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著一件毛衣開衫外套,雙手抄兜,黑發在腦後隨意紮成一團。  饕餮大妖平日裏,在外人麵前都是優雅的姿態,私底下卻沒個正形,嚴清又先入為主的把對方當成昆蟲妖族,乍一見陶寧難得的這幅模樣,突然有點沒反應過來。  嚴清沒說話,陶寧以為他在憂慮這些損失,推了推眼鏡:“你別擔心,老耿已經找蒼狼要賠償了,誰吃虧都虧不了他。”  明天嚴清就可以圍上毛茸茸的狼毛圍巾了呢。  一定很暖和。  “我不是在想賠償。”世間萬物,草木生靈最多,每時每刻都有數不勝數的草木失去生命力。嚴清雖然看到會感覺悲傷,但也不至於太過在意這些。  畢竟這些草木還沒有誕生意識,在妖族的眼裏,嚴格來說,還不能算作生命。  他垂著眼,睫毛勾著月光,恬靜而清澈。  他說:“我隻是……有些可惜。耿一淮每天都要親手照顧它們,他這麽喜歡它們,會不會……”  陶寧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在想什麽呢,擔心老耿做什麽?他最沒心沒肺了。”  “不。”小花妖的語氣驟然嚴肅,“不是的。”  “什麽不是?”  “他會在意的。”  這世上哪有什麽人和妖能真的沒心沒肺?  從來隻有偽裝得逼真而又堅固的外殼,而沒有真正的沒心沒肺。  陶寧走上前,彎腰扶起了一株還沒有完全離開花盆的草木枝椏,嗓音清朗:“你放心吧,老耿確實在意這些,但他在意的並不是確切的這些花草。他隻是……需要一個寄托而已。”  “寄托?”  “對。他並不一定需要你麵前的這些,你隨便給他換一個嶄新的小花園,再買來一些生機勃勃的花,他依然會每天照常來親手鬆土澆水。”  這實在有些奇怪,嚴清先前以為,耿一淮是和他一樣,喜歡侍養花草。  “為什麽?”他問陶寧。  “很奇怪吧?但其實也不奇怪,”陶寧笑著,語氣比月色還要平和,“他需要的隻是每日能夠蒔弄花草的習慣,讓他記得,他對花草是有感念之情的,僅此而已。那段往事他可能沒和你提過,他曾經……”  陶寧歎了口氣,神情有些緬懷。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他更小。”  嚴清輕聲道:“我很難想象耿一淮年紀小的樣子。”  月色輕盈,星空披落渺渺光輝,偶有風聲颯颯,關於耿一淮的過去,不論好的壞的,嚴清總是聽得格外認真。他的耳中仿佛沒有了那嘈雜的風聲,隻有陶寧的話能夠鑽進他的腦海裏。  “那你還是別想象了,這家夥小時候可比現在還瘮人,誰靠近就咬誰。我第一次去四海深處把他拎出來的時候,謔,那欠揍的,我當時能忍住不把他當儲備糧我可真是有良心。總之……當時出了一件事,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他差點折在裏麵,是……一個花妖救了他。”  嚴清一怔。  和自己一樣,也是花妖嗎?  小花妖笑了笑,突然有些感念那個曾經救過耿一淮的陌生花妖。感念那陌生花妖護住了耿一淮,讓他有這個運氣遇見耿一淮。或許他們初識的那段時間,耿一淮對他的親近和縱容也有這樣的因素。  “說來也巧,地點就在禁地附近,保不齊你還和那位大花妖有點舊,說不定是它哪個種子的種子的種子呢。”  “私槐山?”  “對。我還年輕的時候,私槐山可一點都不荒涼。”  小花妖一點都不在意私槐山曾經的風光:“……那個花妖前輩,現在還在花妖族嗎?”  陶寧搖了搖頭。  哪能啊,這都是上萬年前的事情了。  他無奈:“不在了,那個花妖因為救了老耿……妖力枯竭而死。我當時也在場,不過我……說來慚愧,我當時也就是個愣頭青,自己都差點沒保住命,受了重傷,隻能在一邊看著。”  “老耿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他那麽急,畢竟是救命之恩——還是以命換命的救命之恩。說實在的,我們之前都不認識那個花妖,我完全沒想到最後保住老耿的會是它。”  “這個恩情太大了,發現那花妖妖力枯竭的時候,老耿想盡了辦法。但是妖力枯竭基本是沒救的,最終他選了最可能有效也是最蠢的方法。他把自己的妖丹剖出來,想要用自己的妖丹替換那花妖的妖丹……”  嚴清驟然攥緊了雙手,指尖摁著掌心,傳來細微痛楚。  ——“你看過你的妖丹嗎?我……我可以幫你看看。”  ——“我親眼看過了。以前……曾經挖出來過,自然就看到了。”  他沒有說話,隻是蹲下來,和陶寧一起,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將還有救的花草拾起來。  陶寧的語氣和神情都有些無謂,他嗓音十分輕鬆:“但你別擔心,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耿自己都釋然了。隻是這麽多年,他多了個養花養草的習慣而已,也不是悲傷春秋,隻是這樣他也有個寄托,不至於整天冰涼涼的,我和穆山都挺樂意看到他養這些。”  飛鳥劃過夜空,響起一聲清亮的啼叫,卻趁得這片天地愈發寧靜。  半晌,嚴清問:“成功了嗎?”  “嗯?”  “妖丹……成功把那位前輩救回來了嗎?”  其實嚴清知道自己在問一個多此一舉的問題。  那花妖以命換命救了耿一淮,事後,耿一淮又要剖出妖丹,以命換命救回自己的救命恩人。  若是成功了,他又哪裏會遇到耿一淮呢?  妖族若是沒了妖丹,根本活不長。  “自然是沒有的,”陶寧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如果成功了,現在活著的就是那個花妖了,老耿哪有機會蹦躂?”  “為什麽沒成功?”  “這件事就說來奇怪了。咱們妖族,本來是沒有什麽致命傷不能用替換妖丹來解決的,以命換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了。我當初看著他剖出妖丹,都在想,完了,這花妖算是白救了,我算是保不住老耿了。結果……”  “那個救了老耿的花妖,體內居然沒有妖丹。”  嚴清一怔:“沒有妖丹?”  這實在是聞所未聞。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吧。”  花草是最弱勢的生靈,能成妖都不容易,更別提大妖了。那花妖是陶寧唯一一個見過的大花妖,體內是另類的修煉體係也能理解。  “它沒有妖丹,妖力流轉靠的都是根莖。剖妖丹替換,那也要被救的那一方有丹,沒丹怎麽救?”  那自然是救不成了。  嚴清也覺得驚奇:“我還沒遇到過我們族裏沒有妖丹的花妖。”  “別說你們族,我這麽大年紀了,也就見過那一個。你不也有妖丹嗎?”  嚴清點了點頭:“嗯,對,元玉大妖和耿一淮都幫我看過,我體內現在有兩顆。”  雖然他沒看過,但是大家都說有兩顆,一顆略微孱弱,一顆更為凝實。想來孱弱而深色的那顆是他的孩子,凝實的那顆……應當就是他自己的妖丹吧?第37章   “實不相瞞,其實我也看過你的妖力流轉。”陶寧露出了歉意的神情, “就是那次我們去吃海鮮, 你暈倒的時候, 我心裏急,唐突了。”  嚴清一怔:“那個時候?我沒什麽印象了,沒事的。”  他又不是什麽天賦和血脈都極為隱秘的大妖,也從不覺得真的看了妖丹會怎麽樣。  陶寧笑了笑:“我那時候也看到了兩顆妖丹。”  “我也想看看,”嚴清眨眨眼,烏汪汪的雙眸亮起溫柔, “我還挺好奇……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呢。”  “那你還是別看為好。我們能看到自己妖丹的時候,都不是什麽好事, 老耿那次剖妖丹的場景我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  “我也就是想想。”  嚴清沒再多問耿一淮那件舊事。  他認識的耿先生冷靜自持,天塌下來都處變不驚, 很少主動在他麵前提起過去。但從嚴清目前所知的隻言片語來看, 和公司裏那些人豔羨的人生截然不同, 耿一淮的過去……似乎是暗淡無光的。  他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曾經有多麽的晦氣與弱小, 耿一淮必然也是不想讓他知道那些晦澀的過去的。  不問為好。  他和陶寧沒再多說,兩人不動用任何妖力, 一點一點徒手收拾好了陽台上的小花園。陶寧抬手, 輕輕揮出細弱妖力。  那些枯敗和碎裂的枝椏花朵們瞬間化為點點熒光,七彩的顏色在空中飄蕩,緩緩散去。  嚴清回想了一番私槐山還有哪些地方有珍奇花草, 打算這兩天回去一趟, 給耿一淮帶一些新的草木回來養著。  他和陶寧從小花園裏出來, 麵露憂色:“黑妖的事情,是不是給你們帶來麻煩了?”  這些黑妖都是為了他而來的。  陶寧撇了撇嘴:“小妖怪,我覺得你對我和老耿真的有很深的誤解。”  他對耿一淮和嚴清那些私底下的說辭一無所知,耿一淮隻交代過他一句“別顯露太多嚇到嚴清”。  然後他現在就變成了蝗蟲精。  陶寧:“……”  “沒有誤解呀,”小花妖眨巴眨巴眼睛,“我都是和耿一淮確認過的。他都和我說了,你放心,我從來不覺得妖力和血脈有什麽重要的,我自己都不是什麽好血脈……”  陶寧:“……不,我的意思是——”  “我會努力強大的!耿一淮修煉不好沒關係,總歸我比他好點,我盡力而為。”  “不是,老耿其實——”  “嗯,我知道,我會誇他很厲害的!畢竟公妖怪都有自尊心嘛。”  陶寧:“……”他好絕望。  耿一淮當初到底為了安慰嚴清說了什麽!?  饕餮大妖放棄解釋,隻想說清楚自己不是蝗蟲精:“算了,這些老耿自己處理。但是我必須說清楚,我不是蝗蟲!”  “?”嚴清歪了歪頭,澄澈雙眸閃過一絲不解,“這兩天怎麽了,耿一淮先是要我相信他不是蛇,你又要我相信你不是蝗蟲?”  陶寧狠狠地啃了一口壓縮餅幹:“蛇?蝗蟲?這都是個啥??我和耿一淮不共戴天!!”  他覺得要一下子打破嚴清心中的固有印象怕是不容易。  這一切都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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