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娘親……”夜讕伸手去夠,卻如同隔著忘川天塹,怎麽都不能觸及到她半分。隻得悲憤地攥緊了拳頭,低喊道:“我必須要走……我沒有退路了……娘!我沒有退路!”刹時間,他的眼前掠過無數畫麵。他看見幼年的自己與朋友們無憂無慮地追逐嬉戲;畫麵一轉,卻是曾祖滿是陰鬱的麵孔,垂首與身側長老們密謀了些什麽。夜氏的族徽懸掛在半空中,是一條龐大的龍圖騰。猩紅的龍眼直勾勾地看著他,似是要吞噬他的魂魄。他想逃離,卻發現身後是懸崖峭壁萬劫不複。昔日的摯友揮刀相向,卻根本算不上背叛。他沒有阻止的理由,更沒有可堅定的立場,就這般得過且過地勸慰自己——這世間,本就弱肉強食。“閉上眼,就看不見汙穢了。”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自他心間響起,如同蠱惑的咒語,令他克製不住地閉上了眼睛。刹時間,異象驟現。本應晴朗的白日晴空突然變成了黑夜,一輪紅月映在中央,四周綴著繁星點點。整個妖界被此景嚇得魂不附體,以為上界的“末世之災”時隔數年終於降臨在了妖界。笙樾閣中剛剛填補好的封印再度起了波瀾。方才被訓了一通的族中長老們也不好當縮頭烏龜,忙集結力量圍閣樓一周加固封印。然而裏麵的東西吸食妖氣後,活動得越發厲害,使得他們膽戰心驚地不斷問向妖仆:“境主何在!”“回長老,境主她打方才就沒從殿裏出來……而且……而且……”妖仆惶恐地說不全句子,使勁兒指著寢殿方向讓他們看。隻見整座寢宮已被黑色的霧氣所包裹,殿頂電閃雷鳴,雷聲隆隆,似是天劫將至。“完了完了,境主肯定遭遇不測了!”長老們險些哭出聲,平生第一次認真考慮笙玖所說的話——若她英年早逝,整個西境該何去何從。而笙玖則已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夜讕所散發出的力量之強,是她從未見過的。光這般離近了觀望,便平生出一股敬畏之情,甚至忍不住想屈膝跪地,以示臣服。“讕哥……”笙玖怯步,小心翼翼地喚著他:“你別嚇我……你這模樣……快入魔了。”入魔……愣神許久的程雪疾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夜讕,隻剩徹頭徹尾得恐懼。當夜讕第一次在他麵前“發病”的時候,他曾冷靜地設想過,若有朝一日夜讕死了,自己該當如何?是慶幸於終於重獲自由,還是跟前主家族的規矩一樣,給主人陪葬?然而現如今,夜讕雖不至死亡,卻真真切切地令程雪疾感覺到,自己很可能馬上就要失去他了。他下意識地一步步向前,最後竟直接撲了過去,抱緊夜讕的腰哭喊道:“別拋下我,求你,別拋下我!”類似的話,他好像說過不止一次。迎著幼年時匆忙離去的母親,望著前主冷漠的背影,以及守在唯一的朋友身邊,求他活下去。每一次都是歇斯底裏,卻無人肯為他回首。他似是注定要當一隻棄貓,一隻弱小卑微又不祥的棄貓。費盡心思取悅著主人,活一天算一天。厭倦了就會被一腳踢開,把他隨手轉賣給下一個人,無論如何努力,都逃不掉被拋棄的命運。可夜讕不同。夜讕毫不吝嗇地施舍了“希望”,喚他的名字,給他可口的飯吃,帶他出去玩,甚至講了很多好聽的話。這隻大妖很溫柔,他想一輩子呆在他身邊。這個念頭不知不覺地在他的心中紮了根,如今卻要猝不及防地連根拔出?不可以,不甘心。“貓!快回來!”笙玖焦急地吼出了聲。在夜讕狂躁的妖力之下,程雪疾的麵頰以及手背被震出了數道血口子。顯然這隻半妖的貓咪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妖力,再這般僵持下去,怕會因此喪命!然而程雪疾沒有回應,反收緊雙臂將夜讕抱得牢牢的,不顧額頂飛出的串串血沫。見形勢不妙,疏雨和笙玖同時衝上前來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卻是剛動了半寸,便被夜讕迸發出的妖氣給彈了出去。笙玖本就消耗了太多的妖力,毫無防備地砸向了柱子,幸好疏雨飛身墊在了她的背後,二妖一並滾落了出去。程雪疾擔憂地看了他們一眼,依然沒動,轉而用用乞求的語氣小聲喚道:“夜讕,你看看我。”……“娘……你看看我……我能賺錢養你了……”“主人……你看看我……我贏了……”“景書……你看看我……我還活著……”“夜讕,你看看我……”他頓了頓,踮腳去摸夜讕的麵頰:“我帶你回家。”妖氣的亂流登時靜止了一瞬。夜讕微微動了動嘴唇,眼睛一點點睜開,在一片黑暗中瞥見了零星的光亮。他忽然想起自己遺忘了一隻小貓咪,沒有按時投喂,順毛,搖逗貓棒。那隻小貓還在等他回去。於是他徹底睜開了雙眸,金色的眸子如同燁燁朝陽。世間驀地變回了白日,夜幕迅速褪去,不留絲毫痕跡,仿佛一切都是場虛幻的夢境…☆、【挑明】夜讕清醒後,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瓷器碎了一地,桌椅東倒西歪,殿柱折了一根,房梁搖搖欲墜,遠處一對兒苦命鳥趴在地上驚恐地盯著他。再一低頭,發覺程雪疾變成了白貓掛在自己肚皮上,正奮力地往上攀爬。“雪疾……你的爪子摳到我的肉了……”夜讕暈頭轉向地把他提了起來,放在懷裏揉了揉:“你怎麽在這裏?發生什麽了?”程雪疾也不言語,眼淚汪汪地往他臂彎裏鑽,滿心都是失而複得的歡喜。夜讕又看向灰頭土臉的笙玖跟疏雨,發覺氣氛不太對,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道:“怎麽……莫不是我發瘋了?”“比那個嚇人多了……”笙玖戰戰兢兢地正了正發簪,聽聞門外長老們一聲長一聲短地喊她的名字,忙吼了句:“本境主沒死!不過是妖氣暴走了!都回去歇著!”“哦對,我在西境……”夜讕此時的狀態與喝斷了片如出一轍,就差跳池塘裏遊泳了:“怎麽,那東西到底出來了?”“笙樾閣的封印沒開……倒是你的封印……”笙玖磕磕巴巴地說著,小步先前搓了一點:“你剛剛跟要入魔似的,妖氣暴走……而且還變了模樣。”“變成什麽樣了?”夜讕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倒是沒發現什麽異常,隻覺得皮膚有點發燙。“長犄角了……”笙玖用手比劃著:“跟頭水牛似的。”夜讕心裏登時咯嘣一聲,腦海中浮現著自己帶著鼻環低頭啃草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惴惴地摸向自己腦袋:“角?蛟族長角是化龍的前兆,好事。”“可不是啥好事……”笙玖心有餘悸地撇撇嘴,踩著滿地碎屑走向他,酸溜溜地說道:“到底是同命血契的宿主,我們喊你你不應,貓一喊你就清醒了……”“什麽血契?”程雪疾狐疑地看向她,卻被門外一聲高喊打斷了思緒:“境主!大事不好了!北境妖兵壓邊界了!”“什麽?!”笙玖大吃一驚,看向同樣一臉懵逼的夜讕:“真沒想到,你剛走了一天就被篡權了?”“一天了?”夜讕愕然,總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好像把日子給過丟了:“估計是曾祖聽見什麽消息了……我即刻回去吧,免得出了亂子。”“你的身子不要緊嗎?”笙玖擔憂地理了理淩亂的秀發:“白巫族長說你被秘法傷了神魂,以至氣血逆流。你且小心些。”“嗯……白巫族長……我有些話要問他。”夜讕沉吟,將懷中一枚玉牌遞向笙玖:“笙玖,你派手下把這東西拿過去給老蛟,說我安好,隻是來找你敘舊的,很快就會回去。”笙玖頷首:“好吧,白巫族長應是在為你煉藥,疏雨,你帶他去吧,我出去跟長老們解釋一下。”說罷整理好衣服走向殿門。夜讕與疏雨從後門出殿,往後山密林走去。一路上疏雨不時打量著他與懷中的程雪疾,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低聲問道:“北境之主,我能否冒犯地問您一句……這位貓妖大人是您的妖侶嗎?”夜讕剛想回答,程雪疾搶先道:“不是!”“既然如此……那……”疏雨話至一半,撞上夜讕嚴厲的眼神,忙把同命血契的事給咽了下去,俯首行禮道:“境主,能否與您單獨聊兩句?”“可以。”夜讕把程雪疾放在地上,輕輕推了推他的屁股:“在那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