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我還在,”戚陸的表情有些倨傲,“就不會有這一天。”“那我呢?”司予扯出一個笑容,“我是一個人類,我總要回到我的世界裏生活。”戚陸瞳孔裏如墨一般的黑色漸漸被一片淡紅取代,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片刻後,開口說:“你屬於這裏。”“不是的,我是我自己。”司予回答。兩人的視線在昏暗燈光中對撞,幾秒之後,仍舊是司予率先投降。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臉,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說:“對不起,是我想當然了,我不該隻站在我的立場,做我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沒有。”戚陸眼睛裏的血色淡去。司予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戚先生,我們不要吵架,彼此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好嗎?”戚陸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側了側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司予笑笑,“明天見。”戚陸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看著司予的背影穿過院子,最後消失在鐵門那一端。一束燦金色的落日餘暉透過縫隙,輕柔地落在他掌心,戚陸握起拳頭,那縷陽光卻抓不住。司予的小本子還孤零零地落在桌子上,主人沒有回來取。戚陸在窗邊站了很久,站到最後一絲天光都消失。黑夜徹底降臨那一刻,他拿起筆,在司予的小本子上鄭重地寫下一句話。我抗拒結界外的一切,除卻你,唯獨你。第51章 冷戰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回到家之後,司予始終心神不寧。先是阮阮找他說了一番顛三倒四毫無條理的話,再是和戚陸起了爭執司予的戀愛經驗很少,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吵架,但大概是不算的。他年幼喪父,中學時代靠資助生活,說一點也不自卑是假的。同學們隔三岔五約著放學去擼串吃海鮮大排檔,他隻能下了課收拾書包就走,生怕別人發現他連杯八塊錢的紅豆奶茶都不舍得買;市裏有個什麽愛心活動肯定得讓他做貧困生代表發言,情真意切地站在幾百幾千號人麵前,感謝社會愛心人士願意幫助像他這樣的困難學子。別人的少年時代是青春肆意,是無數個他遙不可及的美好詞語。司予卻在他的少年時代裏活得像個假人,他不可以成績不好、不可以和同學起衝突、不可以隨心所欲、不可以不服從學校的安排因為他必須得是個自強自立好少年,他不能讓那些大人們失望。司予長得好看,也不是沒有女孩子給他寫情書帶早飯,他一邊裝傻一邊嘻嘻哈哈玩笑帶過。司予是高一那年發現自己取向似乎和大部分男生不同的,那時候他們到部隊駐地軍訓,下了晚訓後一幫男孩子搶著去洗澡。澡堂就三十多個淋浴隔間,他們一共八十多人,男孩子們個個光著屁股,邊開些不入流的玩笑邊推推搡搡摸來摸去。司予當下覺得沒什麽,那天晚上卻做了個春夢,夢裏的對象沒有具體長相,但確確實實性別為男。直到上了大學,脫離了原來時時刻刻籠罩他的“模範貧困生”陰影,他才覺得自己終於能自由呼吸了。他第一段戀愛發生在大三那年,和一個師弟,在一起一個多月就分了,要說原因吧也說不上來,某天一起在食堂吃早飯,學弟突然說要不分了吧,司予說聽你的,然後平靜地到窗口又要了一個紅糖饅頭。後來司予再回憶這段過家家一樣的戀愛初體驗,覺得分開的原因其實也簡單,就是不夠喜歡。但戚陸和小學弟不一樣,司予想他足夠喜歡戚陸,他對戚陸的喜歡比足夠還要多,多很多。-司予仰麵躺倒在床上,一隻手臂搭著眼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寧願戚陸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和他激烈爭吵、對他大吼大叫,這樣他反倒少些負擔。司予明白那層結界始終是橫亙在戚陸和他之間的鴻溝,他想解決卻不得其法,隻好視而不見,假裝不去提,它就不會存在。但微妙的平衡總會被打破,司予隱約感覺到黑暗中蟄伏的危險正在蠢蠢欲動,比如今天阮阮帶給他的信息古塘的第一位人類教師李博,被怪物吸幹了血。司予一個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腦子裏像煮著一鍋過於濃稠的粥,太多細碎的線索在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泡,等他要伸手去抓,卻隻能抓到一團熱氣。阮阮今天來找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暗示他有個人類死了,凶手是戚陸。司予對阮阮的話一個字都不相信,他理智地分析過很多不可能的原因,譬如他親眼見過黑貓被結界傷的鮮血淋漓,可見這裏的妖怪的確無法離開村子。然而司予心裏非常清楚,歸根結底隻是因為他信任戚陸。戚先生冷漠鋒利的殼子下刻著筆挺的傲氣和正直,司予好不容易才敲開殼子,才擁有了完整的戚先生,他絕不容許別人來傷害、詆毀戚陸。司予動了動手指,眼底結起一層薄冰。如果說阮阮在說謊,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是誰指使她的?她的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短短兩個月時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李博真的死了嗎?又是因為什麽死的?司予想了想,拿起手機,撥出去一通電話。“範局,是我。”“小司,”範天行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你打來得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我有一些事要問……”司予說。“你先聽我說,”範天行打斷他,語氣是罕見的強硬,“立刻撤出古塘村!”“什麽意思?”司予心念一轉,鎮定地回答,“才開始上課沒多久。”“你在那裏有危險,我不該……”範天行一頓,歎了一口氣接著道,“總之你先離開那裏,具體事情見麵我再和你細說,注意安全。”“好。”範天行沒再說更多就匆匆掛斷,司予專注地盯著手機屏幕,一分鍾後自動鎖屏,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眉頭深鎖的臉。司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又撥出去一通電話。“咳……是林墨嗎?”“小司老師?!”響鈴兩下就接通了,聽筒裏跳出來一個異常激動的聲音,“小司老師你去哪兒了!我聽人說你辭職了?我還想繼續到你那兒做你實習生呢!”司予捏了捏眉心,心說當初要不是你這缺根筋的把策劃案群發出去,還給文件包起了那麽個破名兒,自己也不至於被炒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