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洹用極不明顯的動作點了下頭,然後便仿佛對他再也沒有興趣了似的,將目光移開了。...兩天之後,便是九巫會的第一天。巫鹹族的人們蜂擁向巫鹹族北麵鎮魔塔下,那座足有二十多萬平米,被百級高的看台圍繞的露天圓形競技場。正中是一大片圓形的沙地,圍繞著的是上百個盤繞著藤蔓的圓形立柱,撐起上方階梯狀向上的百級看台。高聳的看台是由巫峽中開采出來的青石砌成,級與級之間的隔板上雕刻著鳶尾花紋。站在競技場中央,可以看到西麵嶙峋突兀的詭峰,以及倚峰而建的那座十五層高的八角浮屠鎮魔塔,冷峻地屹立在有些蒼白的藍天之下。此刻看台上已經搖搖欲墜地擠滿了觀眾,脖子上掛根繩子,連著端在手中的大托盤的商販們在台階上走來走去,販賣著零食飲料和扇子,四下人生鼎沸。最東麵的第一層建有一塊突出的方形平台,上麵擺了一排長桌,十把碩大的櫟木雕花椅子。那便是族中十位大巫的座位,此時還全都空著。迦南接到的通知是早上九點到競技場簽到,之後直接進入圓形沙場。另外的九十名學徒也都陸續到達,由專人領著按照不同的巫係排成九道隊列進場。迦南排在巫謝一脈的第四名,前後的兩人都不認識,大約是別的師父的學徒,鹿鳴排在倒數第二個,而薩洛排在第一。越過幾個隊伍,迦南看到站在巫禮一脈打頭位置的海洹,隻能看到對方黑色的長發,但他的背影依然是十分容易辨認的。倏然之間,站在南麵看台第一層的一排樂官齊聲吹起碩大的螺號,悠遠而雄壯的聲響蓋過了喧囂的人聲,在曠然的場地裏營造出某種蒼涼肅殺的氛圍。一陣螺號聲後,北麵的另一隊樂官忽然齊聲奏響由錦瑟、揚琴、笛簫和編鍾等穿插編織而成的雅樂,愈發升平隆重的樂聲中,十位大巫緩緩走上東麵的正席。十位大巫平日鮮少路麵,隻有在盛大的節日慶典中才會出現在公眾麵前,因此也顯得愈發神秘。十位大巫漸次落座。右邊的四位大巫依次是巫即、巫盼、巫姑。巫即身著代表草藥術的墨綠色華袍,麵容白皙眼神平和,是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著代表巫劍係的白色華服的是巫盼,他看起來大約是十人裏最年輕的,魁梧的身形加上英俊的臉,襯得那身繁重的袍子也變得挺拔好看起來;而巫姑則一身豔麗的紅色曳地長裙,那有些危險有些淒豔的顏色代表得是魅術。她是十巫中唯一的女子,歲數其實應該有將近五十歲了,可那豔麗嬌媚的麵容看起來卻如少女一般柔嫩。眉間一顆朱砂記,是曆代巫姑接任後就被點上去的標記,一雙細長的眼睛,眼波流轉間似能勾魂攝魄。傳說她巫力強大,尋常男子隻要看她一眼,便願意為她出生入死,甚至拋家棄子。第四名大巫是大約四五十歲的長者,留著儒生常常留著的那種胡須,看起來頗為嚴肅,身上穿著代表結界術的黃色華服。他便是巫彭。左邊的五位大巫,起首的是一位生著一雙下垂眼,相貌有些陰沉的中年人。他便是巫真,身上披著代表巫蠱之術的紫色華服;他身旁的是巫禮,目前族中輔佐巫鹹的次長,也是除巫鹹外最有權利的人。他看來也隻有三十歲,麵上無須,看來給人一種溫潤如水的感覺,然而那劍眉星目又散著幾許淩厲。他穿著代表祝福詛咒術的灰色華服,深沉而內斂。接下來便是迦南等人最為敬重的巫謝。他在族中德高望重,約有六十多歲,然而鶴發童顏,麵上帶著莫測的微笑,看來是個可親而慈祥的爺爺。他身上裹著對他來說有些過於厚重的青色華服,那介於綠色和藍色之間的顏色代表得便是召喚術。巫謝再右邊是一襲代表變形術的褐色衣袍的巫抵,他是一名看起來有些陰柔的男子,一雙貓一樣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慵懶,秀雅的麵容上雖然帶著幾許年齡的風霜,但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小了十歲。最後一位便是占卜術的大巫巫羅,他,透著儒雅的書卷氣息,一襲藍色華服,有些戲謔的雙目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坐在正中最寬大華麗的那把椅子上的便是族長巫鹹。他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白須白發,就連眉毛也是白的,老樹一般布滿皺紋的臉上嵌著一對令人望而生畏的精爍眼睛,身上厚重而華麗的黑色巫師袍將他層層包裹,卻並不令他顯得搖搖欲墜,反而襯托出他萬巫之王的尊貴高傲。黑色,是所有顏色混在一起後而誕生的顏色,容納一切也吞噬一切,象征著初代巫鹹將所有巫術融會貫通的傳奇。雖然之後這種巫術的融合被嚴令禁止,對初代的崇拜卻隨著這深沉無底的黑色世代流傳了下來。迦南遙遙地看著那十位遙不可及的大巫,他們隻是靜靜坐在那裏,就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甚至膜拜的強大氣場。那樣的氣質究竟需要經過多少修煉和經曆的沉澱才能醞釀生香,迦南完全沒有任何的概念。但他知道,自己就算是下輩子恐怕也達不到那個級別。而軒轅帝則坐在了臨時搭建的更高一級的平台上,他的身邊坐著那令迦南全身戰栗發冷的軒轅端。見到他們入場,迦南反射性地縮了下肩膀,但繼而想到軒轅端已經不記得他了,又稍稍安了心。隻不過那夜阿霜來救他之前的可怕記憶還是令他冷汗直冒,而之後與阿霜在一起的記憶固然甘美又令人羞怯,此時想來,卻又多了幾分苦澀。“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仆從,你求我救你,我救你,就這麽簡單。”就這麽簡單啊……是啊……不然還在奢求什麽……他從一開始就隻是想要一個聽話的靈獸而已啊……此時巫禮起身走至台前,打開巫鹹頒下的黑色聖絹,代替巫鹹致辭。他的聲音洪亮明澈,明明沒有用太大力,卻能響徹偌大競技場的每一個角落。這般的銀色,必定是用了祝福術的輔助,然而能令聲音播散到如此廣的麵積而又不至於太過震耳,卻需要對巫術極端精準的控製和運用。想來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大巫竟然願意親自傳授海洹祝福詛咒術,還挖空心思想要把他挖去自己的巫係,迦南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崇拜起海洹來。簡短的致辭後,九巫會正式開場。九十個學徒在這兩天內將有一半被淘汰,他們被分成了四十五組,分別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方位進行角鬥。迦南被安排在第一天的下午,他的對手是一名占卜術的巫師學徒,名叫難柯。占卜術其實是一種更適合文鬥的巫術,因為他們的主要能力是預言。然而經過無數年的發展,占卜術已經被成功地擴展為一種可以在戰鬥時使用的實戰巫術。占卜術的巫師將自己融入冥想狀態,令世間所有信息在最短時間內匯聚在他們的腦海中,做出驚人的準確預言。他們可以精準地預見對手的每一個動作以及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造成什麽樣的結果,從而在瞬息之間施展最正確的巫術來克敵製勝。試想不論你想如何出招,對方都知道你要做什麽,並且知道克製你的方法,你又如何能夠取勝?迦南緊張得連飯都吃不下去,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與別的巫師交手。此前他還從來沒有跟誰比試過巫術。然而他必須得吃飯,不然是沒有力氣挺過下午的角鬥的。於此同時,他也還在猶豫。那一晚之後,迦南再也沒有召喚過阿霜,也沒再去無花果樹下。他那天狠狠發誓,他絕對不會再腆著臉去召喚那隻死狐狸了。再也不要自取其辱了。然而過了這麽些天,他發現他分外思念那隻鼻孔朝天的裝b狐狸,想念他那雙缺少感情的銀藍色雙眼,他柔軟的尾巴將他全身圍裹的溫暖,他吧唧著嘴吃無花果的樣子,還有他故作若無其事地釋出的點滴溫柔。但是迦南仍然拉不下這個臉去主動見他。明明是那隻狐狸的錯,他看不起自己這個主人,就連那種事都發生了,他也沒有心甘情願地承認過他這個主人。不過迦南要得其實不是主人的身份,但他到底想要什麽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者說他其實內心明白,隻不過不想承認罷了。畢竟那樣的拒絕比被仆從違抗更加令人難過。直到現在,九尾也沒有主動出現在他麵前,於是他賭氣地決定,這回不用九尾,靠自己的力量戰勝對手。然而他真的能做到嗎?對方可是占卜術中最出色的十人之一啊…時間分分秒秒走過,迦南縱是再緊張,入場的一刻終於還是來了。他比試的場地被安排在競技場西側,離主看台較遠的地方。向來是他們這場比試並不十分受矚目,所以被安排在偏僻些的位置。然而也有許多巫羅一脈的學徒跑來助威加油,青夷師父的幾個學徒以鹿鳴為首也跑來給迦南加油,在用結界術圈出來的圓形比試場地外又叫又跳的。眼見自己的同學們來為自己助威,迦南心暖隻餘卻也愈發緊張了。在認識的人前輸掉著實不會是好的體驗,眼下他隻能祈禱自己能挺過初場。薩洛也來了,他靜靜地站在場外,看著他,衝他微微一笑。迦南轉動頭顱,沒有看到海洹,不由有些失望。裁斷的巫師鏘然一聲敲響了銅鑼,宣告比試開始。對麵的難柯看來比迦南年紀大些,手中白木法杖橫在身前,一雙冷靜而精明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迦南知道對方在估算自己下一步的動作。但隻要自己不出招,對方就不可能做出任何預言……然而他錯了,連他的這種想法所能造成的結果也被預言到了。隻見難柯念動咒語,一道淩厲的銀光向著迦南鋪麵而至,凜冽的戾氣幾乎刺痛他的皮膚。迦南連忙往旁邊躲避,然而他的這一步動作也被預言到了,他幾乎還未落地就有另一道似乎早已在等待的銀光集中了他的腹部。他悶哼一聲,隻覺整個身體被一陣重擊撞飛出去,後背狠狠撞在結界無形的牆上。整個半球形的結界亮了一下,隨即淡黃色的光華流轉著消散,而迦南也呻吟著落到地上。裁斷巫師鏘然敲了下鑼,來到迦南麵前開始倒數。十秒之內迦南站不起來,便算是輸了。鹿鳴在外麵憤怒的喊聲聽起來挺遙遠,迦南感覺五髒六腑都在翻騰。才剛剛開始就被給了這麽一下,迦南知道這一次他估計真的要靠運氣了。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卻看到對麵的占卜巫師衝他輕蔑地笑著。迦南忽然感覺內心一陣憤怒。又是這樣看不起他的人。他憑什麽?迦南知道這回就算站著不動也不行了。他腦中飛快轉著,思考自己到底要如何行動。他念動咒語,一瞬間有細小的藤蔓無聲息地從難柯腳邊迅速鑽出,企圖纏住占卜師的腳踝。然而難柯卻一瞬間跳開了,令藤蔓的攻勢撲了個空。那些藤蔓倏然暴漲數倍,靈蛇般向著難柯纏繞過去,可難柯仍然好整以暇,腳步輕挪間,竟巧妙地穿過一道道縫隙,毫發無傷地踩著一段藤蔓倏然躍起,舉起向著迦南射出一擊。迦南身形甫動,另一道攻擊便接連而至。這一回迦南有了經驗,並未停止躲避。他繞著結界快速地奔跑著,同時變化了咒語。於是不斷舞動的藤蔓中倏然開出了一種顏色豔麗形狀卻如巨口一般的古怪花朵。那些花都是能夠食人的怪花,立時咆哮著向著難柯咬了過去。難柯一時忙於躲避,沒有再繼續攻擊迦南。迦南好不容易才找到時機停下來喘息,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動作。然而隻在霎那之間,難柯的法杖射出一團火焰,迅速燒著了那些食人花的根係。於是花朵怪叫起來,撕心裂肺的聲響令人聞之生畏。與此同時烈火引燃了其他的藤蔓,整個結界中火光四起,熱浪鋪麵而至。迦南卻看到了機會,在難柯再次開始向他攻擊之時,他心中有了計劃。既然占卜師是靠進入冥想後收集冥冥之中的信息進而分析到每個選擇可能造成的結果,那麽隻要他夠快,對方便沒有足夠的時間分析了。拿定主意,他令自己進入深層冥想,也不再躲避對方的攻擊了。強大的重擊接連落在他身上,他如同布偶一般被打得昏頭轉向,整個人都貼在了結界壁上一般。鹿鳴大叫起來,催促著裁決官趕快叫停,這樣下去迦南會被打死。然而就在裁決官打算敲鑼的時候,迦南的雙眼卻倏然睜開了。一瞬間,原本漆黑的眸子中一道碧芒閃過,如敗絮般萎靡的少年宛如突然重生了一般舉起法杖,口中卻吟唱出了兩股交錯穿插著的咒文。伴隨著這咒文,漫天的烈火忽然化作一隻火鳥,向著難柯撲過去。正當難柯嗤笑著輕而易舉地擊退火鳥的攻擊,卻倏然覺得腦後寒風凜冽,頭剛回了一半,卻是又一道藤蔓巨蟒一般迅速地纏住了他的腰身。他吃驚地叫了一聲,剛才由於輕敵沒能及時預言出這一道攻擊!他沒想到迦南竟能同時召喚兩股力量。他剛剛想要集中精神看清迦南的下一步動作,卻已經來不及。一道猛烈的旋風忽然卷起漫天沙土將他圍在中間,他隻覺得呼吸都困難,雙眼被沙礫擊打得又酸又疼,根本什麽都看不清楚。他方寸大亂,再無法進入更深層的冥想。迦南知道時機已到,立時念動咒語。狂風卷起他的長發和長袍,他張開兩手,法杖上的蝴蝶琥珀迸射出青色的光華。與此同時一道青色的動物破土而出,足有古木樹幹般粗的身體,披著青色的鱗片,竟是一隻巨大的蟒蛇,張開血盆大口,撲向被古藤和狂風困住的難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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