笑道:“其實這院子裏應該燒過一場大火了,不是嗎?”他看過來時笑意盈盈,明堂心中一動,棠仰仍是笑著頷首,雙掌合十閉上了眼,輕輕道:“仙君,仙君,小仙君。再來見我。”他偷睜開眼睛瞄了明堂一眼,明堂把腦袋枕在他肩膀上笑說:“你打開那個木匣了?”“哪有空呀。”棠仰放下手,“隻是該想起來的,突然就想起來了。原來我許過這麽多願呀。”“來晚了。”明堂說著,撒嬌似的,兩手摟住他腰。“原諒我吧。”待遠天翻出紅日,塵埃也落定,歸根的樹離開了土壤也有歸宿,客將是天下的客,春盡夏初,便往遠山去吧。客不必再問前途,因為必有歸處。蟲鳴鳥叫下另有嘰嘰喳喳,院子裏彌漫著春日的和緩與喧鬧。梅利來時肩膀空空蕩蕩,走的時候卻背了個小行囊。她還是那副臉色,頭也不回就邁步,身後立著四個人。梅利渾身不自在,立在門口終於停了,她回過頭,發現四人臉上輕輕淺淺的笑意。方春雪高舉著胳膊招手,梅利頓了下,抬手揮了揮,“走了。”她猶豫了下,有點將信將疑的,“再會?”“再會。”四人異口同聲道。送走梅利,晌午時方春雪和檀郎業已收拾好了東西,明堂棠仰把倆人送到門口。檀郎正色道:“那我們走啦。找到白露師兄了,就想辦法帶個信兒。”明堂點頭,他和棠仰都有點憂心忡忡,剛想再囑托幾句,春雪站定了朝著兩人一揖,說道:“姑爺,棠仰,謝謝你們。”明堂同棠仰對望一眼,笑了。他把剛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方春雪抬頭又傻樂,大聲道:“過段時間見!”來的人又走,兩人心裏免不了空落落,但好在走的人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