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雨停了，天外透出一絲亮光。 老人早早起床，簡單地收拾裏下院子。他看到幼龍吃完早飯後便在屋裏無所事事地溜達，心下一動，“小家夥，跟老朽一起去山上吧。” 南渦一愣。 去山上？ 那兒不是野獸的地盤嗎，風伯要去做什麽？ “你瞧，這大雨剛剛結束，山上的樹林子裏一定有不少新長出的蘑菇、木耳，都是頂好的東西，采回來能吃，還能賣錢。”風伯笑眯眯地說，“小家夥，正好這幾日你也在屋裏悶得煩了，老朽帶你出去玩。” 一聽能出去玩，南渦忙不迭點了點頭，學著老人的模樣拎了個小竹籃子，搖搖晃晃地跟上去了。 溫語仁正在灶屋裏忙活，餘光裏瞥見那團青色的小身影粘著風伯離開，叮囑道：“龍崽，上山機警著點，幫襯著風伯！” “嗷噢噢！” 聽到他的囑咐，小龍崽樂顛顛地叫喚幾聲，也不知究竟聽進去了沒有。一老一小快速遠去了。 南渦跟風伯上了山。在溫語仁家的小院裏呆了這麽久，它真是憋得心慌。此番一出門，小龍崽立刻化身為脫韁的野龍，在山道上盡情地奔跑起來。 “哎，小家夥，你慢點，老朽快趕不上你嘞！” 風伯在後麵無奈地笑著，看著小龍崽撒著歡兒在草叢裏鑽來爬去，甚至還淘氣地攀到樹上去摸鳥窩，他不得不喘著氣兒喊道：“小家夥，再晚些山上的蘑菇就讓人采光啦！”南渦這才從樹上跳下來，乖乖跟著他往山上走。 老人說得沒錯。不隻是他們，雨後的山林子裏來了不少村民，都背著竹筐、提著籃子，上山來撿蘑菇、采木耳，一部分留作自己吃，多出來的稀有蘑菇則拿到臨近的小鎮上去賣。 南渦見著了生人，立刻縮到了老人身後，它還不太習慣跟他們以外的村民打交道，隻把半個腦袋探出來，大眼睛觀察著林中的動靜。 “小家夥，你看，這邊的樹上係著灰色的布條，這表明這片林子已經‘有主’了。”風伯指著不遠處大樹上纏著的布條，“在咱村裏有這樣的規矩，大家到山上采蘑菇、果子、挖參，講究‘先來後到’，先來者把布條拴在樹枝上之後，後麵的人就自覺不去這一塊采東西了。這樣大家和和氣氣的不會打架，也各自都能找到地盤來摘東西。” 這法子不錯。隻是他們好像真的來晚了，他們沿途行走，山上的林子裏到處都紮著五顏六色的布條，四麵隱約傳來人聲。 “哎，這裏好像都被其他人分完了。”風伯帶著幼龍走了一圈，沒找著無主之地，隻得接著往更深的山林中走。“裏麵的路老朽不熟，不知道還有沒有蘑菇呢。” 這可難不倒南渦。它可是龍，雖然還是幼崽，但憑著鼻子來覓食是龍最基本的技能。小龍崽拍拍老人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小家夥，你能聞出來哪兒有蘑菇？” 南渦自信地點點頭。從前在神龍穀它就很喜歡吃蘑菇，找起來輕車熟路。 它閉上眼使勁地嗅了嗅。 此時剛剛雨過天晴，草木潮濕的味道彌漫在空中，南渦仔細地分辨著屬於菌類的特殊的氣息。片刻後，它興奮地睜開眼，指著遠處某個方向“嗷噢”了幾聲。風伯驚喜道：“還真的能找到？” 南渦用小爪子牽起爺爺的手，拉著他一路往前飛奔。 “咳咳……小家夥，慢點，老朽快吃不消了！” 風伯勉強跟上小龍崽的腳步，他們繞過了一個小山坡，來到了山林子的深處。 南渦放開風伯的手，讓老人在原地歇一會兒，自己匆匆忙跑到前方的一棵大樹下。 這裏雖然被叫做“山上”，但實際上隻是群峰邊緣的小山坡，真正的深山老林還得往裏麵走。此地是人族和異獸領地的交界處，人煙雖少，但異獸也不常出沒，大多是一些脾性溫馴的小動物在這一帶活動，樹木也大多保持原貌，不算古老。 南渦來到樹下，扒開層層濕潤的綠葉之後，果然看到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蘑菇。一個個傘蓋厚實，圓乎乎的，像是一排小傘的林子。 它咧嘴笑了一下，小爪子刨起泥土，“噗噗”一陣就把蘑菇全部拔起。抓起其中兩隻塞進嘴，其他的則扔進自己的小籃子裏。 在樹下搜刮完畢之後，小龍崽又順著樹幹往上爬。 老人看到小龍蹭蹭上樹，也走近過去：“小家夥慢點，別摔著了！” 南渦不以為意地甩甩尾巴，反而單爪吊在樹枝上，回頭衝老人得意地吐吐舌頭。順著它的爪尖所指，老人看到了在樹幹的縫隙裏生長出的紫色的蘑菇，菌柄細細長長的，圓形的傘蓋色澤豔麗非常，極為絢麗的紫羅蘭色從傘蓋中心由深到淺向邊沿擴散，美得令人迷醉。 這種紫色蘑菇在他們這兒的集市上並不常見，但確實可以食用，而且外觀看起來美麗異常。有些市鎮上的手工鋪還會特意來買這種色彩鮮豔的蘑菇，製作成裝飾物之類的小玩意兒售賣。 隻可惜，這棵樹上的紫蘑菇還比較細小，無論是吃還是賞玩，都並不具備販賣的價值。 老人還正有些遺憾，就見小龍崽忽而衝他狡黠地一笑。它伸出爪，在其中一隻紫蘑菇的傘蓋上輕輕敲打了一下。一縷靈氣自爪尖飄出，滲入大樹的表皮，在樹體之內輕盈地流轉。 不多時，樹上樹下一陣輕微的抖動，從樹縫中長出的蘑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變大！ 風伯早先聽說過小龍崽會使用秘法，如今親眼看見它用秘法加速蘑菇的生長，還是大吃了一驚：“這……真厲害！” 聞言南渦更是嗷嗷高叫了一聲，自豪得搖頭晃腦，尾巴都快翹上天了。它從樹上摘下蘑菇，向前一拋，精準地扔到風伯的背筐裏。 小龍崽和老人分工合作，一個用靈氣速生蘑菇，一個將蘑菇采摘下來，不多時就裝了小半筐子，而且當中還有不少是稀罕的品類，紅的黃的紫的什麽顏色樣式都有，個頭又大又飽滿。 一人一龍正采得開心，忽然聽到身後隱約傳來了說話的人聲。 風伯直起腰，望向人聲靠近的方位。 “有人來了。” 南渦也緊張起來，放下爪裏的蘑菇。它目前還是龍崽模樣，除了溫語仁他們之外，還不曾有別的人族知曉它住在西莊。若是被外人發現，說不定會惹上麻煩。 老人對它說：“這裏有老朽係上的布條，他們不會在此久留的。小家夥，村裏人沒見過你，你先去樹叢裏藏一會兒，等他們走了再出來。”第12章 蘑菇大戰 誰也別想搶本龍的蘑菇！ 聽了風伯的話，南渦急忙鑽進了樹叢，用草葉把自己埋起來，尾巴也小心地藏好，隻露出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望向外麵。 它想，這棵大樹上已經係了風伯的布條，村民若是守規矩，應該不會來爭這塊地吧？等他們離開去找新的地盤之後，它再從草叢裏出來就好了。 然而，在沒有旁人看見的場合，所謂的“守規矩”也就純靠自覺了。後來的這幫村民一行五個，都是青壯年男子。他們見這片樹林裏有不少蘑菇，但隻有風伯一個老人在，雖然布條早已高高飄在風中，卻也沒當回事。 “山下的林子都被瓜分完啦，沒想到這兒還有一片，看樣子蘑菇還不少哩！” 南渦一聽這聲音，竟覺得有幾分熟悉。但出於角度問題，趴在草叢裏的它並看不到那人的麵目，隻看得他的背影。 那人上前去往風伯背筐裏瞧了一眼，驚詫道：“喲，居然還采到了這麽多、這麽大的蘑菇！”話語中流露出貪婪之意。 另一人也笑道：“哎，老爺子，您摘了這麽多蘑菇也夠了吧？但咱哥幾個籃子裏可都還空空的，您把這地兒讓給我們唄？” “就是就是，老頭子還是回家涼快去吧，別和咱村裏人搶地盤。” 說著，這幾人便不懷好意地圍上前去，想要攆風伯離開。 風伯見他們這樣，心知這群年輕村民仗著人多勢眾、四處又無別人看到，直接前來搶地了。縱使自己占理，一個老人外加一隻不該出現的小龍崽，還是不要去跟他們硬拚的好。 好漢不吃眼前虧，老人衝著小龍崽藏身的樹叢使了個眼色，隨即默默地背起背筐，離開了。 南渦在草叢裏目睹了村民無賴奪地的全過程，它氣得直咬牙，但老人既已經選擇退讓，它也不好在衝動之下給他招致麻煩。更何況，那群人看中的“大蘑菇”其實都是自己用秘法速生的，漂亮的大蘑菇已被采完，餘下的原生蘑菇其實都個頭細小，算不得大。它便暫且咽下這口氣，小心地穿過樹叢，去山坡底下找老人會合。 看到小龍崽氣鼓鼓地走過來，老人溫和地笑笑，摸了摸它的大腦袋，“是他們理虧在前，我們不和他們計較。走吧，咱再往山上走走，看還有哪裏長了蘑菇。” 南渦抿了抿嘴，伸爪牽住老人的手。一老一小繼續往深山裏走，然而越往深處，便越是人煙罕至，參天樹木更是密集。林子上方厚厚的枝葉交織成蓋，透不過一絲日光。 在這裏，找蘑菇，更困難了。 南渦一棵樹一棵樹地找過去，就在它的耐心快要消磨殆盡時，終於在一處樹皮下找到了一小團扁半球形、淡褐色的蘑菇。 “是猴頭菇！” 老人很是驚喜，“沒想到這兒雖偏，卻還有猴頭菇！這種菇算是稀有，在咱這兒賣得可貴了。” 這倒是他們在山下的林子裏不曾見過的種類。事情有了轉機，南渦聽了也挺振奮，一高興，它雙掌合十，默念密咒，使出了“速生秘法”！ 頓時，噗噗幾聲，樹皮中接二連三地冒出了淡棕色的猴頭菇，一個又一個，長得結實飽滿，煞是好看！ 菌類就是這樣好，隻要有一處長出了蘑菇，就有機會接連速生出大片相同種類的蘑菇來。正因它們並不想普通的植物那樣有根莖長在泥土中，在濕潤之地用孢子萌發菌絲即可成長，隻要南渦注入靈氣，就能催動孢子生機，讓蘑菇們長得又快又好。 而且，也許是位置偏僻、不曾被人開采的緣故，自打找到了猴頭菇之後，南渦又在樹洞裏、岩石間、樹根下陸續找到了一些本地稀少的菇類，例如金針菇，茶樹菇等。 最驚喜的是，南渦在一棵大鐵杉的根部找到了幾小隻鬆茸，又用它們速生了好大一片鬆茸。據風伯說，這種菇在本地算得上是奢侈的補品，賣價極高，可作食物，還能入藥，是大戶人家才吃得起的好東西！ 南渦從樹叢裏站起來，小爪子抹了把臉。它往遠處一瞧，忽然看見在層層綠葉之中，一朵大紅色的蘑菇亮得顯眼，傘蓋足足有臉盆那麽大。這立刻引起它的興趣。 沒想到這裏還有這麽大的原生蘑菇！ 南渦呆呆盯著，目不轉睛，一晃竟有些失神。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各種飽滿的稀有蘑菇裝了滿滿一筐，風伯笑著在樹底坐下，眼裏透出喜色。 此時已是初夏，天氣炎熱，在這幽深密林之中卻絲毫不見熱意，反倒有些陰寒。雖然采蘑菇采得很開心，但待久之後，風伯還是覺得心底有些發涼，便對蹲在遠處的小龍崽招手道：“小家夥，咱們今天采的蘑菇已經夠了，再多就裝不下啦！你再玩會兒，咱就回去吃午飯吧！” 但奇怪的是，小龍崽隻是背對著他，並未如往常那般積極應聲。 “小家夥，小家夥？” 風伯接連喚了幾聲，那小小的身影卻是一動不動。他心中頓生疑問，起身走了過去。 還未靠近，忽隻覺眼前一陣霧氣撲麵而來。老人一時有些眩暈，腳步搖晃，直勉強扶住旁邊的樹木才不至於倒下。他急急喘了兩口，就見小龍崽“嗷嗚”一聲，朝著遠處晃晃悠悠地跑去。 “哎，小家夥，你這是怎麽了……別往山裏去呀！” 身邊陰風陣陣，吹得人腿腳打顫。老人注視著南渦古怪的舉動，不由得擔憂起來：這山林不同於村莊，內裏什麽妖魔異獸都有。小家夥舉動異常，該不會是撞上了什麽不可說的東西了吧？ 霧氣越來越重，周遭意外的安靜，就連一絲蟲鳴鳥叫也聽不見。 南渦穿過樹叢，向著前方一刻不停地奔跑。腦子昏昏沉沉的，視野也模糊不清，但眼前那一朵巨大、鮮豔的紅蘑菇，卻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引得它不管不顧地想要追尋、想要摘下。 怪了，怎麽那朵紅蘑菇還越追越遠了？ 隱約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事情已經變得奇怪了。南渦想要停下，身體卻不受控製，像是被什麽蠱惑了一樣，一心隻有前方那朵紅蘑菇。 停……停下！ 南渦到底有百年修行的根基，對古怪的幻覺有著本能的抵禦。它拚力咬了下自己的舌頭，頓時疼得一抽。趁這機會屏住呼吸，調轉體內龍氣。 緊接著，眼前驟然清明。聽覺也恢複了，嘶嘶獸鳴瞬間灌入耳中。 南渦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它隨即看到，從那紅蘑菇的底下探出了一隻三角形的腦袋，猩紅的眼眸正冷冷注視著自己…… 那不是蘑菇，而是一隻背上寄生著蘑菇的異獸！ 而空中彌漫著的這些灰色的“霧氣”，也正是這“蘑菇”散發出來的毒孢子。南渦在不知不覺中吸入這些孢子，便出現了幻覺，自己踏入它的陷阱！ 小龍崽恍神的一刹那，對麵乍然露出了惡毒的真麵目。隻見那“蘑菇”下發的異獸眼睛一眯，便猛地騰空、朝它撲射而來！ “嗷嗚哇！” 看清了真相，南渦驚得一個哆嗦，慌亂之間本能地自衛，朝前吐出了一個大火球。那異獸的攻勢被火焰所阻、頓了一下，幼龍趁機轉身便逃。 然而，霎時間，四麵八方“刷刷”地竟接二連三冒出多個紅紅的“大蘑菇”！蘑菇之下，三角形的獸頭們吐著信子，毒辣地盯住誤入陷阱的小龍崽…… 四麵楚歌，十麵埋伏。南渦眼瞧著硬闖不出，便雙掌合十，一邊吹出火球，一邊召喚旋風，發動了“疾風秘法”！ “呼啦——”帶著星星火焰的旋風掃過。毒孢子在空中焚燒殆盡，在此伏擊的異獸們也被這灼熱之風吹得四腳朝天。 南渦趁機突圍，向著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