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先生寫封信,不費多少功夫。”婦人說,“白天我來不了。”徐先生一輩子要清名,他聽見婦人白天來不了,拍桌子怒起來:“要是不正經的信,我可絕不寫!”一陣冷風吹開木窗,山風雜著碎雪吹得他酒醒了大半。婦人還站在他麵前:“煩你寫信,寄去上海。”徐先生不耐煩了,他抬頭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人,大半夜竟敢這麽放肆,抬頭一看,嚇得整個人一仰,腦袋差點兒磕在床板上。“三……三姑。”譚三姑喪事上用的挽聯還是他寫的呢!譚三姑陰著臉看他,徐先生這樣想起來,譚三姑那可是出了名的脾氣差,對男人女人小孩子,全都一個樣。活著的時候這樣,死了隻怕更凶了。徐先生在給譚三姑寫挽聯的時候,留了一筆,村中女人誇她的話,他都沒寫,一個女人就算會瞧些婦人病,那也不能吹得跟神醫一樣,至多就是醫婆。他跪在地上給譚三姑磕頭:“我枉讀了聖賢書,我明日便給您寫一塊牌匾,再世華佗。”譚三姑一鼓冷風吹醒了他,她這下不再客氣了:“起來,誰要你的匾,我要你寫信!”“寫……寫什麽信?”“我說一個字,你就寫一個字,按地址替我寄出去。”譚三姑說完,桌上已經鋪好了紙筆,墨條憑空在硯台上轉動,磨起墨來。徐先生怕得四肢僵硬,他年輕時候也不是沒做過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美夢,漂亮的妖精就算了,死掉的老醫婆,他可惹不起。按譚三姑說的,寫了一封信,按地址寄給白準。“你沒說謊?”霍震燁問他。徐先生哆哆嗦嗦走進屋中,拿出一塊藍布帕子,交到白準麵前:“這是,這是三姑給的。”帕子裏包著一塊銀扁方。這是譚三姑頭上的,他哪敢用啊,他又沒老婆,這扁方一看就是婦人頭飾,真要用了,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怪不得那紙上有恐懼的味道。白準隻看一眼,就認出是譚三姑的東西,他接過扁方,掏出兩個銀洋給徐先生:“三姑葬在哪裏?”徐先生又想收又不敢,但這活人東西,總比死人東西要安全,他指指山腰:“全都在那兒呢。”“全都?”“差不多一個月前,接連下了幾場大雨,山塌了一塊,泥水衝到墳場,撈出來的棺木全都停在靈官廟裏。”大家又是作法事安靈,又是燒紙祭祀,整個村子燒紙馬紙紮,獻給山神亡靈。譚三姑沒有子女,她鬼魂找來,沒要供奉,隻要寫信。“多謝你。”白準難得對人如此耐心,說完轉身就走,霍震燁緊跟在後。天已經完全黑了,山中古木森森,夜間寒風一吹,零星下起細沫似的雪來,徐先生望著漆黑山道,看在那兩塊銀洋的份上,將門開了一會兒。好照亮他們上山的路。靈官廟中停著幾十具棺木,瑩瑩一點燭火的光亮照見幾案上幾十塊牌位。白準在廟前頓了頓,對霍震燁說:“你在外麵等著。”霍震燁不答應,他在來的路上就用銅錢看過了,銅錢孔外,廟中一片寂靜,銅錢孔內,每個棺材上都坐著一個人。就算知道白準不怕,他不會讓他一個人進廟去。白準低頭咳嗽一聲:“隨你。”雪沫慢慢落下,落在廟前積起淺淺一層,白準看見個藍布衣的老婦人走到他麵前,對他說:“你師父不見了。”作者有話要說:  三姑:鬼來信,見過沒第112章 訪骨懷愫/文霍震燁透過銅錢孔, 看見譚三姑隔著廟門站在白準麵前,她半點不似徐先生口中那樣凶惡, 隻是臉色凝重。看白準低頭咳嗽, 譚三姑還悠悠歎了口氣。一陣陰風吹過廟門門坎,吹起地上的雪沫。白準身上裹著件毛皮大衣,還是被風吹得低頭咳嗽, 霍震燁脫下自己身上這件,給白準蓋在腿上,把他抬進廟門。在廟中升火,兩人坐在火堆邊,聽譚三姑說靈官村的事。靈官村的墳場, 是藏風聚氣的好地方,村中人死後都葬在這裏。泥石一來, 把大半墓穴衝壞, 泥漿水泡著棺材蓋兒往山下滾,村裏人撈了好些天,還是沒找齊全。村人都說是這是山神顯靈發怒,又是殺牲祭祀, 又是重修山神廟,這些找回來的棺木, 全都停在靈官廟裏, 等山神平息怒火,再一起落葬。譚三姑死後成鬼,還住在她以前的住的小竹屋中, 別人有子孫找回棺木屍首,她滿山飄蕩找自己的棺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那具,卡在石縫和木樹間,隻差一點就要滾下山坡,粉身碎骨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又找白琪的,靈官村隻有她知道白琪埋在哪兒,每到清明冬至,她都會給白琪掃墓,供些水酒。她飄出去很遠,都沒找到白琪的棺材,在快出村口的溪流下遊,才找到了白琪的棺木。隔了幾天,溪流中的水已經清澈起來,被溪中大石墩卡住,隨著水流,一撞一撞,就快撞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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