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禎看向邢瑜,眼裏的惡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八字輕鎮不住,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他魂魄不全,因為他前世造了孽!禦鬼宗怎麽沒的?是他弄沒的!” 邢瑜太陽穴突突地跳,不怒反笑:“編,繼續編。”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已成的事實無法改變。”顏禎幸災樂禍,“這是對你的懲罰!” 顏禎瞄了眼坐在輪椅上聽得目瞪口呆的林皓仁,露出瘮人的笑容意有所指道:“這一世你是為了還債,你欠著一個重要之人的命,若不是你,那人在死前不會受盡折磨,幾乎魂飛魄散……” “夠了!”邢瑜憤然打斷,手裏電光乍亮,幾乎將書房裏的眾人眼睛閃瞎。顏禎淒慘嚎叫,魂魄燃起一縷白煙,被李雙月及時護了下來。 “瑜兒!”李雙月出手,指尖彈出一枚小巧的戒指,那戒指閃過微光,將電光盡數擋了回去。 顏禎奄奄一息,魂魄幾乎透明消失,在符籙中間若隱若現。 “你差點殺了它!”李雙月怒道,“我教你的第一課是什麽?!” “……不能對鬼神動情。”邢瑜磨牙,垂下眸子道,“人鬼殊途,各走各的路,各贖各的罪。” “知道你還……!”李雙月眉頭豎起,一雙眼睛瞪得滾圓,看上去十分惱火,“你今日若隨意殺了它,往後你便欠了它的債,是會被清算的!你們本無瓜葛,何必沾染是非?” 邢瑜沉默不言,這會兒他非常焦躁,仿佛潛意識地拒絕著什麽。 這讓他少見的無法保持冷靜。 “好了。”邢天虎雙目幽深,掃了兒子一眼,打斷妻子的話慢聲道,“就當你說得是真的,瑜兒和禦鬼宗滅門有什麽關係?你又為何被封在劍中?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那把劍是他的?” “他的前世,叫做遊今戈。”顏禎奄奄一息,好不容易緩過來,有氣無力道,“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他才十六歲。” 林皓仁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隱約覺得“今戈”這個名字,似乎在那個奇異的夢境裏聽到過。 * 大燕光清53年冬,顏禎剛及冠。 他穿著粗布衣衫,脖子上係了汗巾,褲腳破個了洞,大冬天的隻戴了頂堪堪遮住耳朵的帽子,在東雲鎮的冷風裏踩著齊腳脖子的雪,雙腳凍得紫紅,挑著兩筐藥材進了藥店。 “昨兒個大雪封山。”顏禎搓著手,又將身上的雪撣了撣,呼著熱氣道,“藥不好挖,隻有這麽點。” “這也太少了……”藥店老板蹲在筐前,挑剔地數了數,手指拎著細小的營養不良似地藥草道,“這都蔫了,還怎麽入藥?” “埋雪裏了。”顏禎吸了吸鼻子,臉頰通紅,皮膚幹裂,跟老板討價還價,“我算您便宜點兒,您再給我包兩包前幾天的藥,行嗎?” “嘿,你倒是會算賬。”藥店老板看了他一眼,站起來道,“這幾樣你送我,其餘的我就不跟你還價了,如何?” 還能如何? 顏禎咬牙切齒,卻還是隻能笑笑,討好道:“哎,行,就這麽辦吧。” 這邊正算錢,街那頭卻鬧了起來,一女人大聲哭喊著什麽,周圍的鄰居都圍了上去。 “哎哎!老牛家事情鬧大了!” “快看看去!” “哎喲造孽,真死啦?” “聽說山上來人了!是幾個小神仙,模樣可俊了!” 鬧哄哄的聲音鑽進藥店門簾裏,顏禎拿了錢小心揣進懷中,探了個腦袋去看:“老板,這是怎麽了?” 老板拿了隻小稱幫他撿了兩副藥,拿紙包好了漫不經心道:“是老牛家吧?前幾天他被牛嫂子從外頭逮回來,嘖嘖,那麽大年紀的人了居然在外頭養了女人,你敢想嗎?結果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眼看人就不行了。” 老板拎著藥走過來,掀起門簾往外看,嘴裏叨叨:“從我這兒撿了好些藥去,我看那劑量……怕是熬不過這兩天。” “要我說,也是那牛嫂子不懂事。”對門裁縫鋪裏有人道,“都在外麵養著了,你還能怎麽辦?這麽一大家子人,不得老牛看顧著嗎?她一個婦人……這下可好,男人死了,看她怎麽辦。” 這語氣聽著就有些幸災樂禍,顏禎往外看了眼,還掛念著家人生病等著自己拿藥回去,便又挑著筐子準備往回走。 剛出了街口,又聽有人跑過去道:“小神仙說了!老牛是被冤魂索命弄死的!” “是外頭那個女人嗎?” “可不是嘛!” “小神仙能把人救活嗎?” “那可說不準,人可是從耀峰山上下來的!” 耀峰山,是東雲鎮家家戶戶都知道的仙山。 仙山的傳說自古流傳在外,凡人不敢多想,通往仙山的路據說也有重重法陣,輕易進不去。 顏禎自小在耀峰山下長大,在山裏各處采草藥為生,卻也從未見過通往仙山的路。 聞聽此言,他猛地頓住了腳,看著懷裏的藥包,想想被藥店老板克扣的錢還有這些日子的提心吊膽,心尖上仿佛是發出一顆希望的小芽來,危險地晃晃悠悠,稍微用勁就會斷了。 但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那可是從仙山上下來的人——不,是神仙! ※※※※※※※※※※※※※※※※※※※※ 情人節快樂。要進回憶了。w 周末不更新,周一見。第34章 顏禎慌忙往回走,擠過擁擠的人群,看到了牛家黑乎乎的低矮屋簷。 屋簷上覆蓋著未化開的雪,下方正站著幾人。 顏禎個頭高,但人很瘦,手指關節處盡是發紅爛掉的凍瘡,嘴唇幹裂露著血絲,眼下黑青,臉頰凹陷。 但他雙眼很亮,帶著希冀和渴望,努力往前擠著,終於看清了門前的人。 那是幾個年輕男子,身形修長,模樣俊俏,同這長街上的人格格不入。 為首的男子目測二十歲左右,一雙丹鳳眼,眼尾下彎,一對短平細眉,模樣平和令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他皮膚白皙,烏黑長發以木簪束了發髻,幾縷青絲落在耳前;他身著青衫,外裹紗衣,領口綴著毛邊,玄色腰帶下吊著隻玉牌,上書一個“鬼”字。 顏禎的目光掃過對方手裏一把細長寶劍,又看向男子身後跟著的幾人。 跟著青衫男子的幾人都很年輕,麵相溫和,隻其中一人看著十分稚嫩,臉頰有些圓潤,帶著點孩子氣,但眼神陰沉可怕,麵無表情;黑發以白玉扣束了,一手握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寶劍,青衫外披著玄色披風,蹬著一雙鹿皮靴,袖口同樣以白玉腕扣束著,正皺眉瞪著門口說話的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個女人不是好東西!是狐狸精對嗎?你告訴我是不是!” “老牛啊!你死得冤枉啊!留下我和孩子可怎麽辦啊?!” “神仙!求求你們了神仙!幫幫我們吧!” 女人一會兒哭叫,一會兒憤怒地大吼,一雙手死死拽著為首的青衫男子涕淚橫流,弄得男子好不尷尬。 “您先放手……哎……”青衫男子說話溫言細語的,看著十分溫柔,“您冷靜點,請節哀,此事我們會給您一個交代……” “師兄!”麵色陰沉的小少年站上前來,道,“這事讓我去吧。” “今戈。”青衫男子無奈又縱容地看著少年,“下山時師父怎麽說的?” 被叫做今戈的小少年抿了下嘴唇,又不甘心地看向大哭的女人,問:“此間主人的屍身我師兄已看過,確實是冤魂索命,最近幾日他接觸過何人何物?你說得那個女人又在何處?可否帶我去看看?” “可以!”女人立刻道,“小神仙這邊請!我現在就帶您去看!” 此話一出,青衫男子倒是不好拒絕了,他皺起眉不讚同地看了眼少年,那少年卻已跟著女人走了,隻留下個腳步匆匆的背影。 另幾個少年看著青衫男子,小聲道:“師兄……小師弟他太心急了。” “他雖一向如此,可師兄您也太慣著他了。” “師父說了,此次下山是為了探查月前青蓮殿失竊一事,既是在耀峰山附近出了事,自然要由我們處理。小師弟分明是在給您添亂。” “好了。”青衫男子溫和打斷幾人說話,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握劍,肩背挺直如鬆,道,“入我門下,本就為降妖除魔,人命難道不如一樣物品重要?東西何時都能找。” “……師兄每次都這樣。”有少年不滿道,“您總偏心今戈!” “師兄!”今戈在前頭站住,目光威脅似地掃過幾個同門弟子,對青衫男子喊,“師兄快來!” 青衫男子歎氣一聲搖搖頭,邁步走了過去。 顏禎眼看人要走了,立馬衝上前去,不管不顧地伸手攔住,跪地就是三聲響頭:“神仙!神仙救命啊!” “放肆!你誰啊?!” “竟敢攔大師兄的路!快讓開!” 幾個弟子擋在青衫男子前頭,手中劍噌地出鞘半寸,亮起寒光。 周圍的人都嘩然大驚,往後退開,走在前頭的少年今戈也頓住了,皺著眉走了回來。 “怎麽了?”今戈看向顏禎,不耐煩道,“你是什麽人?想做什麽?” “草民、草民隻是一介凡人,但、但是……”顏禎緊張,額頭出了汗,嘴唇哆嗦個不停,腦子裏一片空白,“各位、各位神仙息怒,草民隻是憂心家母重病,想,想請各位神仙……” “治病救命是大夫的事。”少年人道,“我們不管這個。” “可、可是……”顏禎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神情慌張隻顧著磕頭,額頭磕出了血,在雪地上染出刺目的痕跡,“求求你們了,我求求你們……” 話音未落,顏禎肩膀被人一把抓住,眼前出現一雙幹淨鞋麵,他順著對方的力道抬起頭來,就見青衫男子半蹲下來,溫和地看他。 顏禎呆呆和對方對視,這時候才發現,對方神情雖溫和卻不掩淩厲氣質,紅唇邊有一顆不明顯的小痣,身上帶著說不出的清雅味道——兩人離得很近,那味道像是從外朝內將他包裹了起來,隔開了四周的寒冷。 “你受傷了,先起來。”對方輕聲道。 顏禎順著對方的力氣站起來,渾身還在哆嗦,看著那人摸出手帕,按在了他額頭的傷口上。 青衫男子:“你叫什麽?慢慢說,別著急。” “顏禎……” “顏禎?”男人溫和一笑,唇邊的小痣隱沒進淺淺的酒窩裏,“在下吳潮生。我等並不是神仙。” 顏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道:“吳、吳神仙!” 吳潮生無奈道:“不必如此稱呼。” “先生!”顏禎忙改口道,“吳先生,家母病重多日求醫無用,也……也沒什麽錢買藥。還請,還請神仙……不是,吳先生救命。此恩顏禎無以為報,這條命,這條命今後隨您處置!”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吳潮生搖頭,想了想轉頭看向少年人,“今戈。” 今戈不悅地看他,似乎猜到了自家師兄會說什麽。 吳潮生溫和道:“你跟這位顏先生去看看,兩個時辰後在此匯合,如何?” 少年今戈道:“我不是大夫。” 顏禎有些怕今戈,聞言縮了縮肩膀,顯得有些可憐。 “你若不聽話就回去。”吳潮生語氣淡淡卻不容置疑,今戈總算敗下陣來,隻得埋怨地看了眼顏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