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是夜氏的族長,是北境的主人……是個除了這些頭銜之外,一無所有的可憐鬼。想著想著,他止不住輕輕吻了程雪疾的額頭,自嘲地笑道:“小貓,你說我是誰?”巧的是,程雪疾夢囈了一句:“主人…”然後翻過身紮貼在他心口上繼續酣睡,仿佛回答了他的疑問—他還是一隻小貓的主人。☆、【朋友】程雪疾做了一個長夢,回馬燈般夢見了許多人,以及光怪陸離的場景。有些令他念念不忘,有些則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他在夢中跌跌撞撞,身後是鬼影重重的追兵。前主人高揚的馬鞭抽打著,每一下都發出沉悶的聲音,一如打在了他的皮肉上。他還看見暗莊老板拖著鐵索,一眾仆從舉著火把想捆他回去,無數條惡犬的雙眼在黑暗中泛著紅光,聒噪的烏鴉在空中盤旋,仿佛一腳踏入了墓地。前邊是一團看不穿的迷霧,他恐懼,卻又無路可走,隻能硬著頭皮奔跑。恍惚中,他看見一道背對著的人影,身形與外袍像極了夜讕。於是他撲了過去,抱住那人的腰身,如同在沼澤中抓住一根救命的木枝,哀求他帶自己走。然而那人轉過身來,麵容在微弱的光芒下模糊了一瞬,赫然變成了前主的模樣,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問道:“你以為能逃得掉嗎?”“主人……主人……不……”程雪疾的手無助地在空中抓來抓去。夜讕正在閉目養神,聽見他痛苦的呼喚聲後忙睜開眼俯身去查探,卻被一把抓住了衣領子,看似纖細的手指竟力如千鈞,令他險些一頭栽了過去。“雪疾,醒醒。”夜讕無可奈何,幹脆把程雪疾抱了起來,攬在懷裏去扒他的眼皮:“懶貓,起來了,都快晌午了。”豈料手指觸到他眼角的一瞬間,一汪眼淚猝然流了出來,似是積攢了很久,湍急地順著麵頰淌到了他的衣服上。夜讕大驚,慌張地用手去抹,結果越抹越多,最後和血汙摻雜在一起成了狼狽不堪,使得他無措地僵住了。幸好程雪疾驚醒了過來,呆呆地看向他,待虛影合實為一,看清眼前的確實是夜讕後,眼神由驚恐化作小心翼翼,顫抖著用手去摸他的麵頰。夜讕任他摸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攥住他的手低聲問道:“雪疾,你好些了嗎?還痛嗎?”程雪疾微怔,這才想起來自己受傷了,便試探地動了動裂開的嘴角。疼痛令他驀然清醒,縮回手小聲道:“不是很疼。”“那就好。”夜讕抱著他緩緩起身,向森林邊緣走去:“我記得來時看見了一條小溪,我帶你去清洗一下。”“主人。”程雪疾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忽然使勁摟住了他的脖子,腦袋枕在肩膀上蹭了蹭,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您會不會丟掉我?”夜讕被這突如其來的撒嬌驚得心頭迷亂,下意識地回道:“不會,別亂動。”程雪疾便不動彈了,依偎在他懷裏乖巧得如同一隻布偶,隻是眼神有些複雜,不知在想什麽。夜讕趁他愣神的功夫,用手指沾著水,小心地替他擦拭著,同時眉頭緊蹙地叮囑道:“傷口結痂了,但是不能大意。切忌莫要抓撓到傷口。”“嗯。”程雪疾歪著頭看他,半晌竟嗤笑出聲:“主人,您臉上沾了髒東西。”說罷抬手替他拂去。夜讕苦笑:“哪兒還顧得上這些。雪疾,你不該替我擋那一刀。”程雪疾眨眨眼:“為什麽?”夜讕將他放在溪邊,認真地說道:“雪疾,我不同於你,我受了傷頂多衰弱上一陣子。而你不同,這道傷差點要了你的命,你知道嗎?”“嗯……我死便死了,隻要主人沒受傷就好。”程雪疾跪坐在地上若無其事地搖了搖尾巴,似是全然沒聽進心裏去。夜讕不禁心中窩火,探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小貓,以後不要喊我主人。”程雪疾的尾巴登時吧嗒落到了地上,急忙說道:“主人!我知錯了,我不是故意頂嘴……”“喊我的名字。”夜讕按著他的腦袋,語氣近乎威脅:“夜讕,我允許你喊我的名字。”程雪疾愕然,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說道:“主人,這不合規矩。若被外人聽了去可還了得。”“我不想再顧及這麽多了。”夜讕坐在他身邊,看向潺流的溪水:“雪疾,我想了一夜,我發現我錯了,錯得離譜。所以我不想再錯下去了。”程雪疾疑惑,又見他滿臉疲憊,惴惴地猜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麽,卻聽他繼續說道:“我沒見過我的父母,一直以來,都是曾祖在撫育我。”夜讕頓了頓,隨手拾起一枚石子扔向溪流:“夜氏一脈單傳,他對我嚴苛,是因為把希望全數押在了我身上,這無可厚非。所以無論曾祖是怎樣的心性,他對我有大恩,我不想與他正麵衝突,更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程雪疾頓時緊張了起來。他不明白夜讕為何突然說起這些“大事”,而且還是同他這樣低賤的仆人,以至於一時間不知當聽還不當聽,耳朵緊緊貼在腦殼上局促不安。夜讕盯著水麵上泛起的漣漪,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不少妖臣見我被曾祖製約得厲害,勸我與他徹底決裂。但我知道,我不能這麽做。比起境主、族長,我更像是一個“平衡者”。平衡著曾祖的權利,在他試圖與其他三境和人界開戰時加以阻止。我沒有與曾祖決裂的理由,我隻是不認可他的行為。倘若我們兩敗俱傷,外族妖定會趁虛而入。夜氏一族就岌岌可危了。”“主人辛苦了。”程雪疾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幹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夜讕微微搖頭,又往溪水裏扔了枚石子:“連楓遊與我本就不是一心,我看不透他,也不奢望他能站在我這邊;赫辛夷的忠誠建立在他的野心之上,與我的關係算是互相利用;蜉效忠於我,隻是為了讓蟲族有棲身之地。這都不是我想要的……”說罷,他看向呆坐在一旁的程雪疾:“我想要朋友,像幼年時那樣,有知心的朋友。不是君臣,不是家仆,而是朋友。不算計我,也不利用我。聽上去是不是特別可笑?”“不可笑……”程雪疾愣愣地回答道:“朋友是頂重要的東西。”“我以為你會嘲笑我。”夜讕挑眉,抬手撣落飄到他頭上的樹葉:“一隻大妖,不想著如何花天酒地,吃人作惡,統治妖界,竟貪戀起人族才喜歡的東西,難道不可笑嗎?”“不會啊……”程雪疾語塞,攸地回想起初次見到夜讕時的場景。大妖站在小小的土墳旁,神情寂寥。原來不是他看錯了。“所以我買下了你。”夜讕苦笑:“一隻與妖界任何勢力都不沾邊的半妖小貓。弱小,忠誠,又可愛,也理解我的“反常”,簡直是完美的朋友。可你隻拿我當主人。你好像很怕我,是因為我長得凶?”“不不不不……”程雪疾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惶惶然地磕巴了半天才說完整話:“是我不配。像您這樣的大妖,怎麽可以跟半妖做朋友?還是隻低等的貓妖。”夜讕凝視著他的雙眸,壓低聲音道:“如果,我也不是純血妖呢?”世間瞬間安靜了,程雪疾甚至能聽見遠處樹葉落了滿地的聲音,張著嘴如同一頭石獅子呆望著他,許久後突然站起來去摸他的額頭:“主人,您傷到這裏了?”夜讕冷哼,抓住程雪疾的手,把他一個踉蹌拉到了懷裏,捏著他的下巴道:“昨天我給你喂了心頭血來逼毒。純妖的心頭血能令你這種小妖妖力大漲,然而我喂了你以後,根本沒有作用。這是我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身份……這是個秘密,不許說出去。”。“可是您那麽強大……”程雪疾頭昏眼花,如同大限將至。跟夜讕離得太近,甚至能看清他帶著侵略意味的棕褐色眸子裏,映著自己的模樣。這令他驚恐不安,總覺得知此驚天秘密已經離死不遠了。偏偏夜讕抬起唇角邪笑了一聲:“現在你有兩條路。一,做我的朋友,替我保守秘密。二,做我的敵人,讓我一口吞下你。你選一個吧。”程雪疾差點再度昏死過去。這哪兒還有選擇的餘地!他眼巴巴地瞪著淚眼裝可憐,卻發覺夜讕神情嚴肅,根本不是開玩笑的樣子,便泄氣癟起了嘴:“您為何要對我說這些話呢!等您清醒過來,一定會後悔的。到時候我是不是就要被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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