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沉默了一會,才轉過身去:“跟我來吧。” 薑陶立刻歡喜地拖著溫久跟了上去,溫久低聲問:“他是誰?” 薑陶小聲把明鏡的身份說了,溫久這才想起來,他曾經在龍穀裏做的那個夢,夢裏有一個湯池,那是用來孵化龍蛋的,而在湯池的正中央,確實生長著一棵巨大的樹,樹上常年開著火紅的花朵,還會結出果子。 溫久看著前麵的青年,他的脊背挺直,像一杆修長的青竹,這人竟然就是那一棵樹? 明鏡帶著兩人直接從後院翻牆進去,沒有刻意隱藏,大搖大擺,就跟進自己家一樣,偶爾碰到了傭人,看見他們麵上浮現出的疑惑,也不做什麽解釋,那坦坦蕩蕩的態度,讓溫久和薑陶驚呆了,竟然就這樣一路順利地進入了別墅。 溫久捅了捅身邊的薑陶:“看到沒?這才叫最高境界。” 薑陶:……哦第96章 妖界(一) 別墅很大, 明鏡似乎對這裏並不是很熟悉,他帶著溫久二人轉悠了一下,溫久心裏隱隱升起一點不太好的預感:“你不會是迷路了吧?” 明鏡的身形微微一頓,他不說話,伸手推開一扇門,溫久瞟了一眼,裏麵擺放著沙發,茶幾,應該是會客室, 明鏡走進去,招呼他們:“過來。” 溫久兩人跟了進去,看他輕而易舉地把龐大的沙發踢開, 茶幾也被擠到牆壁角落,露出一塊空地來, 黑色的大理石地麵很幹淨,光可鑒人, 明鏡的腳在地上輕輕一跺,霎時間一道白色的光幕浮現出來,是一個很奇特的紋路,整體呈半圓形,上麵繪製了一隻巨大的獸頭, 正張大口,仿佛在嘶吼。 似乎看到了溫久麵上的疑惑,薑陶為他解釋:“這是獋, 上古時候的妖,有瞬移的能力,所以一般的傳送陣都有它的影子出現。” 溫久點點頭,明鏡在旁邊沒說話,隻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進去,溫久踏上傳送陣時,隻覺得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從腳下的陣法中傳來,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就像真的站在了那隻名為獋的上古妖怪的背上似的,下一秒就會撕裂空氣,遁向他們的目的地。 “你不去?”明鏡轉向薑陶,表情看起來有點疑惑。 薑陶嘿嘿笑:“我就不去了,我在人界還有事情做呢。” 明鏡也不說什麽,傳送陣很快就被啟動了,溫久隻覺得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模糊起來,像是有猛烈的風往他的眼睛裏麵吹,眼淚都差點飆出來了,令他不得不閉上雙眼。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溫久什麽也看不清楚,直到視野中出現了一絲陰影,隱隱約約,像水墨的線條,漸漸編織融合在一起,流動起來,像一幅美輪美奐的水墨風景。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幾乎站立不穩,直到過了幾分鍾,溫久才回過神來,眼前是一大片茂盛的樹木,空氣中泛著特殊的清新氣息,湧入肺腑,這無比熟悉的感覺告訴他,這裏已經是妖界了。 溫久走了幾步,然後頓住,回頭,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上這個圓滾滾的東西特麽是個什麽? 龍蛋? 薑陶為什麽把這個也給他傳過來了?溫久有點費解,他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看到薑陶的身影,遲疑了一下,溫久還是彎腰把那個蛋抱了起來,總不能就這麽扔在這裏,到時候被別的什麽妖怪帶走就不妙了,好歹也是同族吧? 龍蛋有點重,要是換成以前的溫久,絕對無法這麽輕鬆將它抱起來的,他一手把那個橢圓形的蛋摟在胳膊下,一邊朝學院的方向而去。 因為現在仍舊是在寒假期間,所以學院裏無比安靜,所有的學生們都已經離校了,溫久走在偌大的校園中,滿地都是枯葉,踩上去發出哢哢的聲音,道路兩旁的扶桑樹還沒有開花,枝丫伸展開來,樹冠如蓋,顯得有些清冷。 此刻溫久的心頭卻是和這情景完全不一樣的激動,一想到要見到姬摯了,他便覺得心情都好了幾分,懷揣著莫名其妙的小雀躍,溫久回到了宿舍。 然而當他站在宿舍門口的時候,溫久原本激越的熱血突然就冷了下來,隔著薄薄的門板,他能聽到宿舍裏很安靜,甚至是死寂,並沒有另一個人存在的動靜。 溫久站了一會兒,才推開了門,門左邊就是他的書桌和床,書架上麵的書本擺放的十分整齊,最左邊是一個空了的瓷杯,那其實是姬摯的,椅子上隨意地搭了一件外套,也是姬摯的,宿舍裏的擺設跟他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過,姬摯沒有回來,他就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似的。 溫久微微垂了一下眼,他把懷裏的龍蛋小心放在床上,轉身離開,順手將門帶上,哢噠一聲,門鎖了,宿舍的光線昏暗下來,再次恢複了之前的寂靜。 溫久去了別墅那邊,這裏一如既往的安靜,冬日的夕陽落在別墅的庭院裏,落光了葉子的樹下放著一張搖椅,上麵趴在一隻黑色的貓,正在休憩,打著小呼嚕。 它很警覺,立刻察覺到了溫久的存在,睜開眼睛,認出了他,喵喵叫著躍下搖椅,朝溫久這邊連奔帶跑,叫聲裏滿是愉悅的情緒。 屋子裏傳來鄔南的聲音:“怎麽了天狗?誰來了?” 很快他就出來了,手裏端著一個大瓷杯,半眯著眼,逆著光線瞅了瞅,笑了:“欸,是你啊,不是放寒假了嗎?” 溫久應了一聲,又問:“你還在學校啊?” 鄔南笑眯眯地說:“對啊,”他說著又看了看溫久身後,說:“姬摯呢?他不是跟你一塊走了?” 聽了這話,溫久心裏一沉,他不自覺抿了抿唇,還沒答話,鄔南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說:“啊,他沒回來?” 溫久朝旁邊的別墅看了一眼,猶豫著開口:“白……校長他在學校嗎?” 鄔南愣了一下,才說:“他最近不在。” 溫久相信,現在隻有白澤才能知道姬摯的下落,他抿著唇,說:“我想問他點事情。” 鄔南明白過來:“那行,你等一下,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溫久衝他感激地一笑:“麻煩你了。” 鄔南擺擺手表示客氣,果然拿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是我……嗯,你最近什麽時候回來?” 那邊仿佛說了一句什麽,鄔南朝溫久看了一眼,繼續說:“溫久想問你一點事情……不是,要把電話給他嗎……好,我知道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 鄔南收起手機,對上溫久的目光,他笑了一下,說:“白澤現在有事情,可能沒法趕回來。”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溫久的麵上仍舊浮現出些許失望來,鄔南話鋒一轉,又說:“不過,他說他會盡快處理好手頭上的事情,大概明天晚上或者後天早上回學校。” “真的?”溫久的眼睛頓時一亮。 鄔南笑著說:“當然了,騙你做什麽?” 得知白澤會回來,溫久心裏稍定,又再三向鄔南道過謝,這才回到宿舍,從人界傳送過來的那會正是深夜,而到了妖界這邊,估計是有時差的原因,正好是傍晚,溫久有點累,最近這段時間他的情緒和狀態一直都不太好,他有點擔心姬摯。 溫久偶爾會做夢,夢到一條銀色的蛟龍,正伏在冰層中,奄奄一息,它頭上生著一對極其漂亮的角,在光線下折射出星星一樣漂亮的細碎光芒,溫久還沒來得及驚歎,他就看見那一對龍角驟然被什麽力量觸碰,然後折斷,摧拉枯朽,金色的血液從斷裂處迸濺出來,仿佛還帶著絲絲熱氣,金色的鮮血在銀色的龍鱗上蜿蜒流下,像是瀕死而絕然的美麗。 溫久猛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額上有細密的汗水,那痛苦而不甘的龍吟之聲似乎還在耳邊環繞,徘徊不去,令他的靈魂都仿佛在為之戰栗,他悄悄把手掌覆蓋在胸口,那裏的一顆心髒砰砰跳著,節奏激烈,卻十分有力而鮮活,全然沒有剛剛做夢時,出現的那一種幾同於麻痹的疼痛。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陰雲一樣,籠罩在溫久的心頭,久久不散…… 夜涼如水,整棟宿舍樓都安靜無比,空蕩蕩的宿舍裏也聽不到往日裏簡意的磨牙聲和囈語,顯得有些過分清冷和詭譎,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冷了,溫久瑟縮了一下,手指碰到了什麽東西,冰冷得像堅冰一般。 他微微低頭,是那一枚龍蛋,為了避免一不小心被自己一腳踢到床下去,溫久把它放在了床頭裏側的位置,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光滑冰冷的蛋殼,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掌心下,那一起一伏的動靜,仿若心跳。 昏暗的夜色中,溫久看到了有一點如同螢火的光芒一閃而逝,他伸手摸了摸,其實在床的內側,還有一排架子,緊貼著牆壁,有些類似於置物架或者書架,分成一個個小抽屜和格子,溫久的東西不太多,所以並沒有經常打開,而現在,他看到了那點螢火在其中一道縫隙裏麵閃爍。 溫久有些疑惑地拉開抽屜,從裏麵摸出一樣東西來,觸感冰冷,是一個盒子,上麵刻著凹凸不平的花紋,樣式古樸。 溫久先是一愣,這才從落了灰的記憶裏扒拉出關於這個盒子的來曆,這不是當初他剛剛離開人界,來學校報道的時候,溫爸再三叮囑他帶上的那個盒子嗎? 他心裏一動,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將手上這盒子看得一清二楚,上麵還是掛著那把鎖,沒有鑰匙,溫久當初還嚐試了用暴力砸開,但是無濟於事,最後隻能不了了之,把這盒子隨手塞到床上的抽屜裏了,但是現在,它居然有反應了?第97章 妖界(二) 盒子縫隙中, 那點光芒漸漸微弱下去,幾近於無,但是卻引起了溫久的興趣,他拿著盒子輕輕搖了搖,什麽聲音也沒有,但是拿在手裏,卻很有分量,這裏麵一定有點什麽。 溫久盯著那盒子,最後微微閉上雙眼, 調動靈力,摸索著試探,過了很久, 寂靜的宿舍中,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溫久猛地睜開眼來,雙目炯炯, 在暗夜中折射出如星子一般的碎光。 他打開盒蓋,愣住了,盒子裏墊著柔軟的絲綢,裏麵有一枚珠子,足有嬰兒拳頭大, 通體晶瑩雪白,猶如山巔上經年不化的積雪,溫久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著那顆珠子看了半天,才猛地將盒子蓋上了。 那是龍珠,上麵氣息,他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出來。 可是姬摯的龍珠為什麽會在這裏? 龍珠是龍最為重要的東西,這也是龍和蛟的最大區別之一,蛟無犄角,無珠,而龍一旦失去了龍珠,就會修為大降,從而變成蛟。 溫久的睡意一掃而空,他看著靜默的宿舍,焦心地期盼著白澤回來。 事實上,白澤是一個守諾的好妖怪,他回來得非常準時,彼時溫久正蹲在鄔南的庭院裏麵擼貓,天狗趴在他懷裏,舒服地打著小呼嚕,細長的尾巴悠閑地擺動著。 隔壁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黑貓驚醒,耳朵豎起,深藍色的眼睛圓睜,瞳孔豎起,溫久立刻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緊接著,院子的鐵門被推開了,常春藤的枝葉搖動,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他的背後是濃重的夜色,路燈的餘光將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深色的輪廓。 白澤回來了。 溫久站起來,抿了抿唇,語氣恭敬:“校長。” 白澤點點頭,看著他:“鄔南說你有事情找我?” 溫久目光坦然,回答:“是有關姬摯的事情,在人界的時候我就聯係不上他了,校長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白澤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點兒小小的驚訝:“怎麽會?你們不是結契了嗎?” 溫久:…… 他有點艱難地開口:“但是……”就算是結契了也並不意味著我一定會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啊摔! 白澤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皺了皺眉,伸出手在溫久的額上輕輕碰了一下,溫久隻感覺有一道溫和而柔軟的觸感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就收了回去,他眼神疑惑地看著白澤,聽見對方說:“姬摯現在暫時沒有危險。” “那他在哪裏?”溫久追問。 白澤微微側了一下頭,看著他,語氣平靜:“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溫久一怔,白澤不緊不慢地說:“以你目前的能力,根本無法踏入幽冥海。” 溫久很快就反應過來:“姬摯在幽冥海?” 白澤不置可否,他的表情冷靜得近乎淡漠,垂著的雙目,如同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能看穿世上的一切,這個妖,他知道過去,能看見未來,當他每見到一個活物,不論是人,妖,神又或者別的什麽,一眼就能看盡對方的一生,白澤看著麵前幼小的龍,他似乎很著急,眼神焦灼,卻還在強自鎮靜著,試圖多問點什麽信息。 溫久從沒聽過幽冥海這個地方,但是聽白澤話裏的意思,那裏應該很危險,他心裏正琢磨著,就聽到白澤說:“他最多再活個七八年,哪怕祖龍還在,都救不了他,你還是別白費勁了。” 溫久瞪著那張沉靜的麵孔,白澤還在不疾不徐地說:“他身上的煞氣已經深入經脈,根本無法壓製了,原本我就告訴過他,煞氣這東西,拔除得越快,它生長得也越快,沒辦法根除。” 溫久瞪著眼睛問:“他知道?” 白澤點點頭:“當然,但他還是願意用這個方法,我告訴過他,最多也就熬個幾十年,他就會死,不過他死後沒多久,金翅大鵬也會滅族,他似乎還有些高興。” 溫久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捏緊了,一點點縮起來,白澤垂眼看了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接著說:“這麽看來,你們龍族最後還是贏了,因為金翅大鵬鳥滅族的時候你還活著呢,雖然最後就剩你一條龍了。” 溫久終於知道為什麽當初的畢方和宿虯不待見白澤了,因為他真的是太討厭了! 白澤說完,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張口又要說什麽,溫久深呼吸一口氣,強行製止他:“你別說了。” 白澤聽了,唇角竟然微微勾起,像是一抹笑意,看在溫久眼中,簡直是惡劣無比,於是他的心情也更加惡劣了,這感覺就像你在看一部電影,結果電影才起了個片頭,旁邊的觀眾就開始劇透了,溫久使使勁,才把心底的那句罵娘的話咽下去。 白澤果然沒有再劇透,隻是說:“有什麽意義呢?” 溫久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有些不解,白澤又接著說:“這些在不久的將來,都會變成現實,你即便是知道了,也沒有辦法更改,為什麽還要逃避?” 話說到這裏,溫久總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是在說他為什麽沒有好好聽劇透,反而要堵住耳朵,溫久:…… 他無言以對,甚至有點懷疑這隻上古大妖是不是活得太久了,以至於精神不太正常,白澤的話裏話外都透露著一股子濃濃的喪氣。 溫久再次深吸一口氣,問白澤:“校長,你會死嗎?” 白澤愣了一下,眼神裏透露出一點不解,但還是點點頭,溫久繼續說:“是的,這樣看來,沒有誰能永生不死,校長你也會,既然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為什麽你還在這裏?” 白澤神色坦然:“因為我還沒有到死的時間。” 溫久:…… 他再接再厲:“活著就是為了最後去死嗎?那麽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