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件的震顫停了下來。艾倫邁開腿,小心避開幸存的月華草們,他抱起比想象中還要輕上許多的黑影,將對方轉移到了一旁的樹下。原本嚴實罩著的兜帽隨著“放下”這個動作輕輕抖了抖,昏迷過去的亡靈依舊沒醒,但他的兜帽滑了下來。盡管在抱起對方時就已有所預感,摸到了鬥篷下包裹著的身體是個什麽情況,但當一顆空洞的頭顱出現在眼前時,艾倫仍是一頓。“黑影”大概是終身都不會有中年脫發禿頂的煩惱了——他渾身上下一根毛都沒有。遮蓋在鬥篷下的“軀體”是一副骨架。那原應是眼睛的部位隻餘兩個黑洞,再也看不出睜眼或者閉眼,它們黑黝黝的與艾倫“對視”。而艾倫……艾倫很手欠地摸了人家腦袋一把。當有一個圓滾滾,光溜溜,月光下依稀能反光的球形物體擺在眼前時,有幾個人能忍住不上手呢?反正現下看來,艾倫是忍不住的。——還挺好摸。摸完昏迷骨架的藥劑師若無其事縮回手,繼續往下揭亡靈的鬥篷。鬥篷全部揭開後,骷髏終於露出了全貌——上下半身比例標準,骨形端正,純骨骼身高大概要比艾倫矮上小半個頭。以亡靈骷髏的審美標準來說,是個俊俏的美男子——當然美女也有可能。骨架上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那幾處實在顯眼的傷痕。肋骨有兩根直接斷裂錯位,斷裂麵卡著至少兩枚神聖符文加持過的箭頭,左腿大腿骨上有羽箭洞穿的傷口,右髖骨上有三道劍傷,一道刀傷。艾倫粗略檢查過亡靈的受傷情況,心下有了估量,然後他將鬥篷重新替人攏上了。在把對方帶回去之前,他還有月華草需要收拾。雖然聽上去頗顯無情,但對於此刻的艾倫來說,一個身受重傷,可有沒有“越界”還是未知的亡靈,並不比他采摘月華草來的更重要。大約半小時後,幸存的月華草回收完畢,艾倫將一打裝著藥材的小瓶放入特製藥材包,他才又返回亡靈骷髏身旁,將這重新黑成一團的亡靈抱了起來。在帶著亡靈骷髏回小屋的路上,艾倫總覺得他抱著一副骨架走路的情景似是有些熟悉,然而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熟悉源頭是哪裏,一直到他順利返回小屋,又將裝著月華草的小瓶子們整理歸櫃,等他再轉回房屋外間,看見進門後被他隨手擺在椅子上的亡靈時,他才恍然大悟——他以前就是這麽幫室友搬等身骨骼模型的!這個“以前”,就得追溯到艾倫在亞撒大陸出生之前。是他上輩子的事了。沒有讓自己在回憶裏沉浸太久,艾倫很快回神,把注意力放回了亡靈身上。首先,他得想辦法將這昏迷的亡靈喚醒。“……”艾倫在被擺成思考者姿勢的骷髏旁邊站了會,想了想,打開木門出去了,很快又抱回一個大缸。那大缸一看就分量不輕,體積極大,是小鎮居民們日常用來貯水的那一款。艾倫熟練的搭起火架,放上大缸,隨後往裏添水,生火,向缸底丟了兩道加熱術和三道小火球術。當水終於沸騰,水麵開始不住往上吐小泡泡時,他把剝掉鬥篷的亡靈骷髏抱了起來,放進了缸裏。第5章 伊萊·埃格伯特醒來的時候,先是被意料之外的滿室明亮晃了下眼,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擋,但映入眼簾的慘白骨手讓他很快反應過來,他眼眶裏如今已沒了虹膜和眼珠,“晃眼”不過是他的心理作用。他之前實在是太疲憊了,精神力幾乎消耗殆盡,還不能熟練使用的亡靈之力也沉沉拖著他,像道被強行綁在他身上隨機爆裂符。因此,他才會在跌跌撞撞地逃進深淵森林後一頭栽倒過去、盡管他撲在了一片植株上,植物的莖葉被他有限的“軀體”壓的窸窣作響,但森林夜間尤其充沛的暗元素靠了過來,它們像招待一個老朋友一樣溫和圍住了他。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伊萊清楚感受到他的身體已自發開始吸收周圍的暗元素,它們細小溪流般緩緩淌進他的身體,滋潤著他瀕臨枯竭的精神源。然後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那麽,這裏又是哪裏?他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他不是該在深淵森林嗎?意識剛恢複時的短暫迷茫狀態很快消去,伊萊勉力打起精神審視環境,他的精神力大約還隻恢複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水平,將將夠他繼續維持清醒,他正身處的地方看上去像個民居,精巧的燭台在不遠處的小木桌上擺著,那燭台仿佛是施過“明亮咒”或“照明咒”之類的術法——他不太了解這個——看起來比普通燭台要亮上不少。更遠一點的地方,小屋的窗戶緊閉著,雙層窗簾也拉上了,不過還是能透過窗簾微微露出的縫隙窺見外麵天色——這會依然是晚上,窗外夜色如墨。在窗戶旁邊,是整整兩組貼牆而立的大櫃,再順著這兩個滿滿當當擺滿了書的櫃子往旁邊看,那裏有一扇半開的房門,大約是通往小屋的裏間。“看來我是正在某戶人家的客廳裏。”伊萊心道。一麵猜測起這家主人是不是就在那扇半開的小門後,伊萊一麵終於想起要低頭打量下自己——從醒來至今,他居然都還沒好好看過自己是個什麽情況,隻隱約感到周圍溫暖又舒適,像被一個柔和的懷抱輕輕擁著。然後他低頭,與自己身前正翻滾吐露著的泡泡打了個照麵。伊萊:“……”他遲疑著動了動身體,沸水被撥動的聲響刹那間湧進他的“耳朵”。試問,當你某天醒來,發現自己正呆在一口沸水翻滾的大缸裏,疑似被人給煮了,你該作何反應呢?反正伊萊·埃格伯特是沒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