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煩,心口處一抽一抽地生疼。他推開窗戶,看向夜空中的冷月,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程雪疾的眼睛。那雙眼睛雖一直帶著畏懼與怯懦,卻仍然保持著潔淨,看不出絲毫的心機,比這烏突突的月光要美上百倍。這般想著,夜讕便克製不住地想去揉一揉小貓咪。趁著夜色正濃,沿高聳的石牆一路走到了境主殿。沒走正門,而是從後牆穿牆入屋。殿內漆黑一片,無人掌燈。夜讕放慢腳步,躡手躡腳地繞過屏風,看向床榻,卻發現空無一人。溜出去玩了?夜讕蹙眉,目光掃了半圈,忽然瞥見兩個白色的光點在黑暗中微微晃動著,仔細一瞧,他的小貓咪正跪在窗戶邊上,麵對著一小束狹窄的月光雙掌合十,似是在祈禱。夜讕輕輕地走了過去,坐在椅子上凝視著他的側臉。程雪疾絲毫不知,認真地閉著眼睛,嘴唇微動默念了一陣,最後莫名地衝著月光笑了笑,站起身拍拍腿,踮腳往床榻走去。“念叨什麽呢?”夜讕看向桌上的果盤:“魚幹沒吃?不喜歡嗎?”程雪疾驚恐地向後竄了半步,待看清來者何人時第一反應則是咣唧呼在地上行了個大禮:“主、主、主人!”夜讕看著他這驚慌失措的樣子,總覺得他剛剛說了自己的壞話,便佯裝惱怒地一拍桌子:“不是不讓你行禮嗎!怎麽,不聽孤的話?”“不不不……”程雪疾跳了起來,把手擺出了殘影。結果身上的毛毯突然呲溜一聲滑了下來,嚇得他“咪”地一聲夾緊了尾巴,飛速撿起毯子裹住了自己。夜讕險些笑出聲來,深提一口氣壓了下去:“雪疾,你剛剛在念叨什麽?”程雪疾低著頭,耳朵垂在腦殼上:“回主人,我剛剛……在跟我娘講話……”“你娘?”夜讕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在哪裏?”程雪疾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主人,我也不知道我娘在哪裏。但是我記得,我娘應當在人界。我很小的時候跟她走散了。”“那你怎麽跟她講話呢?”夜讕好奇地指著另一張椅子示意他坐下。程雪疾看了看椅子,猶豫地小聲問道:“主人,我能坐在這上麵?”“為什麽不能,這不是椅子嗎?”夜讕迷惑。“可是……”程雪疾又看向他,眼中滿是不解:“這是主人的東西。”夜讕啞然,半晌才想明白他什麽意思,不禁失笑道:“在我麵前沒那麽多規矩,坐吧。繼續說。”程雪疾便小心地坐了上去,卻不敢實坐,生怕弄髒了椅子,尾巴翹到一側說道:“主人,我聽說,人間的月亮跟妖界的月亮是同一個!娘說不定也在看這個月亮呢!”夜讕微怔,下意識地望向地上的那抹月光:“是嗎。那她能聽見你說話嗎?”“不能……”程雪疾尷尬地紅了臉,耳朵稍稍立起來了一點:“可是……這是我跟娘親之間唯一的聯係了。”夜讕心中微動,招了招手示意他坐過來點。見小貓一歪頭沒理解什麽意思,隻得指向椅子,用法術將他連貓帶椅搬到了自己身邊。程雪疾差點被晃下來,惶恐地扒著桌子穩住身形,一抬頭發現自己跟夜讕之間隻剩下了半個手臂間的距離,不禁緊張地向後傾了傾身子。夜讕沉思了片刻,隨手拿過果盤,將裏麵的魚幹遞到他嘴邊:“說說,你都跟你娘講了什麽?”程雪疾忙叼著魚幹,艱難地回答道:“回主人,我跟我娘報平安呢。我說我被主人救出來了,住在好大的房子裏……主人允許我睡在床上……還……還給我治腿。”夜讕微微頷首,似是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嗯,如果她真的能聽見就好了。”程雪疾趁他沒看向自己,嗖地將魚幹吸進嘴裏囫圇下肚。然後帶著討好的笑容,試探性地問道:“主……主人,您這麽晚了,還不休息嗎?”“休息。”夜讕起身,看向身後的床榻,遲疑了一瞬後說道:“這境主殿的床榻,是臨時安置的,不適合睡覺。把你帶到這裏來……罷了,去我的寢宮。”說罷很是自然地將他抱了起來,藏在大氅裏向外走去。程雪疾有些發懵,一半是嚇的,另一半是餓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眨眼間便被帶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內,平放在了床榻上。夜讕解下大氅,又褪去皮靴,合衣躺在他的身邊看向床幔。今日他之所以招搖過市地將程雪疾放到境主殿裏安置,是做給曾祖的人看的,宣告這隻貓很是重要,任誰都碰不得。然而此舉收效甚微,至少對連楓遊來講,根本沒起到警示作用。夜讕想到此處,翻了個身問道:“脖子疼嗎?”程雪疾呆頭呆腦地看著他,慢慢蜷起腿一點點縮進了毯子裏,悶聲悶氣地回答道:“不疼……”夜讕聽著他的尾音還帶了點哭腔,蹙眉又問:“那你哭什麽?”毯子卷裏沒有回應。程雪疾咬著尾巴,捂著眼逃避現實中。主人把他放到自己屋裏了?主人躺在他旁邊了?!主人接下來要做什麽?!!要把他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可惜並沒有,夜讕打了個哈欠漸漸睡去了。他能感受到小貓在細細地顫抖著,像極了許久許久以前,有人輕輕拍著他哄睡,夢裏依稀回蕩著呢喃般的哼唱……☆、【夾貓】夜讕這一覺睡得莫名其妙得好,翌日清晨悠悠轉醒時,手按在額頭上揉了揉,不禁有些驚訝。幾十年了,他從沒正兒八經地睡上一次美覺,外麵落了幾片葉子,窗外經過了多少妖,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然而這一次,他居然跟昏睡過去了一般,全然不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難不成這小貓咪會什麽邪門的術法?夜讕心生不悅,起身看向身側,誰知竟落了個空,他的貓咪已然不翼而飛。“程雪疾?”夜讕一怔,嗅著屋中熟悉的妖氣跳下床榻找貓,耳邊攸地響起一聲虛弱的回應:“喵……”他扭頭望去,隻見在靠牆的書架與牆壁之間突然溜出一條白色的尾巴,微微搖晃了一下:“主……主人……”“你怎麽進去的?!”夜讕上前一看,不禁嘴角微抽。那個地方基本上就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縫隙,連花瓶都放不進去,天知道他的貓是如何鑽進去的,而且……“我……我卡住了……”程雪疾貼在牆壁上使勁拱了拱,臉蹭了一層灰都有點變形了,可憐巴巴地瞅向他抬起了爪子:“主人……救……救命……”夜讕無可奈何地伸手拽了他一下,卻是紋絲不動。程雪疾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鼻子一抽一抽被灰嗆得直想打噴嚏。夜讕看著髒兮兮的小貓想發火又無從發起,憋得腦仁疼。偏偏門外響起一不合時宜的喊聲:“主公,該上朝了。”“不去!”夜讕聽出此妖是赫辛夷,便借機把一肚子怒火給吼了出來:“別的本事沒有,倒把人間的瑣碎事給學了個剔透!統共幾個半妖,上狗屁的早朝!讓他們有事去書房候著!”“……是。”赫辛夷疑惑,暗道主公怎麽起床氣這麽大?突聽得裏麵叮呤咣啷一陣巨響,忙趴門縫上去聽。誰知這回夜讕並未布置結界,甚至沒鎖門。於是他咕隆一聲栽了進去,翻了個前滾翻後,手腳並用地火速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告罪道:“主公恕罪!屬下並非有意忤逆主公,實乃紅熊將軍他有要事相商,屬下這就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