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就聽屋內傳來重物落地之聲,隨即陰風大作,卷起院內雪花,瞬間迷了人眼。  破舊的屋子哪裏經得住這般折騰,屋簷上的朽木“劈哢”一聲斷了,眼看要砸在顏禎頭上,耳邊就聽“噌”的金屬聲,一道黑影瞬時閃到顏禎身前,堪堪擋開了朽木。  顏禎定睛一看,心有餘悸:就見朽木被從中直直劈開成兩截,在他腳下一邊掉了一個。若不是來人擋住,他怕是要當場被砸扁腦袋。  “多、多謝先生!”顏禎冷汗都下來了,忙後退幾步,看著擋在身前的吳潮生。  吳潮生臉上的溫柔神情卻已不在,反而凝重起來,眉頭皺著,唇邊一點小痣因嘴角抿起而下墜了幾分。  “你娘到底是什麽病?”他開門見山地問。  “不、不知。”顏禎怔怔道,“遊小先生來之後說是冤魂索命……”  顏禎清楚地聽到吳潮生嘴裏輕“嘖”了一聲。  隨即男人在漫天大雪裏一躍上了屋頂,劍在手中挽出白光,衣擺在冷風裏獵獵作響,半空中幾張黃符落了下來,分別貼在了屋簷、窗口和院內老樹上。  “讓你家人出來!”吳潮生厲聲道,“有多遠躲多遠!”  “什……”顏禎瞪大眼,還沒來得及再問,便見落下的黃符亮起刺目紅光,隨即隻聽“嘩啦”一聲屋頂破了個大洞,一道人影鑽了出來,手中漆黑長劍揮舞,同吳潮生的劍撞在一起,“當”地銳響,兩把上好寶劍發出沉沉龍鳴,響徹半空。  顏禎來不及再問,忙回屋裏扶出父親和弟妹,幾人趕去柵欄外,在冷風裏哆嗦地站著。就見屋頂上二人一來一回,劍光在月色下劃出淩厲弧形線,風將兩人的爭執聲隱約送了過來——  吳潮生:“事情還未查明!你為何要急著動手?”  今戈:“不要管我的事!”  “你這是草菅人命!”  “我不會讓她死的!”  “胡鬧!”吳潮生難得動了氣,“事情交給我!你馬上離開這兒!”  “我輩本就為降妖除魔!你讓我走去哪兒?!”  吳潮生袖口裏甩出捆仙繩,金色的光在遊今戈身上轉了兩圈,少年人立刻動彈不得,直直地從屋頂上摔進了雪地裏。  吳潮生收劍落地,眉目清冷,怒氣使眼尾微微泛紅:“牛家之事尚未有決斷,若不查明此冤魂所求為何,擅自抓捕隻會招來禍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無論你有多麽憎恨它們,都不能將私情混進公事裏!如此任性,今日之後就自行回山,麵壁思過三月!”  “師兄!”  “麵壁思過五月!”  少年人憋紅了一張臉,恨恨瞪著自家師兄,最後終於放棄了,累得氣喘籲籲躺在雪地裏,怔怔看著頭頂月亮。  “師兄,你對這些東西太過仁慈。”他喃喃道,“你會後悔的。”  *  邢家書房,顏禎說到此處沉默了許久沒有做聲。  邢天虎忍不住催促:“然後呢?”  顏禎冷冷一笑,看向邢瑜:“他自負自傲,隻為了抓鬼不顧凡人性命。吳潮生接了他留下的爛攤子,可卻無力回天。”  邢瑜和林皓仁的神經都不由自主繃緊了。  顏禎仿佛是被回憶傷透了,聲音低了下去,有氣無力道:“我和父親在門外站了一夜,雪幾乎要將我們蓋住了。但我們不敢離開,也不敢進去,根本不知道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等到雞叫的時候,吳潮生疲憊地走了出來。我還記得,他臉色很白,緊緊握著手中的劍,手背上鼓著青筋,劍上還有血……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大筆錢,告訴我們,娘沒能救回來,被那冤魂奪走了最後三魂,冤魂也跑了。”  李雙月忍不住道:“既是禦鬼宗的弟子,怎會讓冤魂跑了?”  “我又如何知道?”顏禎恨恨道,“吳潮生給我和爹道了歉,話沒說清楚,但我聽懂了。該是他那不成器的小師弟,擅自布了他自己駕馭不了的法陣,白白害了我娘性命。嗬,拿錢有什麽用?再多的錢,換得回我娘的命嗎?別說是命了,三魂七魄皆被那冤魂帶走,我娘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了!是魂飛魄散啊——!”  顏禎驀然爆發出極強怨氣,整個魂魄被黑氣繚繞,陰氣在房間裏爆發開來,掀翻了書桌台燈,水杯、花瓶砸落在地,碎片飛濺。  邢瑜下意識抬手擋住了林皓仁的臉,怕他被飛濺的碎片劃傷。  林皓仁愣愣地看著擋在自己眼前的大手,總覺得顏禎所說的畫麵,似曾相識——皎潔的月光,皚皚白雪,深藍色的天際,還有一把黑色的劍……  林皓仁太陽穴突突地跳,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顏禎崩潰地大叫,隻重複著那四個字:“魂飛魄散!魂飛魄散啊!魂飛魄散啊啊——!!”  邢天虎猛地收緊了符籙,顏禎被錮在中心,動彈不得,氣喘籲籲:“我娘做錯了什麽?她做錯了什麽?!”  李雙月道:“就因為這個,你要找瑜兒報仇?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這根本不算是證據!”  邢天鹿也道:“這跟你被封入誅鬼降魔劍也沒有半分關係。”  “急什麽?這隻是我跟他倆孽緣的開始。”顏禎惡狠狠地瞪著邢瑜,又看向林皓仁,“我說過,我是被吳潮生封進誅鬼降魔劍的。”第36章   邢瑜打斷了顏禎的話:“今天太晚了,我先送學長回去。”  林皓仁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從林皓仁的視角,隻能看到邢瑜的下巴,男人喉結上下滑動,脖頸一側和推著輪椅的手背上鼓著青筋,看似已十分不耐煩。  林皓仁心裏雖好奇,但更多的卻是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沒有拒絕。  李雙月看了二人一眼,道:“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天鹿你也回去休息,這裏交給我和天虎。”  邢天鹿搖頭:“我撐得住。”  李雙月卻不由分說,讓人將邢天鹿也推走了,邢瑜跟著出去時身後傳來顏禎淒厲地喊叫:“你別走!遊今戈!你別走!”  邢瑜深吸口氣:“我不是他。”  “你怕了嗎?”顏禎陰惻惻地笑起來,“你也有怕的一天?!”  邢瑜不再理會他,推著林皓仁離開了書房。  一行人十分安靜,連邢天鹿也久久沒有說話,到了樓梯口,邢天鹿才打破了這份沉寂:“你們別往心裏去。”  林皓仁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邢天鹿歎氣,道:“人的麵貌雖是由魂魄決定的,但其中也有很多複雜原因。上一世的你們不一定就長這樣。”  邢瑜搖頭,篤定道:“他認錯人了。”  邢天鹿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不是認錯,輪回之後前世就同今世無關了。邢瑜,身為血魂堂的後人,你應該學會分辨這點。”  邢瑜點頭:“是。”  “晚安。”邢天鹿笑了笑,拍了下邢瑜的背,“累了一天,早點休息。”  邢瑜送林皓仁回了房間,簫丹正無聊地拿手機看視頻。  見人回來,他立刻站起來道:“老邢,明天我要帶阿仁回去。”  林皓仁頓了一下,猶豫不定。  簫丹眯起眼看著兩人,上下打量:“你們這什麽表情?又怎麽了?”  邢瑜似是下了什麽決定,點頭:“好。明天我安排車送你們回去。”  簫丹這才滿意了,正要接過林皓仁的輪椅打發某人走,林皓仁卻開口道:“蛋哥,我有話跟邢瑜說。”  簫丹眼睛眉毛鼻子都要皺到一處去了:“你說,我又沒攔著你。”  林皓仁抬頭看著簫丹,挑了挑眉。  簫丹:“……”  簫丹不悅地往外走:“我等了你這麽久……”  後麵碎碎念的話便被關在門外,聽不清了。  邢瑜笑了笑道:“簫丹學長很關心你。”  “畢竟是發小。”林皓仁道,“這麽多年,多虧了他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他不單單是發小、朋友那麽簡單,我當他是親兄弟。”  邢瑜將林皓仁推到床邊,拉過椅子在旁邊坐了,隨口道:“我都要吃醋了。”  林皓仁愣了一下。  邢瑜卻沒看他,目光落在地板上,長長的睫毛遮蓋下來,顯得整個人有些委屈無辜:“我除了家裏的這些兄弟,沒什麽別的朋友。我總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林皓仁點了點頭。  “所以我很羨慕你。”邢瑜想了想又笑了,“不過現在好了。你有簫丹,我也有你了。”  林皓仁莫名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心髒微微收縮,隨即快速跳動起來,手指忍不住蜷縮進掌心,感到手心和心髒深處都泛著酥麻。  他耳朵有些泛紅,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你、你上學的時候人緣很好。”  “當你藏著一個秘密和別人來往時,你能真的交心嗎?”邢瑜笑了笑,往後靠進椅子裏,長腿伸直了,渾身鬆懈下來,“我不過是比你圓滑而已。”  林皓仁看著兩人不經意碰到一起的膝蓋,隔著薄薄的褲子,彼此身體的溫度糾纏在一起,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林皓仁走了下神,腦海裏不知為何又回憶起那片白雪皚皚的畫麵,明明沒經曆過卻感覺十分熟悉——雪地裏躺著的少年,睫毛劇烈抖動,大雪在他烏黑的頭發、睫毛和濃黑的眉尾上覆蓋了淺淺的雪花,融化了他平時的陰沉,顯得脆弱了不少。  他看不清少年的模樣,卻知道對方渾身冰冷,連話語都冰冷得毫不留情,像裹在風雪裏的一把刀,同如今兩人碰在一起的溫度截然相反。  “學長?”邢瑜伸手在林皓仁眼前晃了晃。  “別叫我學長了。”林皓仁不知為何有些心慌,道,“叫我名字就好。”  “那可以叫你阿仁嗎?”邢瑜笑了下,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或者皓仁?”  林皓仁別開視線:“隨你。”  林皓仁走神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的話:“你……相信它說的嗎?”  “顏禎?”  “嗯。”  “……”邢瑜看著自己的手指,“不信。”  他像是說給林皓仁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還強調了一次:“我不信。”  林皓仁抿了下唇,道:“我……我在幻境裏看到過兩個孩子,還有那個石碑,雖然沒看清上麵寫了什麽,但你小叔看見了。”  “也許是共振造成的。”邢瑜道,“顏禎用誅鬼降魔劍做了幻境,你們被拖進幻境的時候也許同劍發生了共振,所以看到了那把劍的記憶。”  邢瑜試圖分析:“這不是不可能的,誅鬼降魔是邪劍,當時你們被拖進幻境神魂不穩,很容易被邪劍影響。”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  林皓仁看著邢瑜,道:“如果是邪劍的記憶,它不應該會有離開劍塚前的記憶,對不對?”  邢瑜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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