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抱著我的一定是個美人。”要不怎麽說崇寧仙君心大,此刻他被人打橫抱在懷裏,居然還有心情犯那些紈絝的德行。幾個起落卸去大半衝力後,旋即穩穩落在地上。葉酌腳一沾地,手的主人當即後退兩步,衣擺滑過葉酌的臉,一道鬆木氣息撲麵而來,葉酌還未看清,那人便淹沒在了黑暗裏,連呼吸也聽不見了。這底層僅有極淡的幽光,葉酌如今夜盲症犯了厲害,也看不見人影。他麵上裝作感激涕零,微笑著衝著黑暗連連拱手“多謝善人救命之恩。能否請教善人姓名?”四周靜悄悄的,塔裏少有生靈,連蟲鳴聲都聽不見。葉酌摸索兩步“這是走遠了?”他想“如此神出鬼沒,莫不是小弟子提到的長老?”其實方才簡青提到長老時鎮守時,葉酌便覺的有些不對。溫芒塔頂的封印是他親手所下,沒有塔靈的允許不可能跑出去,根本不需要所謂長老坐鎮。而且觀此處形貌,塔底比上麵幾層的環境都要壓抑陰濕些,不像是鎮守所居,倒像是關犯人的。況且這塔唯一的出路口在頂端,要鎮守大可以在頂峰修個房子,豈不比底下方便舒適的多?讓鎮守住在塔底,難道是有人會遁地嗎?葉酌想“莫不是這個長老本人就是罪大惡極,大凶大惡之人,但是下泉顧慮名聲一類的問題,並沒有告訴別人,對外隻說是鎮守於此?”但這樣一個大奸大惡,在陌生人掉下來的時候,居然會攔腰一抱,而且立刻退去,連姓名也不報。簡直是做好事不留名,非常值得獎勵兩朵小紅花了。溫芒忌憚溫行,葉酌卻不怕他,他看人向來準,若此人想殺他,那剛剛也不必接他一下,故而溫行叫他躲遠一些,葉酌偏偏想湊上去看個清楚。溫芒塔裏盡是罪大惡極之輩,葉酌對這個”罪大惡極的善人”有幾分興趣,他有意試探,但溫行人已經不見了,便假裝在黑暗摸索,然後幹脆利落的左腳一絆右腳,當即就要摔個狗啃泥,倉促之間那人果然伸手來扶。這果然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奸大惡。葉酌一碰到人,怕他又跑,就扯住他的袖子不放了。但這個動作又實在太刻意了,頗有惡霸打蛇隨棍上,調戲良家婦女的意味,葉酌為避免太過猥瑣,隻能故作驚嚇,十分做作的歎了口氣“這裏可真是太黑了,在下特別怕黑,多謝善人。”溫芒遠遠看著,隻覺仙君在人間界這兩年沒少學川劇變臉,一張臉在古井無波和泫然欲泣無縫切換,好不可憐,變臉變得得心應手。那人給他扯的一僵,好在下泉的服飾質量還不錯,袖子沒給他扯斷,他按住葉酌的胳膊,冷聲道“放手。”葉酌泰然自若,聲音卻帶了幾分淒苦“晚輩初來,初來這等人間煉獄,實在太害怕,求前輩看我可憐,略微引我一下吧。”那人冷下了臉色,扣住手臂的力道大了三分,就要開口斥責,葉酌趕忙將脈門往他手指上一擦,那人便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驟然停下動作,厲聲問“你沒有修為?”葉酌像是完全沒聽出他不善的語氣,隻著低頭,端的是一副病若西子,楚楚可憐“沒,沒有。”塔靈立在一旁,嘴角屢屢抽搐。溫行皺了下眉,打量了他許久,看著他一雙眸子茫然無辜,不似作假,終於拂袖轉身,默許了他扯袖子。他頓了頓,回頭吩咐道“塔內陰濕極重,沒有修為你無法生存。先跟著我。”塔內陰濕不假,這底層的味道也實在糟糕,發黴的味道裏混合著腐爛的屍臭,搞得葉酌想叫塔靈立刻給他屏蔽五感。此時他修為盡失,什麽也看不見,雖然行動大體如常,卻難免跌撞。而這一團亂遭中,唯有溫行身上帶著的雪鬆香氣清冽非常。葉酌向來不跟自己過不去,他跟著吃力,就直接出言道。“前輩慢一些,晚輩跟不上。”剛剛還是老朽,然後秒變在下,現在直接到了晚輩,崇寧仙君幾千年的臉皮當真厚的城牆拐彎。溫行一頓,神色冰冷依舊,卻依言放慢了腳步。第4章 一路無言,跟著溫行走了一段,葉酌視野漸漸變亮,等到那發白光的東西清晰可見,他終於能將周圍看的七七八八。他們此刻立在一處大圓台之上,上有一處結界,結界裏溫暖幹燥,空氣裏彌漫著雪鬆的淡香,與他處大不相同,想來溫行應該常年在此修行打坐,不知道同高階修士的靈力有沒有關係,這周圍還有些傘蓋狀的東西,葉酌探眼 一看,居然是一小圈蘑菇。圓台中心是個十個少說十丈高的巨型石碑,通體靈石雕刻而成,此刻幽幽發著光。四周則極為規整安放了一圈蓄水的小池子,葉酌靠肉眼辨識了一下,大概是滿池子的血。他又看了看前麵帶路的人,溫行身量修長卻略顯清瘦,衣擺每一處褶皺都梳理的一絲不苟,和那些幾百歲的老古董似的,然而他的頭頂卻並未束冠,披散的頭發很長,一路散到腰間。葉酌心道了一聲“奇怪。”按他往常的經驗,越是神色冷淡的修士越是注重儀態禮法,對細枝末節也越是要求苛刻,然而溫行衣擺整齊成這樣,居然在外人麵前披頭散發,就好比君子禮服迎客,偏偏在腦門上頂了朵豔紅的大牡丹花,顯得十分不合時宜。他笑了一下,搭話道“前輩是什麽人啊,這衣服怪好看的。”此人號稱下泉長老,同上麵弟子的服飾卻很不相同。上麵的弟子白衣打底,外頭覆了層素白的薄衣,唯有袖尾和下擺處有黑色絲繡,如同水中散開的墨跡。正是取意下泉宮“仙人遺墨”的典故。溫行雖然也是寬袍大袖,卻沒有外衣,隻穿了裏頭那件打底用的白衣,顯得略有些寬大。如果散發見人是別大花,那麽穿著裏衣晃噠,就可以類比王孫公子騎驢跳豔舞,總之奇怪極了。他又覺著這長老是被關在底下的了。溫行前行的步伐一頓,也不看他,隻道“與你何幹。”葉酌便道歉“前輩莫擾,晚輩沒有其他意思,隻是好奇。”溫行漠然“為何會入白獄?”這是問正事了。葉酌打量的神色一收,適時麵露迷茫“晚輩不知道啊,晚輩隨意吃了兩個桃子,突然給人告知犯了什麽事,就給帶過來了。”這話半真半假,葉酌其實也沒什麽事,他就是來找溫芒的,隨便挑了個不大不小的罪過,本來遇上溫芒就該走了,不過底下的人和事看著有趣,他素來好奇心重,也不介意多留兩天。溫行略略皺眉,他打量了一下葉酌,看葉酌滿臉無辜純良。崇寧仙君同許多修士不同,不喜歡傳統意義上仙風道骨的老頭模樣,老天賞他一張俊秀的好臉,他就大大方方頂著招搖過市,故而他的容貌一直是涉世未深的少年,看著很是無害,加上他確實沒有修為,也沒有窮凶極惡之徒帶有的汙濁氣質,溫行之一眼便下了定論。他背過身去“白獄不押凡人,你在此地停留片刻,我去與掌門稟明,放你出去。”這人被在獄底,竟能隨便同掌門通話?葉酌心道“莫不是猜錯了,這還真是個普通鎮守的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