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準輪椅滾到廚房, 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桔子口味的。霍震燁跟在他身後:“那人誰啊?”一邊問一邊接過汽水瓶子, 用牙咬開瓶蓋, 再遞回白準手裏。白準嘬了一口,沁涼爽快,他眯著眼打了個嗝:“是我師兄。”……“你還有師兄?”他還以為白準這古怪脾氣,是不會有同門的。“我入門晚, 師父收下我時,他已經能獨當一麵, 我拜師幾年之後, 他就自己出去闖蕩了。”“那怎麽是你當門主?”白準眼睛一眯:“我比他強。”霍震燁摸摸鼻子,覺得自己就不該問這個問題。“他回來過一次,”白準像是想什麽, 嘴角微帶一點笑意,“我師兄以前對我是很好的。”他那時才剛入七門,什麽也不懂,但一入門師父就替他開了眼,已經能看得見那些東西了。七門司調和陰陽,撫慰亡魂。師父又是個什麽都愛管的爛好人,什麽鬼求上門,他都要超度,一到夜裏就不得安寧,窗戶上飄著吊死鬼,水缸裏浮著淹死鬼。“那時候我們還住鄉下,四麵都是農田,別家院子有門坎,我們的沒有,怕他們跳進來不方便。”鄉下人家若是夜裏聽見“篤篤篤”的敲門聲,千萬不能開,說不準是鬼想門坎。霍震燁本想問問什麽“他們”,回過神來籲了口氣。“你知不知道最煩的是什麽鬼?”霍震燁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你說。”“最煩的是癆病鬼,咳嗽個不停,偏偏一咳嗽就吹冷風。”白準最怕冷,到哪兒都要抱著小火爐捂手。分明是厭惡的口吻,可又帶些笑意,霍震燁想他應該是很喜歡那段時光的。“是他帶我入的門。”師兄十七八歲,夜裏陪他一起睡,偶爾還給他去集上買糖人。“那後來呢?”霍震燁幹巴巴的問。“他出門大半年,本來是曆練,可很久才回來,還跟師父大吵一架,自己跑出去了。”“為什麽?”白準搖頭:“不知道,師父到死,也沒告訴我。”他繼承了七門,還以為師兄怎麽也會回來給師父上柱香的,可他沒有。這就是為什麽,柳二說要給韓三燒柱香磕個頭,白準願意替他畫一張臉的原因。白準竹輪椅滾到天井前,目光幽幽望著那個紙紮的清朝丫環,抬抬手:“燒了吧。”霍震燁把那紙丫環點燃,丫頭的綠衣紅褲因火光“簌簌”細響,倒像衣裳摩擦發出的聲音,“嗶啵”一聲燒成兩斷,成了一堆灰。眼看落日一點點滑下去,餘暉消失在城隍廟大殿的簷翹後,白準進了廟門。廟祝穿件藍袍,早早就等著白準進來,恭敬迎他:“七爺,東西都預備好了,勞煩您。”白準頷首:“知道了。”廟祝看了一眼跟在後麵的霍震燁,有些吃驚,每歲三巡的紙獻,都是白七爺一人紮的,怎麽今天還多帶了一個人來。可他看白準並不解釋,也不再問:“給您預備了足夠的細蠟。廊下有爐子燒著熱水,東西都是幹淨的。 ”說完就順著長廊離開前殿。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經擺好了紙竹香案,案上還插著一根細長細長的蠟燭,四下廊中都點起油燈,殿內殿外燭影幢幢。霍震燁將白準推到竹紙邊:“我能替你幹些什麽?”白準指指地上竹條:“劈竹絲。”“有用?”“沒用,讓你練手罷了,你一個學徒,還想沾手迎神獻紙?”嗬,還嫌棄他手笨,霍震燁的刻章可是連霍老頭子都要讚一聲好的。但他老老實實低頭拿起竹刀,學著白準的樣子,劈下一根竹絲。白準的竹輪椅滾到香爐前,先點香敬神,再用香點燃那支長蠟。燭光的一點微光,在空地前投下一個光圈,光圈正中就是白準。他先取長竹條,立骨。竹條在白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憑著他的心意彎曲、轉折,一根纏繞一根,根根竹條很快就紮出底盤身架。竹骨立好,就是畫絹衣。神像紙獻用的不是普通紙張,而是輕絹,要勾雲畫符,貼金帶閃,絹衣才是最費功夫的。霍震燁就坐在石階上,一邊劈著竹絲,一邊抬頭看向白準,他在那個淡淡的光圈中,指尖翻飛,目光虔誠。似乎就要與那光圈融為一體,圈中除了燭火風聲,再沒有別的聲音。霍震燁舔一舔唇,他打破這寂靜:“你要不要喝熱巧克力牛奶?”白準剛拿起輕絹,突然聽見霍震燁的聲音,恍惚回神。每次這個時候,前殿悄無人聲,除了神像燈燭,隻有他一個人。他側臉看向霍震燁:“好。”霍震燁找來爐子升火煮牛奶,又往小爐裏扔了兩塊巧克力,很快巧克力的香甜味就從壺蓋溢出來,衝淡了殿中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