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鬼降魔劍自動出鞘,陰煞之氣傾瀉而出,在黑暗裏不知同什麽撞在了一處,閃出了短暫的火花。林皓仁在漆黑裏匆忙去拉簫丹的手,卻隻摸到一片瘮人的冰涼。  那不是簫丹的手,甚至不是活人的手。  他頭皮瞬間發麻,回頭的瞬間被一雙幹燥溫暖的手自後捂住了眼睛,邢瑜溫柔鎮定的聲音貼在他耳後響起,道:“不要看。”  隨即劍出鞘的金鳴之聲在黑暗裏尤為刺耳,邢瑜仿佛是拿劍刺中了什麽。  林皓仁被捂住眼睛愣愣地呆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四下突然安靜了下去,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久到感覺腳都麻了肩膀僵硬,他抿了下唇,嗓音幹澀道:“邢瑜?”  沙沙沙——  是風吹起樹葉的摩擦聲,鼻端有樹葉、泥土的清香,還有花的香味,風打著旋兒地從身側經過,遠處的人聲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林皓仁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聽捂著他眼睛的人道:“師兄,到了。”  林皓仁:“?”  那聲音有些陌生,帶著點稚氣,音調不是記憶裏的溫柔有禮,而是有些冰冷。  那雙手從林皓仁眼前拿開,突然刺目的白光令林皓仁下意識眯了下眼睛。  等視線重新清晰起來,他愣住了。  這裏不是醫院。他不在住院部,不在走廊裏,甚至可能不在自己熟悉的世界裏。  放眼望去大片的青山在視野盡頭蔓延,天空碧藍,萬裏無雲,鳥兒騰翅而過,附近隱約有山泉的叮咚聲,腳下是綿延的綠地,周圍粗大的樹下還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穿青衫長袍,係玄色腰帶的人。  那一身長袍很有標誌性,玄色腰帶上暗繡符咒紋路,林皓仁已見過不止一回了。  他們是……禦鬼宗的人?  怎麽回事?自己又闖進刀劍共振的記憶裏了?  不,不對。  之前他隻是旁觀者,別人看不到自己,自己也碰不到東西,可這次又是怎麽回事?  他想轉身看看身後的人,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然後他聽到自己平和溫柔,又有點無奈地說道:“胡鬧。你才多大,怎麽能進宗門大賽?我要去找師父……”  林皓仁無法動彈,無法說話,隻能呆呆地聽著,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身側走出一人,是邢瑜那張稚嫩了許多的臉,帶著點孤傲和冷漠,道:“師父認可我,我為何不能參加?師兄你總是瞎操心。”  “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他又聽到自己說,“這可隻有驚沒有喜。”  “我一定會拿第一的。”酷似邢瑜的少年道,“你就等著看好了。”  林皓仁再不想承認,此時也必須承認:他又來到了“前世記憶”中,而這一次,他居然就在吳潮生本人的身體裏,而對麵這位,正是遊今戈。  從他們的說話裏,林皓仁推測出了一個事實:這居然是他們之前查到過的資料,是遊今戈被關禁閉後破格參加宗門大賽的那一幕。也是吳潮生和遊今戈產生根深蒂固矛盾的開始。  ※※※※※※※※※※※※※※※※※※※※  周一見。w第55章   林皓仁同吳潮生共享同一視角,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他聽到吳潮生用溫潤的聲音說話,能感覺到吳潮生內心的平靜和若有若無的擔憂。他能聽到吳潮生沉穩有力的心跳,但自己不能說話,不能動,也絲毫無法幹涉到吳潮生的言行。  有那麽一瞬,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林皓仁,還是吳潮生,還是這隻是一場有些真實過頭的夢境。  雖說兩人長著同一張臉,但二人的言行舉止卻全然相反。吳潮生是禦鬼宗的大師兄,家境富裕,自小沒吃過什麽苦頭,家人十分疼愛他,他要摒棄紅塵去修什麽道,家人也從未阻攔過,甚至還幫他鋪好了所有的路。  就這一點無私又偉大的親情而言,在林皓仁的記憶中,隻有爺爺奶奶真心待過他,在那之後他經曆了人情冷暖,對人性早已不抱希望,將自己活活過成了一座四麵隔絕的荒島。  吳潮生溫潤如暖陽化雪,林皓仁孤寂如冰封石窟。  他能看到吳潮生所有的記憶,仿佛他本來就是吳潮生眾多意識裏的其中一麵。此時此刻他完全清楚吳潮生是如何被疼愛,如何有天賦,如何被華清穹收為弟子,並且因著為人溫和、脾氣極佳、天資聰慧而深受禦鬼宗其他弟子敬愛。  他還知道當年吳潮生背著隻有八歲的遊今戈回了禦鬼宗,在耀峰山巔上為他采回最好的藥草和果子,還用木頭給他削了隻木劍,想逗小師弟開心。  然而遊今戈醒來後,卻隻木著臉,神情呆滯,不管問什麽也不會回答,活像是癡傻了。  遊今戈是禦鬼宗收下的年紀最小的弟子,吳潮生待他很好,幾乎當親弟弟養大。兩人關係親密,互相信賴,隨著年紀增長遊今戈脾氣漸漸暴戾陰冷,卻也隻聽師父和吳潮生的話,僅有的一點耐心似乎都給了這二人,待其他人總是冷冰冰的,透著一股駭人的陰森。  吳潮生知他心裏有結,卻不知該如何化解,直到前段時間遊今戈偷摸跟著其他師兄弟下山,親手令一隻孤魂魂飛魄散,此事傳進吳潮生耳朵裏,他頭一次發了大火。  遊今戈被關了三個月禁閉,出來後恰逢宗門大賽開始。他因天資極高,學習刻苦,被師父破例允許參加大賽,也算是開開眼界,跟著前輩們多學習磨煉。  遊今戈為了給師兄一個驚喜,便捂著師兄的眼睛,帶對方進了耀峰後山的大賽場地裏。  此地隻有被允許參賽的人才有資格進入,當吳潮生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何處時,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吳潮生作為大師兄,自然是要參加比賽的,但他沒想到師父居然同意讓小師弟也參加,心裏不免很是擔憂。  樹下的人見了二人紛紛起身,恭敬行禮道:“大師兄。”  有人驚訝道:“遊師弟?你怎麽也能進來?該不會……”  遊今戈年紀尚小還未進過劍塚,此時手裏拿著一把普通長劍,微微抬起下顎,一派自得道:“師父許我來的。”  禦鬼宗的弟子們麵麵相覷,又去看大師兄的臉色,吳潮生無奈地歎氣,對著自小失了家人,飽受內心折磨的師弟總是放縱偏袒一些,幫他說話道:“今戈年紀雖不大,但其天資大家有目共睹。此次……師父也是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同時也是磨煉他的意誌,讓他多跟師兄弟們學習討教。”  既然大師兄承認了,其餘弟子哪怕內心有所不服也沒再說什麽。  隻一人抱劍而出,嘴裏銜了根小草,道:“宗門大賽可不是為了讓某人爭功而舉辦的,其目的是多方互相交流,互相學習。遊師弟向來不喜和他人配合,恐怕是要拖我們後腿的。”  人群裏有人讚同,有人反對,讚同的人道:“覓師兄說得對,遊師弟年紀還太小了,他平日就愛爭功,根本不懂大賽舉辦的真正目的,讓他參賽不太妥當。”  反對的人則道:“你們若不想爭功,為何不讓師弟參加?怕他拖後腿就是想爭第一,自己心裏就揣了爭功的心思,有何資格指責師弟?師父既答應讓師弟來,也是為了讓他多跟別人學習,磨煉心性,我覺得是好事!”  “他年紀太小!”  “他天資過人!這是讓其他門派看看我們禦鬼宗實力的好機會!”  “他不懂事!不尊長輩!”  “比賽就比賽,跟懂不懂事有什麽關係?”  “他好大喜功!”  “你們這是嫉妒……”  “好了。”吳潮生皺眉,隻輕輕一句,便讓喧嘩的眾人即刻安靜了下來。  吳潮生一雙清秀溫潤的眉眼掃過眾人,一手將十方劍拿在手裏,轉了半圈,似是下了什麽決定,道:“今戈先跟著我們,若有不妥,再讓他出局便是。他年紀小,半路出局也說得過去,旁人不會計較。”  遊今戈冷笑一聲,並未回答。  “你這什麽態度!”有人道,“你看看!我就說他……”  話音未落,那人整個人動彈不得,隻眼珠子咕嚕亂轉,喉嚨裏發出掐住脖子似地嗚咽聲。  “定魂術?”那抱劍而立,被稱為‘覓師兄’的人皺眉道,“遊今戈,你何時學會的?”  話音剛落,吳潮生已揮袖彈指,那定魂術應聲而解。那人年紀比遊今戈大上幾歲,卻還沒學過這等高級術法,一時憋紅了一張臉,氣得脖頸青筋凸起卻是不敢再抱怨。  大門大派,講究強者為尊。遊今戈性格再不好,也沒人會說他天資不行,既然敗了,心裏再有火氣也仍然失了話語權。  這是規矩。  人群安靜下來,遊今戈終於用尚未變聲的稚音道:“我想學就學了,師叔給了我藏書閣的鑰匙,允我隨時去看書。怎麽?難不成師叔要做什麽還得先向覓師兄稟報一聲?”  覓海眼睛一眯,嘴裏的草葉換了個方向,正要激射而出給這位不懂禮貌的小師弟一個好看,眼前就被一道傾長身影給擋住了。  吳潮生身上有著富家公子的良好休養,本就端著一派儒雅,在禦鬼宗修習多年,又添了幾分不急不躁的平和心境,無論何時看著都令人如沐春風,心裏再有火氣也能被對方輕言細語地給掐滅了。  “今戈。”吳潮生肅容道,“給師兄們道歉,誰許你把定魂術用在人身上的?”  遊今戈蹭了下拇指,手指握成拳,低了下頭權當是道歉了。  眾人憤憤不平,敢怒不敢言。  吳潮生又對覓海道:“覓海,師叔確實給了今戈藏書閣的鑰匙,我常陪他去選書。此事師父也知道。”  覓海道:“是讓他學來對付同門的?”  “我替他道歉。”吳潮生溫聲道,“是我教導無方,還請各位師兄弟見諒。待大賽結束,我會讓今戈為諸位送去‘固魂丹’以示歉意。”  禦鬼宗人人都知道,大師兄親手煉得藥藥效極佳,若是放到其他門派售賣,還能賺一大筆錢,好東西有市無價,輕易可是拿不到的。  覓海是華晚成的徒弟,華晚成不愛收徒,就挑了這麽一位帶,因著華晚成整日圍著掌門師兄轉的關係,覓海自然也算半個掌門徒弟了,因此吳潮生同他關係向來不錯。  吳潮生既願意送出丹藥道歉,覓海自然也不再為難,嘴裏的草葉從左邊挪到右邊,抬手搭上吳潮生肩膀,低聲道:“你啊,這麽寵下去小心寵出個冤家對頭來。”  吳潮生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他還小呢。”  還“小”的遊今戈走上前來,不客氣地將覓海擠開,拉下對方搭在自家師兄肩膀上的手,理所當然道:“有本事抱怨,多下功夫修煉才是正事。別搭著我師兄。”  遊今戈雖然才十二歲,個頭卻是不矮,大概是努力吃飯勤加修煉的緣故,比同齡人還要高壯結實一些,個頭已到了吳潮生下顎處。  他轉頭看向自家師兄,伸手幫他撣了撣肩膀上不存在的灰,仿佛是要撣掉屬於覓海的氣息,這才慢條斯理道:“師兄放心,我一定不給師兄和師父丟臉。”  *  宗門大賽每三年舉辦一次,一般都由禦鬼宗組織,比賽地點就在耀峰後山。  耀峰後山有著得天獨厚的地形——山泉穿流而過,密密麻麻的青山圍繞,叢林茂密適合布陣,其中有野獸,也有自然形成的幽魂,加上人為布陣,便能成一處絕佳的聚陰盆地。  各個陣法早已在大賽之前就由各門派合作完成,山林中心便是目的地,眾多門派從東南西北不同出入口進入,陣法則以環形相連,越往裏陣法越複雜,危險越大,誰能用最短時間抵達中心點,並用“鎖靈瓶”獲取數量最多的孤魂野鬼或是破陣最多,便為第一。  大賽曆來兼容“文武雙全”,文則是看破陣數量,武則是看抓鬼數量。  巨大的香被點燃,立在東南西北四方入口,一聲令下,四周鳥兒騰翅起飛,呼啦啦在頭頂罩出一片陰影,門派眾人爭先恐後朝林中衝去。  作為主辦方的禦鬼宗,因華清穹是個出了名的懶鬼,因此連動員大會也懶得開直接就開始了比賽,其他門派掌門坐在山巔之上遙遙往下望,雖無奈卻也是習慣了。  青蓮殿的玖掌門笑嗬嗬地喝著酒道:“禦鬼宗今年真是人才濟濟,後生可畏啊。”  天崇宗白掌門哼了一聲,不屑道:“禦鬼宗多年來行事低調,謙卑有禮,倒是換了掌門後一團散亂,掌門是個不靠譜的,底下弟子也跟著不靠譜。十二歲參加什麽大賽?我看就是來惹人笑話的。”  血魂堂的紅衣女掌門姓火,一頭長發披散而下,一身紅衣仿佛著火似的十分燦爛奪目,紅唇彎起譏諷笑容道:“當年你不是還想招那個叫什麽……遊今戈的去天崇宗嗎?怎麽?牆角沒挖成,人就成不靠譜的了?你這臉也變得太快了點。”  白掌門額角青筋一抽,拍桌道:“我實話實說!他小子要是去了我天崇宗,才不會被養出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  這方正說得熱鬧,而那被討論的禦鬼宗掌門,卻在大好陽光下一手勾著酒壺,一手端著點心盤,就這麽睡過去了。  華晚成一身青衫短裝,耳後藍寶石發夾閃著微光,他從隨身帶的包袱裏摸出薄毯來,輕手輕腳蓋在掌門師兄身上,拿走了酒壺和點心,好讓對方睡得安穩。  至於周圍人的議論,他同他那掌門師兄一樣,仿佛選擇性失聰。  其他門派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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