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有的斷手、有的斷腰;有的腦袋凹陷,臉部扁平;有的肚子大開,腸腸肚肚落了一地;還有的吊著舌頭,腦袋比身體大了一圈,像個要爆炸的氣球。 這幅畫麵單看都夠可怕了,更別提全部聚在一起,跟打算開個狂歡派對似的,哪怕是林皓仁見慣了各種離奇死相,此時也忍不住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魂魄們茫然遊走,彼此從對方身體裏穿過去又穿過來,毫無“禮貌”可言。 此時感覺到活人的氣息,循著本能齊齊轉頭,死狀各異的臉望向門口的林皓仁,凝固不動了。 林皓仁心裏咯噔一下,有不好預感。 果然,下一秒,百鬼齊開嗓,給他來了個“鬼嚎大合唱”,尖銳淒厲的聲音穿透耳膜腦仁,林皓仁一個踉蹌,眼前一黑,就感覺耳朵上突然落下涼意,白影雙手虛虛蓋在他耳朵上,竟是將那可怕的聲音隔絕了開去。 雖然沒達到完全屏蔽的效果,但也讓林皓仁舒服了許多。 林皓仁忍痛時不慎咬破了腮幫內側,嘴裏出了點血腥味,他餘光瞄見白影的側臉,劉海太長,始終遮蓋在對方眼前,隻能看見高挺的鼻梁,略消瘦的臉頰——輪廓由於過於明顯立體,顯得盛氣淩人。 林皓仁舌尖頂了頂腮幫,不著邊際地想:這人平日是不理發嗎?還是就喜歡這種造型?不影響視力嗎? “陣眼在中間,我引開它們。”白影低低道,“你去破壞掉它,隨便用什麽方法……” 白影看了眼林皓仁的嘴:“吐一口血沫子上去也行。” 林皓仁:“……” 白影的手指虛虛撫摸過林皓仁的嘴唇,冰涼的感覺令林皓仁一個激靈。那手指自然是碰不到他的,卻令他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心悸。 他猛地後仰,白影卻已經衝上前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下次別咬自己了,多讓人心疼。” 林皓仁心裏罵了一聲,一雙濃眉豎起,拉起的衣領半遮在下顎前,顯得“殺氣四溢”,仿佛是被冒犯了的幫派小頭領,隨手就能摸出一把西瓜刀來。 下一秒,林皓仁從口袋裏摸出了紙巾,在嘴上用力擦了擦——雖然沒被碰到,但冰涼的觸感卻讓他不舒服極了。 白影仿佛背後有眼睛,輕笑了一聲。 * 天台上的煞氣被突然闖進的生魂攪亂了,它像是知道該怎麽帶領這群茫然無措的孤魂,卷起一陣微弱藍光,裏麵混合著雷電從地麵彌漫開來,像是某種脈絡,瞬間就布滿了地麵和牆壁,連欄杆上都微微閃著淡藍的光。 魂魄們像是被這些光困住了,驚慌地轉了一圈,被趕羊似地往角落趕去。 天台正中的陣眼露了出來,周圍簡陋地圍著一圈紅磚,裏麵護著一方小天地:居然是一張試卷的背麵,用紅筆畫著複雜的陣法符文。 林皓仁:“……”這也太簡陋了! 一圈一圈的淡光從內往外,漣漪般地擴散,外圍的濃霧有節奏似地跟著那擴散的漣漪裏外呼應。 林皓仁踢開紅磚,伸手要將試卷撕碎,還沒碰到,一聲淒厲鬼嚎從腳下傳來。 林皓仁反應極快,立刻原地跳開,先前被白影打散的“假林皓仁”卷土重來,一張臉死氣沉沉,陰氣森森,雙目含怨帶憎,從樓下直接竄了上來,陰風卷著濃霧,一時讓人睜不開眼。 林皓仁被風掀了個跟頭,白影閃身擋在他身前,嘴裏喃喃念了句什麽,手心裏泛起雷光,同地麵的淡藍色脈絡相呼應,朝假林皓仁飛快圍了過去。 “這家夥有點本事。”白影道,“被我重傷兩回,還能回來。” 林皓仁在呼嘯的陰風裏喊道:“這是厲鬼嗎?” “現在還不是!”白影道,“陣法加重了怨氣,它會將周圍的孤魂野鬼一並吞噬,有一定幾率成功。” 林皓仁轉頭看了被趕去角落的迷茫孤魂們一眼,皺眉:“你的意思是,這些是食物?” “我之前也不知道這陣法究竟要做什麽。”白影躲開陰風化為的利刃,就地一滾,發梢紋絲不動,手裏甩出一片雷電,劈啪閃光從上往下打中假林皓仁,道,“現在看來,估計就是它幹得好事。也許是白日附身在哪個老師身上,弄了這東西,晚上就來吃宵夜!” 林皓仁:“……”神他媽吃宵夜。 孤魂野鬼無依無靠,地府也不收,但它們沒做過什麽壞事,不過是等著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漸漸消逝。 原本就夠淒慘了,現在還要被當做食物? “這東西能化為看見過的人,樣貌身形動作完全一致,恐怕不是普通的小鬼。”白影收手,站直身體,見那假林皓仁終於維持不住,漸漸如蠟燭融化般化了一地,五官脫落,渾身雪白,軟成了一灘爛泥。 “那它是什麽?”林皓仁瞬間職業病發作,腦內不由自主地開始搜集素材,“它變成厲鬼是想做什麽?有想報複的人嗎?” “也不一定是想報複誰。”白影走到那灘爛泥前蹲下,仔細看了看,“可能是某種地縛靈,時間太久,忘記了自己本來的身份,又被人不知情地請了過來……” “請過來?” “筆仙、碟仙……你小時候沒玩過嗎?” 林皓仁了然點頭。 “一隻忘了前事卻不甘心的野魂,被賦予‘半仙’之名,便自以為真能成仙成聖。”白影冷漠地輕笑一聲,“想太多了。” 林皓仁忍不住看了白影一眼,對方一改先前溫柔深情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起來,卻是比它裝腔作勢時真實了許多。 林皓仁見那東西被白影壓製的動彈不得,趕緊走到陣眼前,撿起試卷撕了個幹淨。 擴散的漣漪驟然一停,然後迅速往回收,四周的濃霧像被某種力量卷吧卷吧成了個漩渦,直接帶走,很快就消失無蹤。學校牆外的路燈悄無聲息地照了進來,牆外的人聲、車聲都能聽見了。 仿佛突然落到了實地,回到了人間。 林皓仁心裏提著的一口氣猛然鬆脫,腳下發軟,再回頭看,那些茫然的孤魂野鬼也慢慢散開,有的原地消失,有的鑽下樓去不見了。 臨時“集會”被解散,教學樓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黑是黑了點,卻不再鬼氣森森。 林皓仁轉頭時,正看見白影手心一攏,將那灘爛泥收在手心圈成了一小團發光的球。 “你不是說附身對它們沒好處嗎?怎麽又……你打算怎麽處置它?” “鬼會做什麽,人的邏輯怎麽能想得清?”白影有理有據道,“當然是渡化了。幸而還沒真的傷到人,唯一的受害者也隻是驚嚇過度。否則隻能讓它永世不得超生了。” 林皓仁心尖一抖,感覺白影說出“不得超生”幾個字時帶著無法形容的森冷之感,凍得人心頭一哆嗦。 他摸了摸鼻尖,道:“這事就算完了吧?” “感謝幫忙。”白影道,“改天請你吃飯,說到做到。” 林皓仁擺手:“別了,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你也別來找我。這種事此生經曆一次足夠了,多了對心髒不好。” 白影笑起來,也沒再多說,躍上天台欄杆雙手插兜,月光從雲層裏落出來,灑在它白得透明的發尖上,仿佛蒙了一層輕紗。風吹起林皓仁的衣擺,發絲微動,那白影卻像定格的畫麵,快要融入夜色裏。兩人遙遙對視,林皓仁心頭泛起古怪的感覺,仿佛這場景似曾相識。 未等他想清楚,白影抬手一揮,往後一倒—— 林皓仁心頭無端一空,瞳孔驟縮,不由自主跑到欄杆前往下看。 那白影卻早已消失無蹤了。 ※※※※※※※※※※※※※※※※※※※※ ^_^第8章 “半夜三更翻學校圍牆?啊?像話嗎?這是一個成年人應該做得事嗎?” “你不是第一次來了!白天我就在監控裏見過你!你承認嗎?” “警察同誌,這事我代表校方必須得討一個說法!這算怎麽回事?啊?白天來一次不夠,晚上還來一次?你到底想做什麽!” 林皓仁一天之內進了兩回派出所,破了人生記錄,一張臉生無可戀,整個人都原地化成了大寫的《流浪者之歌》。旁邊戴著鴨舌帽還在拿手機悄悄直播的損友蛋哥一手遮著嘴,小聲道:“今天要臨時請個假,大家也看見了,我現在在派出所……不是,不是我噪音汙染被舉報了,我這麽迷人的嗓音,怎麽可能是噪音汙染?我這是來接朋友……” 林皓仁撇了他一眼。 蛋哥拿手機在周圍晃了一下,捧著保溫杯的老警察轉過頭來,嗬斥道:“拍什麽?把手機關了!” “對不起對不起!這就關!”蛋哥立刻按黑了屏幕,瞄了林皓仁一眼。 林皓仁也幽幽地看著他,眉頭一挑,示意:你鬧出來的事,你給我解決了。 蛋哥吞咽了一下,坐直了,煞有其事道:“這位老師,我覺得這裏麵有誤會。你看,警是我報的,我要是不報警,你也未必能發現這事,是不是?你也未必會看監控,對不對?我倆要是一夥的,我報警做什麽?” 林皓仁:“?”這聽著怎麽像是要跟他撇清關係? 聲嘶力竭活似被搶了全部家產的老師聞言一頓。他長得瘦高個,穿著翻領大衣,戴著一雙手套,雙眉豎起,指著簫丹道:“你報警隻能說明你迷途知返!你還不算壞得徹底!” “哎這話怎麽說的?”蛋哥翹起二郎腿,被老警察瞪了一眼,又乖乖放下了,手撐在膝蓋上,微微前傾身體,道,“我報警的時候說了什麽一查就知道。我說得可是我朋友在你們學校裏遇到危險,急需救援。我要想戴罪立功,我直接說他進去偷東西、撬你們校長保險櫃,還有……” “行了!”林皓仁打斷他,惱火地抹了把頭發,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我什麽都沒拿,我就是進去……散心。” 警察和老師一起看向他:“散心散學校裏去了?翻人家牆散心?” “我是在搜集素材。”林皓仁大半夜一口水沒喝,口幹舌燥地,這會兒又被氣得心髒病要發作,眉毛都要被火撩著了,道,“翻牆這事是我不對,但你們在我身上什麽也沒搜出來,學校東西丟沒丟,你們一查就知道了。要不我在這兒等著,丟了什麽壞了什麽,我照價賠,行不行?” 這會兒再回學校裏去? 老師和警察麵麵相覷,都有些發怵。 林皓仁進了學校手機就沒信號了,蛋哥可不得心慌嗎?一連幾次打不通電話,蛋哥就親自跑學校門口去了,在外頭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不管有用沒用,先報了警。 萬一人警察殺氣重陽氣濃,能鎮宅辟邪啥的……誰知道? 接到通知的校方也派了辦公室主任過來,一行人進了學校,除了一片濃霧啥也沒看著。當時陣眼還沒破,林皓仁還跟白影在樓頂上待著呢。 大半夜的學校裏濃霧一片,警察心裏也瘮得慌,手機同樣也沒信號,手電筒光也照不了多遠。 幾人在周圍轉悠一圈,沒找著人,那看著不遠的教學樓怎麽也走不過去,像是活活遇到了鬼打牆。辦公室主任都要嚇哭了,還沒等幾人想出辦法來,濃霧倏地就散了,林皓仁從樓裏走了出來。 一切仿佛是一場集體幻覺。 “天冷了,夜裏霧大,這有什麽的?”林皓仁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說八道,“我是個寫手,找素材,就想感受一下以前上學的感覺。白天不方便才夜裏過來……這事是我不對,我可以賠償損失,寫檢討,都行。” “有東西壞了嗎?”老警察朝旁邊做筆錄的人問了一聲。 “目前看沒有。門鎖都好好的,窗戶也好好的,各辦公室這位老師都去看過了,鎖著呢。” 老警察從業這麽多年,總能遇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既然眼下沒造成任何損失,林皓仁也沒有前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讓林皓仁給老師道歉,保證沒有下次了。 “檢討你得看人老師收不收。”老警察和稀泥,一笑道,“老師,你看他這資料我們也查了,沒什麽問題,年輕人不懂事,讓他給你們擦個牆——就那被他踹出腳印的地方,讓他給你擦幹淨了,你看行嗎?” 主任做不了主,出去打電話問校長。 林皓仁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這事鬧得——果然如那白影所說,太陽升起來,誰知道他做了什麽?別說得聲感謝了,不被告就謝天謝地了。 夜裏派出所還挺熱鬧,沒多久,又有一群小混混喝醉酒鬧事,被逮了回來。 一群年輕人,頭上、手上沾著血,一身酒氣衝天,兜裏被搜出來幾把水果刀扔地上,警察的嗬斥聲在大廳裏回蕩。 老警察也顧不得理他們了,蛋哥左右看看,一手捂著耳機話筒,靠近過來道:“阿仁,到底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林皓仁耷拉著眉眼,打了個哈欠,“都解決了,不是你報警,我現在就該在家蒙頭大睡了。”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蛋哥撓了撓脖子,訕訕道,“對不起啦,明天請你吃火鍋。” 林皓仁頭一歪,靠在蛋哥肩膀上,蛋哥哎地一聲想躲開,林皓仁就聽他耳機裏傳出機械的女聲:“感謝xxxx送的愛心蛋糕,感謝xxx的活力辣條,感謝xxxxx的……” 林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