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等天色暗去,就點香請神,請他捉拿金丹桂。白準做完這些,身上乏力得很,仿佛一大半的精氣神都被眼前的紙紮給吸走了,他連回房都力氣都不肯用,眼睛一闔,由兩個紙仆抱他進屋。白準閉目養神,隻盼金丹桂今夜就出來,讓無常用勾魂鎖鏈,趕緊將她帶走。霍震燁被扔出門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笑起來,紙鐐銬能變成真鐐銬,紙人能變成真人。這事比他想像中的還更有趣,他站在白家小樓門前笑了兩聲,笑完又敲敲黑漆門,隔門對白準說:“明天給你帶意大利冰糕來。”餘慶裏有人家探出腦袋來,看見個衣著考究的年輕男人,在白家門口又笑又說話 ,長得這麽英氣,難道是個瘋子?霍震燁拍拍身上的土,晃著步子出餘慶裏的長巷,坐進車中對司機說:“去捕房。”大頭也該問出口供來了。大頭還真問出來了,像他這樣沒背景的華人巡捕,在租界裏除了肯幹之外,沒別的路子能升官,好不容易碰上霍震燁,他幹勁實足。很快就排查出收錢賣房間號的服務生,那服務生嚇得麵如土色,他不光賣霍震燁的房間號,他還賣了好幾個公子哥的房號,給錢多的還會替人開門。“這種事情又不稀奇的嘍,送上門的肥肉,還會有人不要吃啊?”他收錢收得開心,第二天出了血案,被叫到捕房問話,但他什麽也沒說,還嚇得請假在家呆了三天。眼看沒人問到,這才放心回來上班,誰知還是被捅了出來。沒人知道他賣房號,難道是鬼說的?除了服務生,大頭還問了蘇曼麗的丫頭老媽子,說她平時就看不起金丹桂,後來金丹桂的票數上來了,威脅到她的排名,她又視金丹桂眼中釘。大頭問:“霍公子,這個有沒有用啊?”“有用,腳印采集和指紋采集結果出來沒有?法醫的驗屍報告呢?”“報告還沒這麽快,腳印指紋還在采集。”這裏是公共租界,英國有一套,美國人也有一套,兩種指紋對比的方法都要做,宋總催了又催說是明天拿到結果。“霍公子,就算采集出來了,要拿到哪裏去比對啊?”蘇曼麗不像金丹桂,金丹桂是又貪財又貪貌,蘇曼麗隻貪財,年輕英俊但沒錢的,她從不交往。供養她的那幾個熟客,不用對比,大頭都知道結果,肯定不會是他們,那幾個人肚大腰圓,根本爬不上屋頂。霍震燁突然問大頭:“你說,這道士作法捉鬼是不是得在晚上?”大頭怔住了:“啊?那應該是在晚上吧,白天鬼也不出來啊,不對不對,這個世上哪裏有鬼啊。”他說完好奇問道:“霍公子,您問這個幹什麽?跟這案子有關係嗎?”霍震燁拍拍大頭的肩:“沒關係,瞎問問。”說完拿了點錢給他,“報告出來之前,咱們也沒別的地方要跑了,你拿這個請兄弟們吃飯。”大頭不肯收錢,霍震燁就說:“你就當是替我請的,我晚上還有事兒,就不陪大家了。”說完他出門去,等到天色將暗的時候,再一次敲響了白家門。阿秀不開門,霍震燁也不著急,他看著手表,五分鍾敲一次,敲完就說一聲:“白先生,我來給你送禮了。”每敲一次,他嘴角就再咧開三分,把白準攪得不得安生。他輪椅滾到外間,一個一個打量滿屋子的紙人,想挑個強壯的出去,把霍震燁狠狠揍上一頓。“白先生?開開門。”霍震燁聲音恭敬,表情散漫,倚在門邊,伸手想摸煙盒。門“呯”一聲彈開,霍震燁跳開一步,好險砸在他臉上,他摸摸鼻梁:“白先生親自給我開門啊。”“滾進來!”白準說完轉身進去,霍震燁一趟一趟的搬東西。先是答應了白準的意大利冰糕,然後又搬進來一台大喇叭留聲機。“這個是冰糕,比冰棒軟些,比冰淇淋硬一點,你嚐一嚐。”盒子一打開,涼絲絲的奶香味鑽進白準鼻尖。因為冰糕容易化,霍震燁還買了一桶冰,用油布隔著冰糕盒子,做了個簡易冰箱。他還帶了全套的西式茶點餐具,給白準切了一塊,擱在燙金小瓷碟裏,一隻小金勺放在一邊:“白先生請。”白準看他一眼,鼻子裏哼出一聲,要是不好吃,還把這人扔出去。“要不要給這位小姐切一塊?”白準微眯著眼睛,舌尖刮著醇香奶霜,揮揮手說:“她不用。”霍震燁又搬來留聲機:“這個插上電就能用,《滿江紅》《天門陣》你想聽哪段就能放哪段。”他下午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兩個紙紮的嶽飛穆桂英了,一麵驚歎白準的技藝,一麵又覺得他這人怪有趣。對誰都擺出一張生人勿近的麵孔,可又這麽怕寂寞,紮紙人擺出唱戲的樣子來,跟小孩子玩小兵人也沒什麽差別。白準不會用這東西,他也不問,想著等霍震燁走了,就把這東西扔到閣樓上去。他吃完一塊冰糕,示意阿秀再切一塊。冷淡問道:“說吧,你又想幹什麽?”霍震燁說:“告訴我,我們在哪裏見過。”白準瞥他一眼,他雖然不記得他了,可這癩皮狗的性子倒沒改。“你不說,我就天天都來問,問到你肯說為止。”他偏要問,白準就偏不肯說,又哼一聲:“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