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溫久抬頭看他, 昏暗的夜色中,姬摯銀色的瞳仁顯得十分深邃,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突然,有紅色的光芒滑過,令溫久心頭一跳:“你的眼睛……” 他想起了那時在別墅地下室的冰層中,那一條失去理智的銀蛟,它的眼珠也是猩紅的,毫無感情,姬摯一直沒有告訴他原因,久而久之,溫久也幾乎要淡忘了那件事情,而在此時,看到那滑過的一抹殷紅的光,他驟然又想起來了。 就在溫久要追問的時候,一陣來電鈴聲響起,他隻得拿出手機接聽:“大永?” 那邊傳來吳永的大嗓門:“久啊,我特麽轉了三圈,塞了半小時,終於找到停車的地方了!你們現在在哪?找到那狐狸了沒有?” “找到了,但是又讓它跑了。” “啊?” 溫久深吸了一口氣:“今天估計是沒辦法追回來了,所以,我們回去吧。” 吳永:……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因為時間比較晚,擔心路上不太安全,溫久就挽留吳永在這裏湊合一晚上,吳永欣然同意,他從前就常來溫久家裏,過夜也不是沒有的事情,所以也不怎麽拘束。 溫久招呼了一聲,就上樓洗澡去了,吳永大喇喇地癱在沙發上,斜對麵坐著姬摯,他一手擱在腦後,盯著姬摯的臉看了半天,突然說:“我是不是見過你啊?” 姬摯的眼睛斜斜看過來,露出幾分疑惑,意思是,你說什麽? 吳永嘶了一聲,盯著他使勁兒瞅,語氣遲疑:“我從見你第一麵起就覺得有點熟悉……好像真從哪兒見過似的,哎,你哪兒人啊?” 姬摯沒說話,吳永又嘿嘿笑了一聲:“我可能說話有點兒不會轉彎,就你不是久兒的朋友嘛,我跟久兒這麽鐵,咱就不太見外了哈。” 姬摯想了想,才終於說:“我住隔壁市。” 人界的隔壁,可不就是妖界麽?這話沒問題。 吳永沒有察覺到這一層意思,還在皺著眉苦苦思索,猜測著:“那你以前是不是來過h市啊?” 姬摯點點頭:“來過。” “多少次?” “數不清了。” 吳永:…… 他頓了一會,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說:“我真的以前見過你,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哦。”姬摯的反應看起來不太關心。 吳永無語,心想,這天特麽就這樣被聊死了。 溫久下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兩個人對坐無言,客廳裏一片詭異的安靜,他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看看一臉無聊的吳永,又看看閉目養神的姬摯,有點疑惑:“你們在幹嘛?” 吳永比了一個手勢:“修禪。” 溫久好笑:“修的什麽禪啊?” 吳永高貴冷豔地吐出幾個字:“閉口禪。” “破戒了大師,”溫久沒好氣抓起身旁的毛巾扔過去:“洗澡去吧你!” 吳永單手接住毛巾,噔噔上了樓,客廳裏徹底安靜下來,溫久忽然覺得這安靜令人有些不太自在,他一邊擦頭發,一邊去瞄姬摯,隻見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看過來。 有那麽一瞬間,溫久再度看見了一點猩紅的光滑過,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到底怎麽回事?” “什麽?”姬摯的目光有些不解,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 溫久在沙發上坐下來,微微皺著眉,不容回避地直視他,說:“你知道我想問什麽。” 姬摯沉默了很久,久到溫久覺得自己發梢上的水珠都滴下來,落在手背上,帶來一點涼意,姬摯才終於說:“是煞氣。” 又是煞氣。 這是溫久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上一次還是在那個地下室中,當時的姬摯才恢複神智,他不願意多說,溫久也沒敢多問,但是現在他卻沒有再允許對方含糊過去,直截了當地問:“原因是什麽?會產生什麽後果?” 姬摯輕笑了一下,饒有趣味地看著他:“這麽關心?” 溫久看出來他的意圖,毫不退讓地直言:“是,你說。” 聞言,姬摯的目光有點幽深,他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沉默了一下,才說:“這話說來可就長了,你確定要知道?” “我聽著。” 看來這回是糊弄不過去了,姬摯小小地歎了一口氣,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情,當時金翅大鵬鳥進攻龍穀,龍穀下麵的大漩渦,你也看到了。” 溫久點點頭,姬摯慢慢地說:“那個旋渦越往下麵,浮力就越小,並且排斥非龍族的妖怪,所以一般的妖怪是進不去的,所以金翅大鵬鳥就想了一個辦法,它們煉製了一種仙器,叫做九幽輪盤,可以與龍穀的旋渦相抗衡,使得旋渦的力量暫時性地削減大半,但是九幽輪盤運轉的時候,會產生十分濃重的煞氣,所以不止是我,還有龍穀中其他所有的龍,包括當時的金翅大鵬鳥在內,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一些煞氣。” 聽起來合情合理,溫久微微皺眉:“後來呢?煞氣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姬摯看著他,笑了:“煞氣無法立刻徹底拔除,一旦沾染上之後,它會留在經脈和丹田中,漸漸增加,後果你不是看到了嗎?等煞氣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妖怪會失去神智,用人界的話來說,就是瘋了。” 溫久心頭一緊,姬摯又笑著說:“不過我後來找到了白澤,他給我想了一個辦法,通過一種法術,把煞氣轉移到妖界的扶桑樹上,可以抑製煞氣的增長,逐年累月下來,煞氣也會漸漸消磨幹淨。” 這個解釋堪稱完美,這樣一來,完全能符合姬摯目前的情況,但是溫久卻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他轉念一想:“那你現在的情況,是因為煞氣已經在增長了嗎?” 姬摯不置可否:“大概吧。” 他看起來毫不在意似的,溫久皺著眉,抿了抿唇,胡亂地抓了一下濕噠噠的頭發,想了想,說:“我們明天就回妖界。” 姬摯懶洋洋地應答:“行。” 不對,還有哪裏不妥,溫久皺著眉,使勁地思索,簡直是絞盡腦汁,他盯著麵前這人,看他修長的指尖搭在沙發上,斜飛的劍眉濃黑如墨,一雙如冰封深潭一般的眼眸,明明近在眼前,他卻看不懂這人在想什麽。 雖然說明天就走,但是溫久還是沒能釋懷,姬摯交代得太輕易了,以至於他有點不太能相信。 溫久靠在沙發上,苦思冥想著不妥的地方,眼皮子漸漸地重了起來,沉入淺眠中…… 姬摯看著青年頭一歪,整個人就這麽靠著沙發睡著了,發梢濕漉漉地搭在額前,閉著眼睛,微微撇著嘴,看上去倒顯得有幾分委屈的感覺來。 他不由失笑,伸手過去,溫暖的掌心覆在溫久的頭發上,不出幾秒,原本還濕著的頭發已經完全幹了,姬摯看著手掌下的那張麵孔,已經熟悉至極了,他稍微前傾了身子,仔細地看著麵前的人,就像要把他的眉目鐫刻在心底一般。 溫久的一眉一眼他原本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來,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小孩圓鼓鼓的包子臉褪去了嬰兒肥,漸漸長成了一個少年模樣。 當初在他的小學,看到了少年的溫久,姬摯還恍惚了一下,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東西,後來他就成了人界的常客,他盡量讓自己來得更頻繁一些,以便多看一看這個孩子。 直到溫久從少年長成了青年,麵孔上的青澀氣息也漸漸消退,越來越接近一個成年人,他在努力地成長著,就像龍穀的湯木上結出的果子,日漸成熟。 等他長大以後,他就再也不能把他捂在手心,據為己有了。 可是,少年已經長大了啊。 姬摯傾下的身形一頓,然後微微抬起眼,正撞見一雙驚愕的眼中,樓梯口處,吳永一臉的驚慌失措,瞪著眼睛,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姬摯沒動,然後唇角微挑,露出一個堪稱挑釁的微笑來。 吳永神情呆滯,默默退回了走道……第91章 煞氣(二) 溫久第二天是被敲門聲音吵醒的, 他費力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金色的陽光灑落進來,他又立刻閉緊了,感覺眼球都差點被灼傷了。 門外那煩人的敲門聲音還沒有停下,反而有越來越厲害的趨勢,溫久煩不勝煩,拖過一邊的被子使勁捂住腦袋,過了一會才猛地掀開,怒氣衝衝地奔到門邊, 一把拉開門,開口就罵:“大清早的你——” 剩下的話在嘴邊打了一個轉,又咽了回去, 溫久忍不住笑:“你這一臉的縱欲過度是怎麽回事啊?” 吳永哀怨地看著他,他自然不敢說, 自己昨天晚上看到了不該看的場景,還被抓了一個正著, 最後左思右想,輾轉反側一晚上,直到天亮了才睡著。 再看看麵前的好友,簡直是二傻子的代表,還跟什麽事都不知道似的, 吳永忍不住把溫久推進門,然後關上,拉著他, 欲言又止:“你真的……” 溫久一愣:“啊?” “算了。”吳永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就在這時,門又響了,溫久應了一聲,過去開門,姬摯站在門口,他一眼就掃到了裏麵的吳永,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但是吳永隻覺得心裏一緊,隨便找個借口,從門邊溜了出去。 溫久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一連串反應,完全搞不懂自己發小一大早跑來是做什麽的,吳永心裏一言難盡,打心眼裏覺得那個姬摯是故意的,要不然怎麽前後腳跟著過來了。 溫久看著門口的姬摯:“怎麽了?” 姬摯回答:“今天暫時走不了,我要去辦一件事情,你在這裏等。” 溫久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什麽事情?” 姬摯瞳仁幽深:“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暫時不能跟你說,我大概晚上回來。” 又是這樣,含糊其辭,溫久皺起眉,心裏有怒氣一點點升騰,但是又被他壓下去了,語氣有些不快:“我知道了。” 姬摯離開了,溫久看著他的背影走過庭院,然後倏然消失在空氣中,他的心頭驀然升起幾分失落的感覺,又或者是失望。 過了一會兒,溫久的手機響了,他拿過來一看,是姬摯發來的短信:如果我今天晚上沒有回來,那就是直接回妖界了,你不用等我,通行證在沙發上,你帶著它去過界。 這算什麽?一切都安排好了嗎?溫久麵無表情地關上了手機,下樓。 果然在沙發上找到了通行證,溫久將它揣進兜裏,這時,吳永從洗手間出來,朝他招了招手:“久啊,牙膏沒了。” 溫久起身:“我給你找。” 吳永好奇地看了看他身後:“姬摯呢?” “走了,”溫久垂著眼在儲物櫃裏找出新牙膏,語氣淡淡:“不用管他。” 這環繞了三圈的低氣壓啊,吳永識相地閉了嘴。 吃過早餐後,吳永要開車回去,看了看心情不太妙的好友,開口說:“要不,你也出去散散心?” “散心?”溫久一臉莫名:“我要散什麽心?” 吳永自然不能說瞅你那臉色,跟別人欠了你八百萬不還似的,隻是嘿嘿一笑:“我家那邊開了一間新的自助餐廳,賊好吃,你要去不?” 還是吳永開車,上了環城高速,車廂裏很安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溫暖的陽光從車窗外麵照進來,落在臉上,溫久昏昏欲睡起來。 突然,猛地一個急刹車,溫久身子前傾,立刻驚醒過來,要不是他係了安全帶,差點能撞擋風玻璃上去,他一臉懵逼:“怎麽了?” 吳永說:“好像剛剛撞到了什麽東西,不會這麽倒黴吧?” “你可能不太適合開車,”溫久淡定地說,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說:“我下去看看。” “我也去。” “別!”溫久阻止他:“我看看就行,這是高速。” 溫久說完,利索地開門下車,繞到前麵瞄了一眼,隻見車輪下趴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又是一隻妖怪,同樣的手段來兩次,不膩嗎? 溫久扯了扯嘴角,然後轉身,上車關門:“走。” 吳永愣了一下:“是什麽東西?” 溫久語氣很淡:“是一個塑料袋而已。” “那就好。”吳永鬆了一口氣,再次發動車子,藍色的敞篷跑車絕塵而去,隻留下地上一張黑乎乎的皮毛,軋得扁扁的,過了一會,那張皮努力拱了一下,把自己從地上撕了起來,然後像吹氣球似的,漸漸脹大,變成了一隻小動物。 那是一隻黑貓,它看著那輛車子漸漸消失在遠處,嘀咕一聲:“真是沒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