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準看他油嘴滑舌, 抽出細竹條點點他:“去, 給為師買碗小餛飩。”縐紗的皮子,裹一點點肉茸,他早上起來熱騰騰的吃上一碗, 胃裏會舒服些。霍震燁萬萬沒想到他當學徒的第一天,第一個任務是給師父買小餛飩,但他立刻笑起來:“那師父要不要嚐嚐廣州茶樓的鴨絲粥?”如今粵菜館子在上海灘十分風行,蒸的各種肉餡餃子,還有甜餡包子,白準肯定愛吃。白準果然滿意點頭,這樣知情識趣,才算是好學徒。白七爺的嘴是很叼的,沒味的淡白粥從來不肯喝,可隻要連吃兩天餛飩,他就又不愛碰了,廣式粥花樣繁多,正合適“白老太太”。霍震燁白準預備了一桌,自己咬了個包子,結果白準每樣嚐一點,嚐完又問:“這包子,是什麽餡的?”霍震燁歎口氣,把包子從中間掰開,露出裏麵的肉餡丸子,整個兒撥到白準碗裏,自己把包子皮給吃了。白準用一根筷子戳著吃,從別人嘴裏奪的食,總要更好吃一點,他一邊吃一邊說:“那人是衝著我來的。”果然如此,霍震燁猜到了。“死對頭?有節過?還是……看你不順眼?”就白準這個脾氣,能瞧他順眼,估計也隻有他霍震燁了。“都有可能。”霍震燁本來在喝茶,差點嗆一口,沒想到他對自己的人緣倒還有個正確的認識。白準又咬一口肉餡 ,慢條斯理瞥一眼霍震燁,那隻紙靈好不容易養了一年。小混混三個,童男四個,湊足七條人命,就能成氣候。可偏偏被霍震燁打斷了。“你看我幹什麽?”霍震燁問。白準收回目光:“就覺得你這人,命是真不錯。”四條人命的功德,他一口氣就賺足了。霍震燁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過獎。”白準眉頭微蹙:“今夜我就要進廟了。”迎神賽會的紙紮個個高大,要在城隍廟中紮好,到了日子,城隍爺出巡,這些紙獻先抬出來開道。繞四方厲鬼壇,最後在神前燒化。“我去找他。”霍震燁兩口嚼掉包子皮,站起來準備出門去。“你?”白準掃他一眼。霍震燁輕笑一聲,他拿出一隻小巧的方盒子,指尖一彈,盒蓋打開,銀盒中“簇”一聲燃起火苗。“我分析過了,那個東西不是被我槍聲嚇住,是被火藥味嚇住的,它怕火。”何況還是這種輕易不會熄滅的火。算他有點小聰明,白準低頭喝了口鴨子肉粥。霍震燁剛打開門要走,小黃雀就又跳上肩頭,他問:“你也要去?”小黃雀輕跳一下。霍震燁笑了:“行,就帶你去。”說完望著門內的白準笑,白準知道他在看他,但他一眼也不瞧過去:“趕緊滾。”霍震燁咧著嘴,晃著步子,笑盈盈的滾了。他開車到三官堂路。這一整條街都是做喪葬用品生意的,有賣棺材壽衣的,有賣錫箔元寶的,還有賣各樣紙紮的。紙紮店門前掛著元寶花籃,擺著金童玉女,紙人臉上點著團團的紅暈,有的粗糙有的精細,紮什麽的都有。大戶人家辦喪事,連鼓樂隊都要一並紮好燒過去。看了白準做的紙紮,再看看這些,霍震燁無端想到矯情的新派詩“沒有靈魂”。他一塊塊門牌仔細搜尋,七十五號,七十九號。七十七號。七十七號大門緊閉,霍震燁往隔壁鋪子裏一轉,問隔壁的老板:“七十七號怎麽不開門?”老板疑惑的看著他,看他一付有錢人家公子哥的打扮,問:“你是找老周?你是老周的親戚?”霍震燁從煙盒裏掏出煙,遞給老板一支,老板擺擺手:“不用,幹我們這行的不抽這個。”店中滿是紙紮,就怕一點火星燎著了。“老周年紀大了,回鄉下了,這鋪子又租出去一年多了。”老板倒也實在,一條街上都是做紙紮的,看的就是誰手藝強,貴有貴的賣法,便宜也有便宜的銷路。一年沒開過?那宋福生夫妻是在哪裏買的紙紮人?霍震燁走出店門,走到七十七號店門前,緊緊支起的木板上還貼著一年前轉讓旺鋪的紅紙,紅紙已經褪去顏色。看上去很像是一家空關著的店鋪。可這門前,也太幹淨了。霍震燁湊近了看,紅紙雖然褪色,但木板縫間一點浮灰也沒有。他在查看這門麵的時候,小黃雀突然飛起,尖喙猛地往裏一啄,木板門後有紙竹輕響,這裏麵果然有東西。霍震燁到隔壁店中借個電話,把大頭叫來了:“你替我查查,這間鋪子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