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村裏就會下雪, 山脈竹林白茫茫一片。家裏升著火堆烤火,師父會在火裏放上幾隻紅薯白薯, 白準一邊烤火一邊等著紅薯烤好, 用粗竹枝把烤好的紅薯扒拉出來。師兄會裏麵挑一個最大的掰開,吹著氣把裏麵的紅心給他吃。“你等著。”霍震燁捧著兩隻烤紅薯去廚房,沒一會兒捧著個托盤回來了。兩隻烤紅薯已經從中間切開, 托盤上放著奶油、黃油、細白糖、蜂蜜和果醬,刀叉齊備,往白準身前的茶幾上一放。“你嚐嚐。”霍震燁搓著手,拿小銀叉子叉了一塊,沾上奶油送到白準嘴邊。白準張嘴吃了,烤紅薯的甜和黃油的香在屋中混合,就像是他小時候過的那幾個冬天,但又比那些冬天添了更多一點甜味。“這個是點心,我還讓劉媽做了醃篤鮮送來,吃了甜的再吃點鹹的。”白準越吃越少,今天難得對烤紅薯有興趣,霍震燁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看他吃了半隻烤紅薯,竟有種哄孩子吃完飯的成就感。白準每種口味都嚐了嚐,他吃第一口時就想起他夢見什麽了。夢中那片山水和竹林,就是靈官村,師父的埋骨地,他突然抬頭問:“是不是快冬至了?”霍震燁一怔,拿起包紅薯的報紙看一眼,算算日子,還有三天。“還有三天過冬了,你有什麽要準備的就告訴我。”七門也許有祭冬至不一樣的規矩,反正不論什麽,都不能讓白準再操心了。白準低頭算算日子,師父離世到今年正好七年了。“到時候把小金寶請來,彈一段《白蛇傳》。”“師父原來就愛聽她彈唱?”霍震燁算了算,年歲對不上,小金寶最多十六七,白準師父走之前,她就算學了琵琶,也還沒出師呢。“原來是聽她師父唱的,叫玉如意。”現在想想,這個玉如意大概是師父的老相好之一。“好,我這就打電話,冬至那天請她過來。”霍震燁打電話去長三堂子,那邊卻說:“有位爺已經下了定錢,請小金寶那天去彈唱。”“也是冬至?”霍震燁皺起眉頭,就算是冬至祭祖,也都是請戲班子唱大戲,哪有請堂子裏的姑娘去彈琵琶的。“可不就是冬至那一天嘛。”那日子生意也淡,哪家的爺們那天不回去祭祖宗的,對方花了大價錢包下小金寶。本來長三堂子有規矩,不是熟客,不出堂子,可再大的規矩怎麽抵得過十根金條。那可是十根金條,再養一個小金寶都夠了。白準聽見,目光一沉。霍震燁幹脆直問:“那個人是不是自稱姓白?”對方笑了:“喲,原來二位爺還認識。”怪不得這癖好都一樣呢,說不定是有錢人鬥氣,他們在這行當裏幹久了,什麽古怪的人都有。霍震燁掛掉電話,狐疑問到:“是白陽?他為什麽要做這些?”他甚至還知道白準的師父愛聽評彈《白蛇傳》。他這些日子把心思全放在建城隍廟上,報紙上連番報道,青幫鼎力相助,各界人士也被發動起來,建築圖紙更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黃道吉日,開始動工。白陽躲在日租界裏不出來,在那裏有日本人給他撐腰,但他得罪了四門,四門主總會找他麻煩。白準悶聲咳嗽,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能不與白陽正麵衝突,那就最好。霍震燁送上溫茶給他潤喉,白準喝了兩口平氣說道:“不用管他。”紮個彈琵琶的美人燒給師父也是一樣。霍震燁替他拍背,心中焦急萬分,臉上卻很輕鬆的樣子:“那就不管他,我們要不要也過過洋人的節,聖誕節也挺有意思的,咱們裝飾庭院,弄個拉車的雪橇擺在院裏怎麽樣?”白準目光嫌棄,看霍震燁興高采烈的樣子,下頷一點:“行吧。”“我今天還買了台鋼琴,明天就送過來,你不知道吧,我還會彈鋼琴,我彈給你聽。”他怕白準灰心喪氣,想著法子哄他高興。白準好像是煩了,但隻要霍震燁提出來,他就不拒絕:“彈得好,賞你一塊大洋。”“一塊?我給人彈琴,怎麽也得討點別的好處吧。”一月一日動土建廟,算起來也沒幾天了,給工匠加錢,怎麽也得讓他們先把大殿給修起來,讓城隍爺有地方安身受香火。阿秀靜靜站在門廳後,聽他們說完話,轉身進屋去。冬日清晨,郵差騎著自行車,穿進餘慶裏的長弄堂,一邊打鈴一邊叫:“吳太太掛號信。”送了一圈,郵包裏還有最後兩封,一封是吳家的,還有一封是是寄給白家的,自從他負責這個片區,白家就沒收過任何信件郵包。但白家小樓早就沒人住了,搬去了哪裏,這些鄰居也沒人知道。城隍廟大火,燒塌了半邊的房子,熏黑了餘慶裏另一半屋子,白家有錢,自然搬走了。吳太太收了信,郵差隨口問:“吳太太,你曉不曉得白先生搬到什麽地方去啦?”吳太太搖搖頭:“我哪裏知道,這裏一片都搬空了,下個月我們也搬走了,到時候我把地址留給你。”郵差下樓要走,小燕背著書包叫住他:“我知道白家搬到什麽地方去了。”阿秀給她一個地址,說她們還能繼續來往,但她們交往變得越來越少,小燕還沒長大,而阿秀突然就長大了。郵差騎車去租界,敲響白公館的門,霍震燁打開門,看見信是寫給白準的,還有些奇怪,等看見寄出地址,他把信揣進口袋。給了郵差一疊小費,拿著信上樓叫醒白準。白準一夜都沒睡安穩,在震燁懷中翻來覆去,他才剛睡下就被拍醒,眼睛都未睜開:“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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