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整個下身浸在水裏,頭上紮著的小發髻淋到水,融化得散開了。精致的小臉簡直看不出是男娃還是女娃。“這是金烏羽啊夫人。”他道。“金烏羽是什麽?”“就是”雪一頓了下,原本靈動的大眼睛漸漸失了顏色,聲音有氣無力的,“太陽的光吧。”他也不太好形容這個東西。“是恩人放在這的?”花辭看著那跟淡金色的黑羽,耀眼的無法直視,他眯了眯眼,嘴邊綻開一抹弧度。他就知道恩人最好的,不愛說話,不愛笑,整日冷冰冰的,但花辭就是想親近他。雖然恩人不來下遊看他,卻用陽光把望雲川的水變暖了,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以一種悄無聲息的方式。花辭拉著金烏羽爬上岸邊,回頭又去拽雪一,抓著冰涼涼的小手,融化的雪水順著兩人的指縫往下淌。花辭感覺滑得都有些拉不住雪一了。“不用管我夫人,趕緊去找帝君吧,我在岸邊等您。”雪一推開花辭的手。花辭跪在岸邊感覺水裏的雪一好像有些矮了,他躲在木舟後擋住身體,扣在船沿的小手近乎慘白。花辭握住雪一的胳膊推開木舟,看到水麵下的一雙腿隻剩下了膝蓋以上的部分,露出冰茬的膝蓋陷進河底的淤泥裏,弄髒了原本潔白無瑕的顏色。雪一趕緊扯了扯衣擺勉強遮住殘缺的膝蓋,還對花辭笑:“用雪還能做出來的,我不疼。夫人快去吧。”花辭一直好說話的臉卻突然沉了,嚇得雪一不敢出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夫人生氣的模樣,明明還是那副纖細是身子,卻好像突然間變了個似的,倥傯的麵龐竟有些不怒自威。花辭跪在岸邊把雪一拉上來,就地取材,用河岸上的雪堆了一個凹陷下去的小窩,像是搖籃一樣把雪一抱進去埋好。看著一捧一捧的雪往身上摞,雪一嚐試動了動身體,發現隻有眼珠子是可以轉的。他有些哭笑不得,雖然看著很嚇人但真沒那麽嚴重,他跟花辭說的並不是謊話,雪精的身體可塑性都很強,隻要精魂還在,就算被大卸八塊挫骨揚灰都能恢複的完好如初。一雙腿而已,在凡州脊這麽冷的地方,一天都用不上就能長出來了。雖然疼是真的很疼,不過這種痛楚他是絕不會跟花辭說的。看花辭一直盯著自己融化掉的膝蓋看,雪一有些別扭,畢竟他還是小男子漢的,被看見脆弱的一麵也會害羞。他嘟起嘴,“夫人別看,斷腿有什麽好看的,再看夜裏要做噩夢了。”花辭把最後一捧雪蓋在上麵,掩住雪一的斷腿,按了按壓得實些:“怕什麽,我從出生起就沒有雙腳,整日看著早就習慣了,好羨慕你們這些有腳的。”其實花辭也搞不懂,別的妖一化形都是大美人,為何到了自己這,卻偏偏是個殘疾。嚴格講也不能說是殘疾吧,隻不過跟普通人比稍微另類了些。白伶安慰他說這樣還挺有特色的,與眾不同。花辭卻不想與眾不同,他隻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妖,能像其他妖一樣奔跑跳躍,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過凡事都不好強求,就跟自己壞記性一樣都順其自然吧。他把雪一安置在雪窩裏,摸了摸小家夥的頭,“我去找恩人救你,你在這等我可以嗎?”終於不往他身上埋雪了,雪一鬆了口氣:“您可快些去吧夫人,從這裏爬到寢殿可著實要費些功夫呢。”哦,雪一不提醒花辭都忘了,自己要爬過去的。花辭歎了口氣,他果然還是想有雙腳呀。等他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沿著雪地裏的血跡尋到了一片偌大的白色花叢,乍一看花辭還以為碰到了同類,仔細一瞧卻發現不對,這些根本不是花,花莖葉全是冷白色,僵硬死板,連大風拂過都沒有一絲動搖的痕跡。不過長得好像好像花啊,大朵大朵的,枝葉舒展,就像是水墨畫裏的牡丹花,比他的本體可漂亮多了。可惜被抽幹了絢麗的顏色,蒼白僵硬的像一大片美輪美奐的雕塑。花辭爬到跟前好奇的摸了一下,頓時被冰得縮回來指尖,跟雪一樣的觸感,竟然就是一朵雪做的假花。凡州脊頂峰唯一的風景便是一望無垠的冰雲花叢,雖叫做花叢,事實上卻一朵花也沒有。全是大片的雪積壓在一起形成堅硬高聳於地麵的冰層,被偶來的颶風侵蝕,經年累月,變慢慢被雕磨成了這般鬼斧神工的景象。隻可惜幾萬年來,這幅美景除了清作根本無人消受。花辭被冰雲花叢擋住了去路,隻能矮著身子從花枝間的縫隙鑽進去,拖在地上的根係早就被凍得脫落了不少,要知道一棵花木,傷了那裏都好再生,唯獨這根係,是最要命的。可是現在的花辭儼然把這點拋在了腦後,或許他是腦子早被凍得不能思考了。他沿著血跡終於找到了清作,在一個高高隆起的大雪包前。這個雪包通體渾圓,就像一顆臥在雪裏的湯圓,大片的花叢簇擁著,像是把這棵湯圓緊緊護在懷中。花辭也不知道這麽形容到底恰不恰當,他隻感覺那個雪包,像極了人間的墳塚。乞靈山上就有好些墳塚的,有些是很早之前在這裏定居的山民,有些則是沒熬過天劫而死去的同類。都像這樣圓圓的,在地麵凸起一個包,有的前麵會擺著些供香和吃食,有的卻始終生滿荒草。不過這個雪包前並沒有石碑,應該不是吧……花辭遠遠望著清作的背影,看他腳下蜿蜒出的血水,正順著雪層一點點蔓延至望雲川,帝君家族的血脈遇水不散,遇雪不融,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不斷朝遠離清作的方向逃竄。花辭卻看得要急死了,都已經流了那麽多血,為什麽恩人還不包紮啊?他有心上前,卻又望而卻步。因為花辭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出現在清作麵前的資格。雖然在白伶麵前他說的信誓旦旦,就是是神仙也有他能幫上忙地方,可心裏卻明白得很,仙妖有別,何況恩人還是眾神之王。千回劍就插在雪包前,劍刃上流轉的血跡還在聚而不散,像是為自己誤傷主人,伴著風雪發出嗡嗡的悲鳴,虔誠悔悟。千回,滄瀾海玄鐵所製的六界第一神劍,說得天花亂墜,吹得神乎其神,其實說到底不還是一把被人操控的死物。就算是人劍合一,還是要聽從主人的安排。若是清作想傷自己,它又怎能違抗拒。清作看著眼前的雪坡,紋絲不動,半晌從腳下單手提起一個暗褐色瓷壇,取下壇口的紅布塞,將裏麵醇香的酒水傾倒而出,瑩白的雪地漸漸暈染成了灰白色。剩一半的時候清作收了手,按著壇底仰頭灌去,聽著嘩啦啦的流動聲,花辭躲在暗處看的心驚肉跳。雖然眼前的人確實是恩人,但他卻覺得不像。在他眼裏恩人一直都是淡淡的,處變不驚,安之若素,好像什麽都經不起他內心的一絲波瀾。雖然這個角度瞧不見恩人的臉,花辭卻能察覺到,恩人的心境並不是像往常那樣波瀾不驚的,暗湧的潮水已經蠢蠢欲動。花辭不懂這是種什麽感情,可他隻覺得心口難受極了,好似壓了一塊大石頭。他在枝丫交錯的花叢中始終望著清作,而清作始終都背對著他在看那個灑滿酒水的雪坡。兩處視線在風雪中孤零零的凝望著,彼此相錯。酒壇落在雪地裏,砸出一聲悶響。清作望著眼前的虛無,臨風而立,一頭披散開長發隨著雲紋錦袍獵獵作響。“如何能醉?”孤獨沉寂的聲音,像是一道途徑暗河的溪流在緩緩流淌。花辭的身體都不可抑止的抖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清作的聲音,不是那冷冰冰的心音,而是來自清作口中發出真正的聲音。花辭激動的無以複加,正在此刻,一道冷風從頭頂呼嘯而過,花辭突然打了噴嚏,連他自己都反應過來,耳畔已經響起哢嚓的斷裂聲,定睛望去,方圓幾十米的冰雲花已被削掉了一半。花辭完全被嚇傻了,直到劍鋒擦過他脖頸的一刻,那聲恩人都沒來及喊出。花辭沒想到,清作也沒想到,就在劍鋒劃過花辭脖頸的刹那,似是被一股力道牽製,原本直指命脈的劍刃陡然回轉,劍氣破開寒風,將花辭身後的地麵劈開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望雲川的溫水沿著裂縫大量湧入,冰雲花從間被融化出了一條春意盎然的小河。自此千回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一樣,靈光漸褪,落在地上,像是一件普通的鐵器,在雪裏靜靜的沉著再也沒了聲響。花辭還沒從方才的險象環生中回過神來,肩膀就被鉗住了,他驚慌的抬頭,便對上了清作血紅的眼眸。“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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