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十分茫然:“我就是偶爾會想這樣的片段。耿先生是突然生氣了嗎?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斷了話語。 小花妖周身妖力流轉突然斷開,“咚”地一聲,毫無知覺地暈倒在了座椅上。 耿一淮前腳剛剛帶著一身寒氣立場,嚴清後腳在這邊暈了個徹徹底底。 陶寧:“???我這是造了什麽孽???”第14章 陶寧立刻上前扶住了嚴清。 他連碰都不敢碰這位耿一淮明顯區別對待的小妖怪,妖力托著嚴清的身體,在陶寧的手和嚴清的身周隔開一層薄薄的妖力流。 “嚴清?”陶寧試著喊了一聲。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所有的妖力流動都無法探查,仿佛他麵前暈倒的這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並不是一個幾百年道行的小花妖。 陶寧掙紮了片刻。 “……我真是太慘了,老耿現在這個狀態我哪裏敢去惹他。”他將嚴清扶好,手指輕輕一點,深黑色的妖力自指尖流出,迅速鑽進了眉心中。 妖族未經同意灌輸妖力進入對方身體是大忌,即便是當初見著嚴清妖力停轉的耿一淮,在嚴清沒表現出大礙的時候也沒有妄自探查。 可陶寧現在無可奈何,耿一淮已經出去了,嚴清仍舊沒有醒,他隻好出此下策。 小花妖的道行雖然淺得不能再淺,體內的妖力卻十分純然,竟然沒有被饕餮大妖帶著威壓的妖力壓製,反而更為活躍,眼看妖力流轉就要重新恢複。 陶寧不由得擺正神色,雙眸一凝,目光更為嚴肅。 ——這小家夥的血脈居然不懼怕他的大妖威壓。 這不可能。上古大妖盡皆亡於那一戰中,唯有他和當時尚且年幼的耿一淮不曾隕落,小花妖不過是一株簡簡單單的玫瑰花樹,哪裏來的血脈威壓能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是如魚得水? 眼看嚴清一切恢複如常,即將悠悠轉醒,陶寧妖力抽出的那一刹那,驟然察覺到了嚴清身上與眾不同的地方。 錯覺吧? 是錯覺吧!? 不對,那感覺太明顯了,不是錯覺。 嚴清那凝結著妖力、維持著周身生命力的妖丹身周,居然緩緩凝聚出了一枚剛剛成型、還十分微不足道的小小妖丹。 這枚妖丹並不是死物,恰恰相反,小妖丹正在緩緩地形成……新的生命。 也正是因為它在汲取生命養分,嚴清自己的妖丹才會發生剛才那樣驟然的停滯。 這小妖丹還十分微弱,明顯才剛剛誕生沒有幾天,如果不是陶寧這樣的修為,就算是嚴清自己恐怕都難以發現。 “……陶先生?” 舒緩的嗓音響起,嚴清悠悠轉醒。方才昏過去的時間不過一瞬,和他上次昏倒沒有什麽兩樣。 他從茫然中拔出清醒的意識,看著陶寧震驚茫然的神色,突然想起了昏倒前發生的事情。 “——我去找耿先生!” 他二話不說,起身就朝外走去,尋著方才耿一淮離開的方向小跑著離開,徒留陶寧一人坐在原地繼續目瞪狗呆。 “……這回我是真的裂開了,”他震驚之餘,下意識拿起一旁的空盤子就往嘴裏塞,“嘎嘣”一口啃了起來,嘴裏念念有詞,“那他/娘的……是一個剛剛成型的孩子嗎?” 可是嚴清是個貨真價實的雄性妖怪。 是誰的?這世間隻有一個物種能讓世間萬物的雄性都能懷孕。 “老、老耿的嗎!???” …… 嚴清失去意識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一分鍾,他追出包間時並不算遲,拐了幾道彎就看見男人板著臉在前台付賬。 他隻能看見對方的側臉,前台的燈光勾勒出這人硬朗的輪廓,深藍色的眸子積沉著央央寒霜,前台收錢的人遞回銀行卡的手都有點抖。 耿一淮接過銀行卡,隨意往口袋裏一塞,大步流星地便往大排檔外走去。 嚴清立刻跟上去:“耿先生!” 耿一淮沒有理他,甚至沒有往方才停車的地方走,隻是一個勁地朝人流越來越少的方向而去,像是想將一切塵囂全都拋卻身後一般。 嚴清連著撞了好幾個人,隻好暗自運起妖力追上去。 待到他略微冰涼的手心握上對方的手臂,兩人已行至一旁的小胡同中,與外界大街上的喧囂徹底分開。 這裏本就地處偏僻,隨意一拐就是不曾擴建的小胡同小巷子。 那晚夜色疏疏,他在寂寥的巷口就著破舊街燈撒下的暖黃燈光,一頭撞進男人結實的懷裏。 嚴清腦海中記憶一閃,手便如同觸電了一般,下意識收了回來。 耿一淮卻停下腳步,不再往前。 他說:“你回去吧。” 嚴清不肯:“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冒犯到你了?” 對方明顯是在他說完西北海神話的構思之後狀態不對的。 “你怕煙味嗎?”耿一淮突然問他。 嚴清搖頭:“我不怕氣味。” 耿一淮往胡同牆上一靠,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動作瀟灑一氣嗬成地點上,在這冰冷的空氣中吐出一團朦朧煙霧。 嚴清小心翼翼地:“耿先生?如果我真的不小心冒犯到你的話,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耿一淮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和先前逗嚴清玩、亦或者聊天是隨意的一個語氣截然不同,像是拭過的寒涼鋒芒。 “沒什麽,剛才我失控了,應該我說抱歉。” 嚴清一怔:“為什麽失控了?和我說的……西北海神話的構思有關嗎?” 耿一淮問他:“你為什麽會有這個構思?” “日思夜想吧,有時候會夢到,有時候會閃過一瞬間的想法,零零碎碎拚湊在一起。” 耿一淮點了點頭。或許是什麽先輩傳承記憶的碎片吧,這在妖族之中不算罕見,小家夥還有那若隱若現、天賦卓越的幻境世界力,會有這些片段不稀奇。 嚴清見他不說話:“耿先生?如果真的有冒犯到你的話,可以告訴我嗎?我下次會避免的。” 再怎麽說,他和耿一淮現在也算得上是朋友關係,冒犯了對方的地方必須改。 耿一淮卻搖搖頭:“沒有。” ——“哪個妖族敢在他的洞府前停留?也不怕沾染晦氣!” ——“龍族得天道庇佑,族內各個天之驕子,隻有他……哎……” ——“怪物罷了。” ——“龍?掰斷那兩支角,和地上爬的那些蠢鈍蛇類有什麽區別?這紅色的鱗片讓我惡心。” 眾神妖過而不敢停,皆懼。 皆懼? 嗬。 煙灰輕輕顫動便抖落在地,煙霧被斜風帶走,隻留下空空如也的煙頭。耿一淮隨手一拋,煙頭準確無誤地落進一旁的垃圾桶中。 眼前的小花妖仍舊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眼裏不帶有任何雜質。 不是將他當作春風一度可以繼續糾纏的對象,像是對待純粹的朋友一般的關心。 金框眼鏡上的細鏈擺動了一下,酒紅色短發被凜冽寒風卷起,淩亂中絲毫不影響青年的表情。後腦勺的正中間冒出一根小小的枝椏,枝椏上掛著鮮紅花苞,因為緊張而搖晃不止。 耿一淮歎了口氣,抬手,寬大的手掌再次覆上對方的腦袋,輕輕拍了一下。 嚴清呆呆地眨了眨眼,說:“怎麽又摸我頭?” 看起來還是對方才枝椏都冒出來了一無所知。 耿一淮微微低頭看著他,腦海中盡是光怪陸離的那些過往,眼前青年純然的麵孔像是渾濁中透出來的光,和那些過去格格不入。 他說:“下次注意控製情緒。”要是在別的大妖麵前這樣無知無覺的搖擺枝椏,難道也要別人幫忙拍回去嗎? 嚴清卻完全沒聽懂他的意思:“噢,我下次注意說話,不惹你生氣。” 耿一淮:“……” 他向來說過不多說一遍以上,此刻卻破天荒了:“控製好情緒不要隨便緊張。” “啊?”嚴清一愣,嗓音輕飄飄的,“是指這個啊,耿先生不愛吃海鮮,管得卻比海寬呢……” 最後那句話是含在嘴裏的嘀咕,絲毫沒有責怪的感覺,反而像是隨口一處的嗔怪——聽在耿一淮耳中更像撒嬌,還是以為他聽不見的撒嬌。 他沒有裝作沒聽見,反而點頭肯定:“嗯。” 嚴清:“嗯什麽?” “回答你。” “回答我什麽?” “我確實管得比海寬一些。” 嚴清:“……” 小花妖這回不開口了,隻是眼珠滴溜溜地轉著,不知道在心裏吐槽什麽。 隨後,嚴清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脾氣消了嗎?陶寧還等在大排檔裏麵呢!我們回去吧?” 不是脾氣,隻是那些隨著碾碎被他壓在心底的過往一瞬間抽拔而出罷了。 耿一淮沒有辯解,隻是點頭:“好。” 嚴清笑了笑,正待轉身,巷子口響起一陣摩托車引擎的喧鬧聲,輪胎在這下過大雨泥濘非常的土地上拚命摩擦,黑乎乎的水花濺得到處都是,前後兩處都冒出幾個年輕人來。 統共有五個人,光是頭發的顏色就差不多可以集齊一條彩虹,拎著根木棍就當個大砍刀一樣用,就差沒有在臉上紋著“混混”兩個字。 領頭的從摩托車上下來,手上的木棍惡狠狠地敲了一下巷子的磚牆,衝著耿一淮說:“停車場那輛豪車是你的吧?我的弟弟們盯了可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