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魅體?”老蛟的眼底掠過一絲驚喜,旋即將他放在地上沉聲問道:“小子,你爹娘是誰?”徹骨的恐懼與恨意令他險些再度昏厥,然而老蛟的另一隻手裏正攥著他的同伴,讓他不得不強咬著牙挺住,然後努力擠出笑容說道:“娘親把我送到這裏後就走啦,爹爹也不知道去哪裏了。”“那,你知道你爹叫什麽嗎?”老蛟將手蓋在他的頭頂上,語氣中夾雜著一絲陰謀的氣息。“不知道哎。”他搖搖頭,順勢把老蛟手中的小蛇捏了出來,扔向結界外:“你認識我爹娘嗎?”“我可能認識。”老蛟仔細端詳著他的麵頰,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眸上時,表情毫不掩飾地變成了厭惡:“你的眼睛很像你娘。你叫什麽名字?”“連楓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著,打消了老蛟的疑慮。連,是他娘親的姓氏,老蛟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此時此刻,一個身高未到他腰間的孩童為了複仇,毅然決然地舍棄了自己原本的姓氏。“哦,我確實認識她。”老蛟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們都死了,跟我走吧。”“好。”他乖乖地將手遞了過去,放在那個枯槁粗糙、剜出他娘親妖丹的大手上…………“連楓遊!別死!”飄著飄著,他的身子突然一沉,墜入黑暗之中,驚出一身冷汗。再睜開眼時,世界變得有些陌生。沙土漫天,迷住了他的視線。他的眼睫上掛著血珠,每眨一下眼都會刺著生痛。“讕哥……是你嗎?”連楓遊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具結實的後背上,下意識地以為是夜讕,斷斷續續地說道:“讕哥……那隻鳥兒……你恨死我了吧?”童年裏那隻小巧的山雀,成了夜讕與他反目成仇的□□。他不是不知,夜讕有多寶貝它,卻還是狠著心斷送了它的性命。“是我,連楓遊,是我!”背著他的人其實是赫辛夷,在妖力對衝的狂風中跌跌撞撞地奔逃著:“我帶你離開這裏,去找青黛姐姐。她可會照顧傷員了,你會沒事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連楓遊聽不見他在說什麽,自顧自地喃喃道:“我太怕了……我怕他要殺你……”當年他戰戰兢兢地被帶回了夜氏本家,默默憎恨著這裏的一切,直到夜讕出現。這個替代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成了夜家少主的男孩,卻令他怎麽都恨不起來。夜讕會在他夜驚時替他擦去虛汗,把被浸濕的被褥抱走,將自己的蓋在他身上;在他闖禍時攔下罪責,被按住地上打板子,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衝他做鬼臉;他們一起去捕魚,一起戲弄剛來夜家的赫辛夷,一起逗笙玖哭鼻子。在夜讕身邊時,他才真真正正地活回了想要的模樣,活回爹娘都在、無憂無慮的模樣。所以要離開夜讕,不然該如何複仇?他要挖出老蛟長生不死的秘密,才能真正地殺死他。前路永劫不複,他不能把夜讕拖下水,就留這最後的一道光在身後便好。“你要道歉的話,親口跟他說,我不會轉述的!”赫辛夷臉上的眼淚與血液混雜在一起,一腳深一腳淺地跑著。他回頭望了一眼,正瞧見夜讕騰空而起,手中長刀用力一揮,竟以刀氣幻化出千軍萬馬,奔騰著衝向半癱在地上的老蛟。被破陣的老蛟迅速陷入衰弱,鬼手纏繞在他身上,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老蛟拚死一搏,帶著鬼手拔地跳起,朝著夜讕撞了過來。二者相接,衝擊出狂風,將赫辛夷吹了起來。他在空中調整著身子,把連楓遊抱在懷裏護好,自己墊在底下,落至地上砸出了深坑。下落的時候,他攸地瞧見天邊有個白色的光點急速飛了過來。他的雙手依舊緊緊摟著連楓遊,沒出息地想著:如果死在一起了,其實也不錯。然後徹底暈了過去。☆、【瀕死】隨著山嶺崩殂般的轟鳴,老蛟龐大的身軀徹底陷入泥土中,身上插滿了無數妖刃,噴灑而出的血液成了一場急促的血雨。夜讕持刀立於他麵前,見逐漸失神的蛟瞳看向遠處躺在坑洞裏的連楓遊,默然道:“他才是你的重孫,對嗎?”“嗬……”老蛟冷笑,腦袋抬起又落下,虛弱地回答道:“他這肮髒的血統……是老夫今生……最大的恥辱。”“就因為,他是條蛇?”夜讕憑借著對他的了解,當即猜出了緣由:“他是夜氏唯一的血脈,你倒是下得去手。”“事到如今,不必多言,動手吧。”老蛟低歎,將目光移向他:“不過老夫想問你一句,能否放過夜氏一族?”“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第二個問題。”夜讕抹去臉上血跡,將長刀攥得更緊了些:“我究竟是誰?”老蛟凝視著他,許久後忽然低笑出聲:“我也不知道……誰知道白蘇召出了什麽東西出來……”“白蘇?白巫族長?”夜讕驚愕,他萬沒想到老蛟竟也不知他的來曆,便又急問道:“你說召出來,是什麽意思?”“他貪心不足,反害了自己的女兒……你去問他好了。”老蛟長吐一口氣,闔眸沉重地喘息著。夜讕不滿,持刀向前想繼續逼問他,卻聽身後一聲悶響,回頭一看,赫然望見一條奇怪的長條怪落在坑洞旁邊,緊盯著裏頭的連楓遊跟赫辛夷,嘶嘶地吐著信子。他登時頭皮發麻,飛身過去將那怪物一拳打飛。怪物尖叫著翻滾出去,口中掉下一個毛團,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雪……雪疾?”夜讕不敢置信地看著狼狽不堪的程雪疾,跪下身將他小心地捧了起來,登時發現他的前爪斷了一個,斷口處骨頭外露,正汩汩地流著血。夜讕頓時如雷轟頂,將他托在臂彎中,手指顫抖地試向他的鼻息。程雪疾恰巧醒了過來,迷茫地看向他一陣後,忽然一側身拱了拱他的心窩:“夜讕……”“我在。”夜讕忙將他貼在懷裏。程雪疾攸地化回了人形,身上連件衣服都沒有,前胸被燒焦了一大片,奄奄一息地眨眨眼,手指勾著他的衣襟說道:“白……老頭……追……追……”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嚎響徹天空。夜讕下意識地將程雪疾抱緊,轉身一看,竟瞧見老蛟的腹下滕然亮起一道光柱,利劍般穿透了他的身體。碩大的妖丹沿著光柱緩緩升起,白蘇的身影一閃而過,嘴巴如蟒蛇般開裂,毫不猶豫地咬住妖丹,仰麵吞下,然後哈哈大笑著瞬間消失在原地。夜讕驚愕,一時沒回過神來。老蛟躺在地上痛苦地翻過身,望著天空咆哮道:“白蘇!你這個王八蛋!該死!該死……”然後身形迅速縮小,直變得一人多高,有出氣沒了進氣。須臾後,伴隨著一道炸雷,天空驀地被烏雲所覆蓋,中央現出一黑色的旋渦,雷電遊絲般刻滿雲層,一時間異聲大作,鬼哭啾啾。“降……神……陣……”老蛟艱難地吐出最後三個字後,身體開裂,如風幹的樹皮在狂風的吹襲下,變成了粉塵。夜讕心中狂跳。“降神陣”,多年前,他偶然間在夜氏秘卷中看見過。隻是那秘卷殘缺,僅提了個名字,後續詳解被毀去。難不成那白蘇為“降神陣”而來?這時疏雨自空中落下,正瞧見夜讕懷中的程雪疾,先驚後喜。然而當他望見遠處的旋渦時,不禁麵色一白,三步並兩步來至他們身邊,將一顆保命靈丹塞入程雪疾口中,低聲道:“交給我吧,我先護住他的性命。”夜讕遲疑了一瞬,見旋渦越來越大,沉聲道:“我去看看,這旋渦不祥。”然後解下外袍,將程雪疾裹好遞給了他。又起了結界,把他們連同赫辛夷與連楓遊圈了起來。“不行,你的妖力已經……”不等疏雨阻止,夜讕已轉身飛向了宗祠。隻見宗祠已被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所替代,坑中四角各有一道高速旋轉的旋風。祭壇在中間如同殘破的戲台子,白蘇在上頭動作滑稽地舞動著雙臂,手中法杖上下搖晃,銅鈴叮當作響。夜讕抬掌拍去,卻被看不見的屏障反彈了出來。再望向白蘇,驚覺他吞噬蛟丹後,渾身布滿了棕黑色的鱗片,與老蛟如出一轍。妖力更是狂漲,溢出的妖氣形成了亂流,將地麵衝擊得滿是溝壑。咯噔幾聲,拴在祭壇上的鐵鏈全部斷開,符紋大亮,數不清的鬼手自祭壇中央升起,黑壓壓一片,萬鬼同哭,令他如臨地獄,妖力不受控製地逆流向他的心脈,直逼得七竅流血。“我才是神明……我才是神明!”白蘇瘋狂地高喊著,頭頂生出一青紅色的鬼角,野豬似的獠牙自口中支出,鼻塌孔掀,須發紛飛,狀如邪魔。入魔了?還是……夜讕冷靜下來,仔細感知著他的力量,發覺這力量既不屬於妖界,也不屬於人族,而是雜七亂八相互排斥,卻強大到超過了鼎盛時期的他與老蛟。不能再讓他將陣法繼續下去了。夜讕咬緊牙關,聚集渾身僅存的妖力,再度幻化出高山般的獸顱,且令它生出四臂長角,巨口大張,衝祭壇噴出一片火海。然而這傾注了全部力量的火焰,竟沒能傷及白蘇半分。他抬起法杖指了過來,恐怖的妖力沿著法杖驟然射出,夜讕躲向獸顱後,卻被那力量一並洞穿,拍進土裏滿是黑煙,五髒六腑似是被熔岩蒸騰了一般,血液誇張地從他的口鼻處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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