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又緩緩抬起頭。然後正對上艾倫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了“骨頭”就是記憶中那位熟人後，艾倫看似處變不驚，沒有露出過多震驚神色，但實際上，他與被迫“脫馬”的伊萊受的觸動一樣大。清楚記得伊萊應該是一名完完全全的人類，但現在站在艾倫眼前的，又的確是一名亡靈。艾爾柏塔學院的十重暗生物驅逐陣名聲在外，假如伊萊從一開始就是偽裝成人類模樣的亡靈，他根本不可能在艾爾柏塔就讀近七年才被發現。“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艾倫聲音溫和地說，他試著朝伊萊更靠近了一些，“介意和我說說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縱然兩人上一次見麵，已經是兩年半之前的事了，但這並不影響艾倫對伊萊的關切。作為安其羅和希歐多爾國境內最大的兩所學院，艾爾柏塔和奧斯蒙每年舉辦兩次交流活動，分為秋季交流與春季競賽。托這每年兩次交流活動的福，出生於希歐多爾，就讀於奧斯蒙學院的艾倫才結識了遠在艾爾柏塔的伊萊。艾倫第一次參加學院交流活動，是在升入中年級後的下半學期，他正巧趕上了當年的春季競賽。每年的交流競賽活動都由艾爾柏塔和奧斯蒙輪流主場，倘若這一學年是由奧斯蒙舉辦交流活動，那麽艾爾柏塔則負責舉辦該季度的競賽，在下一學年時，兩所學院再交換主辦項目。那一年的春季競賽正好是在艾爾柏塔舉行。伊萊比艾倫高上一屆，但由於艾倫跳過一級的緣故，按年齡算，他是年長艾倫兩歲。伊萊跟隨著導師接待了來自奧斯蒙的師生團隊。作為奧斯蒙代表團裏唯一的一名跨級生，又是升上中年級才剛半年就被特批參加學院交流的對象，即使艾倫言行再低調，隻專心跟隨著同院前輩們行動，也免不了被投以高關注度。人類時期的伊萊遠比如今亡靈形態的他要大方自信許多，他善良謙和且熱忱，還兼帶著有點老好人屬性。他就很快注意到奧斯蒙代表團裏最為年幼的男孩，遂向導師申請了專職接待艾倫的任務。無論該年是由艾爾柏塔主場還是由奧斯蒙，身為東道主的學院，總會給遠道而來的外校學生配上“一對一”接待，以便讓外院學員們在本院內的學習生活更加便捷愉快。一對一接待，即代表了被接待方在學院內的行動全程由接待人負責，艾倫在他尚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這麽被轉交給了伊萊，然後在為期一個季度的交流活動中，他就多了一個隻比他大兩歲的“小奶爸”。盡管偶爾會覺得伊萊過於細心且固執，但艾倫將對方對自己的照顧記在了心底，他們在學院交流活動中很快熟悉起來。照理說，這樣關係不錯的兩人應是不會斷絕消息達兩年之久，但偏偏這兩年半的時間裏，他們先後為了各自的畢業試煉奔波在外，並且艾倫在結束畢業試煉後還直接去了卡爾比，等到他終於從卡爾比歸來後，才在溫德鎮呆了沒有多久，就聽到了有亡靈骷髏從安其羅逃逸的消息。對比自己記憶中的伊萊，艾倫完全無法將“逃逸的亡靈骷髏”與曾經對自己多有照拂的學長聯係到一起，直到徹底確認他撿回的亡靈骨頭就是伊萊，最先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詞是“詛咒”。光與暗本就相伴相生，它們並非絕對對立。就像涵括有大量光元素的白魔法能淨化汙濁驅逐邪惡一般，當暗元素充沛到一定程度時，將其加諸到原本不具備暗屬性的物體上，它同樣能夠反向“淨化”對方。艾倫擔憂著他的老熟人是受到了暗元素的反向淨化。艾爾柏塔一向有著派遣優秀畢業生隨導師前去修行兼攘除邪惡力量的結業傳統，被騷擾的暗生物們為了發泄怨氣，將侵蝕性暗元素注入到某名學員身上，進而導致了對方暗生物化，這一解釋合乎情理——但艾倫很快又推翻了它。是伊萊親口否定了詛咒的可能。【我很樂意把事情始末都告訴你。】伊萊在珍惜的收好信後道，聲音裏夾著苦笑，【可問題就在於，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比困窘境遇驟然降臨在身上更加糟糕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麽導致了這境遇發生。仿佛隻是一場命運輪盤隨機指定倒黴人選的遊戲，輪盤在原本飽受讚譽的年輕劍客麵前轉動了一百八十度，讓他站上了與原先所處位置完全相反的一端。伊萊的經曆簡略概括起來，即是——隨導師出行前去攘除邪惡力量的勇士，卻在眾目睽睽下突變為了邪惡力量的一員。【導師最初的想法與你想的一樣，他也認為我是遭到了暗法師的詛咒。】伊萊在提到“導師”兩個字時，音調又往下低了兩個度。艾倫隨著他的話想起那名曾在學院交流賽上見過的年長劍客，心下輕輕一突。——那位導師在劍術上的造詣，與對方對暗生物的成見一樣深。第21章 不敢相信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學生竟然是自己最為厭惡的邪惡亡靈，年長的劍客迅速將伊萊帶去了附近的神殿，請神殿內的聖職人員來為伊萊進行淨化洗禮。【然而特意去請求了神官的導師十分失望，因為神官告訴他，我的身上沒有任何詛咒痕跡。】像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伊萊在這裏頓了頓。而即便他的講述暫時中止，艾倫也能猜測到接下來的事態。沒有受到任何詛咒，便意味著伊萊是自然變為亡靈。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又怎麽可能會變為亡靈？浮現在大多數人心中的第一個答案，自然就是這名“人類”本就是亡靈。並且還極其奸猾邪惡。因為隻有極其狡猾邪惡，體內暗元素能量極其強大的亡靈，才能把偽裝做的天衣無縫，而這偽裝越是讓人難以察覺，就說明這名亡靈的力量越是悍猛難敵。伊萊安靜了好一會，才繼續道：【神官告訴導師及同行的所有隊友，說我是個極其狡猾的邪惡之徒，我憑靠著偽裝潛伏在大家身邊如此之久，必然懷藏禍心，在醞釀著什麽邪惡大計，他們應該在我的邪惡計劃開始之前就將它扼殺在搖籃裏。】然而本就子虛烏有的邪惡計劃，又從何談起扼殺？年長劍客在逼問了自己的學員許久計劃內容後，認定伊萊的拒不回答是死不悔改的表現，【導師跪在元素神像前懺悔，後悔他這些年對我的教導，然後他對元素神起誓，稱他將對我的存在負責到底，他會從根源處粉碎那根本不存在的邪惡陰謀。】話說到這裏時，伊萊的聲音已然十分平靜，但艾倫能從傳入腦內的精神波動中探知到伊萊的真實情緒。伊萊平靜道：【導師率先對我拔出了劍，決定將我就地誅殺。】與那平靜的聲音正相反，艾倫感到伊萊的精神力劇烈震顫了一下。那位劍術精湛卻也固執的導師對於伊萊而言，當然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教師。與幸運出生在美滿家庭裏的艾倫不同，伊萊是在安其羅境內一所孤兒院裏長大的。據孤兒院院長所說，伊萊約兩個月大時就被放在了孤兒院門口，彼時小小的嬰孩被包裹在繈褓裏，繈褓中還附上了一張寫著姓名的小卡片。那所孤兒院的院長是一位溫柔而年長的女士，盡管身為院長的她能夠均分給每個孩子的關愛有限，但那有限的關愛仍舊很好的彌補了伊萊對於“母親”角色的幻想。有關“母親”的希冀，就這麽被伊萊寄托在好心收養了自己的院長身上。有關“父親”角色的期望，則在他進入艾爾柏塔學院後被放到了導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