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依稀間,旭日東升。


    淡金色的陽光一點點穿透雲層,籠罩著山川大地。


    一縷縷金光落在漫山遍野的墓碑上,孤寒蕭瑟中又透著神聖莊嚴。


    山林俱靜,四下無人,連隻飛禽走獸都沒有。


    沈若錦在碑前起舞,雲袖迎光招展,月白色的裙袂在風中飛舞,她閉上眼,仿佛能與天地相通,與陰陽相隔的至親有刹那相會。


    秦琅沒有貿然靠近,放輕了腳步,走到在鬆樹下站定,隔著十幾步遠,靜靜地看著眼前猶如神仙畫卷的一幕。


    發現她離席之後,他夜奔數百裏尋到此處來的擔心與焦灼,都在這一刻被撫平。


    她沒事。


    她隻是想舅舅和兄長們了。


    沈若錦其實已經很久沒跳過舞了,對她來說,在無人處起舞,亦或者是在人群中漫步,都是一件讓自己身心愉悅的事。


    這三年來,她一直都找不回從前的閑情雅致。


    而今日,更像是沈若錦在跟舅舅和兄長們說她真的長大了,哪怕三年前的及笄禮因為滿門親長無人能回來參加而沒有完成,她也可以自己完成。


    走不出來噩夢,她如今也走出來了。


    滿門深仇不能忘,但她報仇的同時,也會好好生活的。


    畢竟還有阿公和三哥需要她照顧,有她在,定不會讓沈家被人看輕了去。


    一舞終了。


    沈若錦額間冒汗,她隨手抬手擦去,同墓碑說:


    “天亮了,我得回遇水城去了,阿公見不到我會擔心的。”


    阿公見不到她會擔心,元啟見不到她,八成以為她連夜跑了。


    沈若錦把地上的兩個酒壇拎起來,輕聲說:“小十下次再來看你們。”


    晨風拂過山林間,寒意隨之而來。


    沈若錦轉身下山去,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鬆樹下的秦琅,驚詫地停在原地,“你怎麽在這?”


    “你在這,我怎能不來?”


    秦琅心道你可算是看見我了,大步上前走向沈若錦。


    他接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沈若錦身上,嗓音低沉道:“阿公見不到你會擔心,那我呢?”


    沈若錦解釋道:“昨夜喝了不少酒,有點難以自製,牽了馬就跑落月關來了……”


    連她自己都是臨時決定來落月關的,都沒提前告知阿公,更沒法跟秦琅知會。


    沈若錦這三年獨來獨往慣了,的確沒想過要跟夫君報備。


    這話說著說著,她自己都不想解釋了。


    反正不管什麽理由,都怪牽強的。


    沈若錦道:“我來跟舅舅和兄長們說,這次西昌和大齊是真的要和談了,他們在天有靈,應該也想喝兩杯,所以……我給他們帶了兩壇酒。”


    “你隻帶了兩壇酒?”秦琅並沒有責怪她一個人半夜跑到落月關來的意思,反而問她,“還是為和談之帶的?”


    沈若錦微愣,“不為和談,為什麽?”


    “自然是為了你我的婚事。”


    秦琅把一直背在身後拿到了沈若錦眼前,他也拎了兩壇酒。


    秦小王爺一手拎著酒,一手牽著沈若錦,“你我的喜酒,也該讓舅兄們喝上兩杯。”


    沈若錦壓低聲音道:“你我的婚事,不過是各取所需的假夫妻,騙騙旁人也就算了,怎麽連我舅舅和兄長們也騙?”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秦琅心說誰跟你各取所需的假夫妻?


    要不是戰事吃緊,來了西疆之後,每天都沒個空閑,早就成真夫妻了。


    何至於到現在,夫人還想著跟他一拍兩散。


    沈若錦定定道:“實話。”


    秦琅不假思索道:“這話我不愛聽,你收回去。”


    沈若錦頓時:“……”


    秦琅分了一壇酒給沈若錦,讓她拿著敬親長,徐徐道:“我千裏追妻,追著你來了西疆,不就是為了陪你回門?既是陪新婦回門,哪有不見她親長的道理?”


    沈若錦聽出了他話裏有話。


    秦琅作為鎮北王府的小王爺,絕不能插手西疆的軍務。


    他追著新婦而來,即便被卷入兩國戰事之中,也是無奈之舉。


    所以停戰之後,秦小王爺立馬就諸事不管,甚至在元啟來到遇水城之後,暗示衛青山等人把手頭的麻煩事全都甩給二皇子。


    這人看似慵懶閑散,卻是個會未雨綢繆的。


    今日找到落月關來,要給她長眠於此的舅兄們敬酒,或許是隨機應變,做戲給人看的。


    後麵或許有京城來的眼線藏身在山林間。


    沈若錦用眼角餘光掃了四周一眼,非但沒看見什麽可疑之人,連飛禽走獸都沒一隻。


    “看哪呢?”秦琅抬手用指尖點了一下沈若錦的眉心,“看我。”


    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沈若錦越發肯定,一定是有眼線在跟蹤秦小王爺。


    不然這麽冷的天,他放著好酒好肉不享用,跑來跟她祭什麽墓碑。


    看你就看你。


    沈若錦自是知道不能打草驚蛇,她獨自一人敬了戰事平定的慶功酒,這會子又跟秦琅一起敬喜酒。


    秦琅同墓碑說:“各位舅兄,我是沈十夫君——秦琅,說起來,咱們兩家也算世交,雖說常去沈家走動的是秦祁不是我。但咱們也都是打過照麵的,不是生人,更不是外人。”


    他說:“我跟沈十成親了……人人都不信我倆情比金堅,能長長久久,連沈十都不信。我真是傷心,你們可得管管。”


    沈若錦聽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了有點不妙。


    秦小王爺這人戲癮怎麽這麽大呢?


    下一刻。


    她就聽到秦琅跟舅兄們說:“其實我也不想為難你們,最好是死而複生。退而求其次的話,就多給沈十托托夢,讓她離不開我,讓她多喜歡我一點。最好……日日相見不相厭,夜夜同寢亦同心。”


    日日相見不相厭,夜夜同寢亦同心。


    沈若錦暗自琢磨了一下這句話。


    心想秦小王爺可能是風月場裏混久了,同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多了,這種話張口就來。


    秦琅帶的酒,是西昌最好的明月醉。


    一打開就酒香四溢。


    他先自己幹了一口,才給舅兄們一一敬了過去。


    沈若錦忽然覺得秦小王爺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


    她也開了酒壇,喝了一大口。


    剩下的都澆了在墓碑前。


    新人一雙,喜酒兩壇。


    敬奉親長。


    願山河無恙。


    願諸君,魂兮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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